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地雪吹》作者:李丁尧

文案

陈玦有个秘密:她不会死。
周知善也有个秘密:她以为他不在乎她的死活,一如她自己并不在乎一样。

她错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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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章 一
  《何地雪吹》
  文/李丁尧
  陈玦 X 周知善
  1.
  白露后的第三天,陈玦死了。这事来的很突然,陈玦对此没有任何准备。像洪流巨浪一样,轰然而至。
  一场死亡。总之,它发生了。
  2.
  汉字是神奇的密语,庞大幽深的符咒。
  好比死,普通人对它讳莫如深,但对于一小部分人来说,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具有无限吸引力的魔法。
  但陈玦不是,她很惜命的。她今年24了,是个普通,平庸,沉默的人,在当实习老师。
  一个任何人在大街上都可擦肩而过的陈某某。陈玦认真想过这事儿,这辈子除了裸奔,恐怕没有任何方式,能让她这样的人出名。
  “成名十五分钟”理论,在她身上自动失效。
  陈玦生活在中国西北部的一个小城市,泱南市。
  说是城市,实在有点抬举了。
  泱南是个十八线县城,如果没有什么横空出世的名人,或者震动全国的恶性案件,那这个小城跟陈玦命运相似。
  就是那种,即使你天天在刷互联网给信息轰炸,如果突然有一天你被外星人绑架,对方让你说出此县城的具体名字,或者,作为陈玦曾经同学说出她的相貌特征,不然就把你杀了。
  你在徒劳挣扎后,会沉默一分钟然后认命:杀吧杀吧。
  ——就是这样的命运。
  陈玦不算很幸运的人,但也不能算完全不幸。父母在她十六岁时,因病前后脚去世。但好在有社会福利帮助,她考了个普通的大学,在隔壁镇上的一所师范学院。毕业后回来考了教资,通过实习以后,准备当个语文老师。
  陈玦对生活实在没什么不满意。
  她本来就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如果生在不同年代,她这样的人也许会显得麻木。
  她生在这里,一路长大,很多朋友都离开了。他们抱怨说,这座县城灰扑扑的,冬天冷死,夏天热死。居民头脑僵化,流浪狗满地乱窜,一座破楼建了五年还在建,道路凹凸不平。
  等等。
  但陈玦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到一件事:人光是能活着,在夏热冬冷的尘世里浮沉,过平庸的生活,已经是走大运了。
  她能回忆起的小学,那时还算有点存在感,陈玦被人盯上欺负了。
  三年级的学长把她推到厕所水桶里,头跟拖把纠缠在一道,对方一脚踩实下去,看着她狼狈扑腾,哈哈大笑。
  陈玦每每想起这事,都觉得还是做个被忽视的人吧,做一粒灰尘,更安全。
  她总觉得,自己跟泱南这座小城,有着某种奇怪的惺惺相惜。
  这话像病句,她知道。
  而且从十八岁开始,身边就有认识的人在给她有关未来的建议了。
  有人说你得留下啊,尤其是二十四岁开始,我算出来了,你从那时候开始走运;
  也有人说,你必须离开泱南,至少二十四岁前,得离开的。不然就要倒大霉了。
  跟算命的似的,她也不记得是哪个网友,还是长辈说的了。反正不约而同的,都让陈玦好奇起自己的二十四了。
  但陈玦更赞同前者。
  她也去过大城市,离开后会更想念泱南。走在泱南的每一寸干裂的土地上,她对每个细节都了如指掌,她从城南逛到城北,一个小时都不需要,邮局、医院、小学、菜市场摊位的位置她熟记于心。
  她沉默,泱南也很沉默。
  陈玦确实是没想到,她第一次直面死亡,是在二十四岁。
  连死都死在泱南,在她最熟悉的道路拐角之一,还没完工的建筑工地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运对她忠诚的奖赏。
  3.
  陈玦是被拖拉机推进工地里的。在那座建了五年的破楼工地上,她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开拖拉机的老刘知道,但老刘这事干惯了。第二天下班后是周五,照例去烧烤摊喝了酒。
  疑问只在快醉时蹦出来了一秒,昨天将近五分钟呢,那人怎么一声没吭?
