《但愿人长久》作者:李尾

蟠桃被泼猴给拱了!
  友谊雪花膏并不好买,牌子太老了,只在一家商场的洗化区,货架的最底层才有得卖。出来商场孙竟成接着她,俩人往家属院去。
  周渔婚前住家属院,跟她妈和奶奶一块住,她爸早在二十年前就因病去世了,生前是铁路局职工。妈妈冯逸群是出了名的好儿媳,丈夫死后,自己一面工作一面赡养公婆。后公公去世,婆婆又逐渐痴呆,冯逸群退休在家悉心照养婆婆。
  对了,还漏了一条。周渔原本还有个哥,应该是冯逸群孕后期缺氧,影响了胎儿智力发育,生下来就呆呆傻傻的,十二三岁还看不懂红绿灯,后来马路上被车给轧了。
  总之在旁人的眼里,冯逸群的一生是艰苦的、坎坷的、命不好的。可从不见她抱怨,也不发脾气,永远都是温温和和地待人。无论在三亲六眷,同事好友,还是街坊邻里和学生的口中,冯逸群的好德行是有口皆碑,毫不愧对省级优秀教师的称号。
  甚至有老人写信向区里倡议,有机会朝上头反应反应,推举冯逸群为感动中国十大人物!
  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周渔沾了她妈的光,也是远近闻名的「好孩子」。大学还未毕业,朝周渔说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冯逸群前前后后拒绝了没五十个人,也有三十个。眼见周渔马上要奔三了,冯逸群也不着急。街坊邻里也都睁大了眼瞧着,想看冯逸群搬着不嫁,是想闺女找个天上的?
  转机是在周渔二十九岁的那一年。那是寻常的一天,周渔正擀着饺子皮,冯逸群捏着饺子的花边,淡淡地说:“孙家的小儿子回来半年了,你要是如意,我上门去给你提。”
  周渔当时一愣,脱口而出,“哪个孙家?”
  “孙佑平诊所的孙家。”
  周渔当时没回话,也没当回事儿,她中间也谈了俩,没成。直到半个月后冯逸群再一次当正经事提起,让她认真考虑,眼下孙竟成也没谈对象,两家人也算知根知底。周渔想了半天,说你觉得合适就行。后冯逸群登孙家门拜访,亲自撮合下这事儿。
  据说冯逸群离开后,孙母惊得瞠目结舌,半天没缓过神儿。一来她还没经历过亲家亲自上门说亲的;二来本能反应就跟中了头彩似的。
  那时的孙竟成马上就三十四岁了,还整天浪浪荡荡的。孙父明面不跟他说话,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嫌家里人太由着他性子,把他给养坏了。孙竟成上面有两个哥,还有一个孪生姐,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孙父孙母内心最偏的就是小儿子。
  孙竟成在念大学期间,就已经把国内很多景点都去过了。偏远的地方不通车,他就背着帐篷徒步,走哪睡哪儿。整个大学的寒暑假都找不到人。要问他哪来的钱,不是孙母私下给,就是两个哥哥给。他姐说他视金钱如粪土,尤其视别人的金钱如粪土。这话一点不假。
  毕业后工作了两年,赚了点快钱,他又去国外浪荡。去韩日印度肯尼亚,去伊斯坦布尔希腊,去挪威冰岛瑞士丹麦……钱挥霍完了就回来,回来继续赚,赚了再去玩,中间还在贵州支教了两年。直到三十岁后才慢慢安生下来,跟同学在广州做外贸,后经不住家人劝,说中央都下文件了,老家也很有发展潜力,正在建设「国家中心城市」,彼时孙竟成在外头也呆腻了,正好打道回府。
  孙竟成之所以能这么心安理得的浪荡,要归功于上头有俩大他六七岁的哥。当年孙母怀他完全是个意外,后来又说是对双胞胎,老一辈都稀罕到不行。大哥当了刑警,二哥算小有成就的商人,孪生姐也在售楼部混得风生水起。上头这些姐妹转移了父母的注意力,尤其是大哥,孙父提起很是骄傲。加之孙竟成一直没个长性,不好教化,孙父对他眼不见为净,只要不糟蹋祸害人就行。