  但很快,到账短信拉回了老刘思绪。
  他踢开酒瓶,把手机放到桌子上,眯着眼靠近屏幕,仔细地数了三遍。
  五位数,7开头。
  这只是一半酬劳。
  老刘满意地笑了一秒,又飞快收回了这个笑,警惕地看了眼四周。
  胡子强的人在泱南,就跟蟑螂在广东一样,你永远不知道是否下一秒爱转角见到,一开门温柔强势直飞你嘴角。
  当然,胡子强要是在老刘跟前出现,能叫爷爷他绝不会叫爸爸。
  俗话讲,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胡子强就是那条蛇,也是给老刘发钱的人。
  老刘在加了三串烧烤后,接到了胡子强手下的电话。
  对方问他,确定事能成吗?证据拿过去,才给付剩下的钱。没有证据,刚打过去的钱,也得连本带利还回来。
  老刘连忙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夹上人字拖,心慌的时候得踩着地面说话。
  “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绝对可靠,证据……当然有。”
  都磨成碎了,有个屁。
  当时天暗,老刘也是第一次埋活的,几乎是半闭着眼睛解决的。
  倒霉蛋是个中年男人,无家无子一身轻,他发现了胡子强的秘密,这个建筑工程是胡子强的人负责,一堆人各怀鬼胎,偷工减料钱全进自己腰包,本来第二天早上他要连夜去城里举报。
  不过现在,他没这个机会了。
  “有就行。劝你别想着糊弄。最近强哥身边新收了人,你罩子放亮点。”
  老刘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虽然对面看不到,他依然点头哈腰的。
  他半夜再偷偷回一趟工地就是了,总能挖出点碎屑来。
  不过,老刘心里还是惴惴不安。
  如果势力圈所在范围是国度,那胡子强就是一国之君。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在胡子强是个粗人,不太在乎细节。
  可这次这么盯着证据,就是另一码事了。
  要没找来,别说尾款了,他这条小命能不能留住还是另一回事。
  老刘没胃口吃下去了。
  他酒也醒了,匆匆拿起手机走人了,连钱包掉在地上都没注意到。
  这个露天烧烤摊人气很旺,老刘一走,很快有新的顾客替上。
  “菜单在板子上,新来的自己看啊!”
  穿梭忙活的老板娘扯开嗓子道,声音洪亮,全场都听得到。
  坐老刘位置的新顾客穿件灰色卫衣,帽子很宽大,能把整个人藏进去。
  其他人挤着看菜单,她没凑热闹,就坐在那个小凳子上,低着头,两条长腿搭成二郎腿交叠,也不知有意无意,右脚踩在了老刘落下的钱包上。
  她细长的手指里夹着一整盒南京,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
  不知道谁往里猛冲,忽然把她撞了一下。
  把她兜里的一张小卡片撞掉了,对方也没管,骂骂咧咧地继续往里挤。
  她也不在意,俯身把那张硬卡片捡起来。
  一张二代居民身份证。
  她习惯用食指和中指夹东西,指头覆盖住的内容,刚好是名字。
  两个字:陈玦。
  4.
  “哎你怎么还没点啊,到底吃什么?!”
  风风火火的老板娘又折返回来了。
  陈玦顿了几秒:“十串鸡脆骨,十串红柳羊肉,二十串豆皮,一瓶汉斯,冰的。”
  老板娘:“好!8号桌对吧?”