  在全家对孙竟成都没有期待的情况下,冯逸群亲自上门说亲,这简直激动坏了孙家人!连不苟言笑的孙父那天看孙竟成都顺眼了不少。
  而一向遵循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当事人则一脸无所谓,见见就见见呗,谈得来就谈,谈不来就散,谁也不拿谁的。
  话说孙家距冯家很近,出来孙家诊所往前拐三个弯就是,一公里路都不到。往常街坊们来诊所看病,闲着没事就会交口称赞冯逸群,尤其在身为独子的丈夫死后,还继续赡养公婆二十年,这事普通人干不来。特别家里有不孝儿媳的老人,不时就拿出冯逸群来做对比。
  而她唯一的女儿周渔,也是相当出色,知书达理、婉婉有仪,什么时候见她,都跟一花骨朵似的,落落大方地站在冯逸群身后。骨相跟她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就正派。
  这丫头也不娇气,十四五岁就跟着冯逸群学厨艺,只要当妈的下班晚,她就煮饭给爷爷奶奶吃。寒暑假当妈的给学生补习,这孩子就在家边学习边照顾老人起居。而且从她念书到工作,一路也顺顺当当。托她妈当老师的福,念重点初中,重点高中,又如偿所愿地考上了个一流师范,然后折回来教书!
  多好的丫头啊!哪有得挑!
  当街坊得知她跟孙竟成谈对象,大失所望,哪怕她嫁不了个顶天的,也会嫁个公司老总?政界新秀?商场精英?再不济也该是个教授或富二代吧?!
  孙竟成个泼猴有啥?掰个玉米棒子还掰一个扔一个,最后啥也没落着。屈了屈了!蟠桃被泼猴给拱了!
  除了众所周知的「钢琴小王子」称号,冯逸群跟孙竟成大有渊源。她教过孙竟成三年初中,是他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且在高三最后冲刺的一年里,他周末就来冯逸群家补习,后来他大二退学重新复读的那一年,也是冯逸群帮他补习。
  那时候的老师是可以补课赚外快,校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老师们的灰色收入吧。整个那一片儿的孩子都找冯逸群补课,一方面近,另一方面街坊都有所照顾,觉得冯逸群上有老下有小,一个女人日子难过。
  所以,周渔自然也认识孙竟成,打小对「钢琴小王子」就如雷贯耳。只是俩人不同校,也从没说过话。孙竟成少年早慧,一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会的乐器多,长得又干净,很招女生喜欢。他高三来补习的时候,总带着他的小女朋友。
  再后来微信普及,过年时冯逸群在街上看见孙竟成,问了他近况,他说正在贵州支教,然后俩人留了微信,逢年过节时有问候。
  家属院是八十年代建的,大门在一个只能并排两辆车的过道里,如果亲友来访,访户都会提前叮嘱把车错开一断距离再停,否则挡了道,是要挨骂的。
  要是周末赶上饭口来,一个空车位都不会有。如今家属院住的老人多,后辈都在外置办了新房,一个个跟商量好似的,全周末扎堆来。
  在孙竟成开车干转了一圈后,终于碰上个车位。尽管离家属院门口远了些。俩人拎着东西穿过一条长长的小道,道两侧是家属院颗粒质感的外墙,墙上趴满了爬山虎的枯藤。电线杆上则贴着撕了又撕,贴了又贴,隐隐能猜出广告词的广告:修下水道的、开锁的、求租招租的、治性病的、解决不婚不育疑难杂症的……
  孙竟成指着爬山虎的枯藤,“夏天带你来这儿拍照,绝对好看。”
  周渔不做声。
  孙竟成的家在临街双向四车道的支路上,路两侧是一排排茂密的法桐,春秋天来林荫道上拍照人的很多。孙家一楼是诊所的门面,二楼是住宅,从孙竟成的卧室窗户伸出手,将将能够得着路沿的法桐叶。
  要说好看,再没比孙竟成家门口拍照更好看了。
  冯逸群正在厨房烧菜,见他们回来,问周渔,“买到了吗?”
  “买了。”周渔把包里的三瓶友谊雪花膏拿出来,随着孙竟成去了卫生间洗手。出来打开雪花膏,剜了一块涂手。
  “你们俩都喷点消毒水,尽量还是少去人多的地。说是春节管控更严,不建议走亲访友。”冯逸群在厨房交代。
  孙竟成过去厨房,“是有管控。酒席不能大操大办,都要提前申报备案。”
  冯逸群捞了两截牛尾放小碗里,递给他筷子,“尝尝。”
  孙竟成尝了一块,端着碗出来给周渔另一块。冯逸群问:“入味了吗?”
  “味透了,稍微有一点淡。”孙竟成说。
  周渔没接碗,朝卧室喊了声,“奶奶?”
  “你奶奶刚睡下,被太阳晒乏了。”冯逸群接话。
  周渔放缓了动作,顺势在沙发上坐下。孙竟成又递给她小碗,“拿拿味儿,看是不是淡了?”
  周渔这才接过,吮了口汤汁,“不淡,收收汁就够了。”
  孙竟成折回厨房,站那儿跟冯逸群聊家常。奶奶养的猫从阳台过来,周渔朝它拍拍手,猫一下跳到她怀里。
  “猫生跳蚤了,我还没来得及给它收拾。”冯逸群看见说了声。
  周渔娴熟地找到跳蚤粉,蹲在阳台上往猫背上撒。又逗它玩了会儿,过去洗洗手,拿着遥控器站那儿看电视。孙竟成陆续端着菜上桌,她关了电视过去盛米。
  四菜一汤,都是照着孙竟成口味烧的。三个人坐那儿吃,孙竟成跟冯逸群不时聊两句,周渔不参与,只夹着烩牛尾吃。听见厨房有动静,偏身看了眼,冯逸群说火上在给奶奶闷牛肉。
  过一会奶奶醒了,周渔给她带上围兜,捞了几块牛肉和胡萝卜捣烂,端出来给她吃。
  餐桌上奶奶已经跟孙竟成说上话了,喊他要辉,往他碗里夹肉,催他吃了就去上工。公家的工误不得!
  要辉是周渔爸爸的名字。上回孙竟成被认作了明章,明章是周渔爷爷的名字。
  孙竟成没纠正她,顺着她话聊,问她胃口怎么样,睡眠怎么样。奶奶铿锵有力地回,“好得很,哪都好得很,逸群烧饭很合我胃口。家里你都别操心,好好去上工。”
  饭后周渔要带奶奶去澡堂子,孙竟成吃过饭就回了。冯逸群在屋里收拾着奶奶的换洗衣服,周渔在厨房洗刷。忙完母女俩在客厅碰头,冯逸群问她,“你跟竟成是怎么回事儿?”
  周渔擦干手,涂着雪花膏说:“没怎么回事啊。”
  冯逸群明白问不出实话,点了句,“两口过日子,适当的服软也是种大智。”
  “我过挺好的。”周渔说。
  “好就行。”冯逸群拎着小塑料凳,挎上浴篮,“你搀着奶奶下楼。”
  奶奶很高兴,非要自己抱着小塑料凳,她很喜欢去澡堂子洗澡,喜欢往稀拉的头发上打泡泡,更喜欢里头的热闹。托她老人家的福,周渔了解了不同类型乳房的……俗语。如:瓠子奶、布袋奶、外八奶、大小奶、玉盘奶、珍珠奶……
  别看奶奶年龄大,身体可硬朗得很。去年冯逸群正洗着晕澡堂子,还是被奶奶搀去了更衣室。也是打那后只要奶奶洗澡,周渔都要随着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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