  这不是个问句,老板娘自问自答完,转身挤到了半开放的厨房里拿货。
  陈玦抬头目送着她离开。
  14.8——
  还不错。
  这是老板娘头上的数字,淡红色,代表着年份。
  也代表着14.8年后死亡。
  陈玦微微侧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攒动热闹的人群。
  所有人的头顶,都漂浮着数字。
  酒比烤串上得快,陈玦把酒瓶贴近桌沿,稍稍下移卡住瓶盖,用掌根一敲,酒瓶就开了。
  她仰头灌了有三分之一,耳边的嘈杂一时间像是忽然远去。
  每个人都有秘密。生命的烈焰毫无意义的燃烧,一丛灭了,还有许多丛。秘密就是那灰烬里的残渣,没什么稀奇。
  她的秘密就是数字,五岁的时候,陈玦以为所有人都一样。她妈先是仔细考虑过她得精神病的可能性,认真物色起了镇上的医院,也不确定他们治不治这么小的。但很快,她妈又放弃了。
  一个是挺贵的,一个是,她开始记录陈玦随意出口的数字。
  某位相熟的理发师头顶蓝色的7,一周后心脏病发身亡。开小卖店没事喜欢坑人的马姐,数字是红色的0.2,72天后车祸去世。
  她是个数学老师,早发现了点端倪。
  蓝色是天,红色是年。
  在测了七十多次以后,终于,她郑重地把陈玦叫到屋子里,让陈玦发誓,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叫——
  秘密。
  陈玦照做了。
  等长大了些,她对这件事也厌烦了起来。这毫无意义的漂浮数字,甚至散着点幽而淡的彩光,有时像能淡淡笼罩住一个人的面容。
  陈玦不理解这些数字,又不爱说话,不想见人,除了上学,便成日待在房间里。陈母也没多说什么,不管她有什么爱好,都挺支持的。
  是等父母去世后,陈玦才浑身发冷地意识到,这些数字背后的意义。
  这个秘密她守了八年,并不算很难。
  除此之外,陈玦按部就班的生活、工作,如同她母亲期待的那样。
  陈母喜欢念叨一句话,普通就是幸福。忙碌地奔波,哪怕累点,歇一口气的空隙,能抬头安然看一看晚霞的人,就是宇宙的幸运儿了。
  陈玦对此颇有异议,她觉得宇宙挺忙的,管不了这么多屁事。就像有人会在乎一粒沙子的内部结构吗?
  但都无所谓了,今天陈玦发现了关于自己的第二个秘密。
  烤羊肉串和豆皮都上来了,加了不少葱花,陈玦拿了辣椒粉的瓶子,又洒了很多在上面。
  她吃东西很安静也很快,一般都低头快速解决,今天是个例外。陈玦慢吞吞地咬着豆皮和焦香流油的肉串,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那时候头部遭受重击,眩晕前只有一个想法,这就死了啊。
  模糊间,也能感觉对方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冷漠机械地操纵着机器。疼痛过了界点,她就像被抽走灵魂了一样,身体异常轻。
  等再醒来,依然是那个工地旁。
  陈玦边吃边想着。
  吃到第四串的时候,油不小心滴到了桌子边缘。她抽了张纸,擦净。
  望着已经有了裂纹的木桌,陈玦动作突然顿了顿。
  人生怎么这样诡谲。人和人可以坐得很近,却处在全然不同的悬崖边缘,边缘便是一生的转折点。有的人跳下去了,有的人跃过去了,那悬崖深处的阴影横扫过来时,人可能正在做一件非常普通的事。
  Arrow of Time。
  时间之矢,这箭一旦射出,永不回头。物理学里的定律叫熵增,意指时间的单向不可逆性。
  陈玦忽然笑了笑。
  妈的,这灰扑扑的人生里,怎么给捅了这么大一漏。
  她该死了的,却完好如初。
  5.
  陈玦打算,吃完饭先回去好好躺着,睡一觉。昨天九月十号,是她二十四岁的生日,没人记得,她也习惯了。也确实没想到,过得如此独特。
  解决掉最后一串脆骨时,陈玦低头看了眼表,快晚上八点半了,再过一会儿就到烧烤摊高峰期了。
  她不想等会儿人挤人,便把手机揣到外套兜里,准备走人。
  抬头寻老板结账时,陈玦的目光如同定格般,停留在某处。
  她想起十二岁的某一天。走在浓雾弥漫的海岸,什么都看不清,山海天连成了一片,不知什么时候,一阵风吹来,卷走浓雾,层层叠叠的海浪显现出来。
  此刻,那微弱的一片海,像是忽地承载了火焰的灌溉。
  自她眸中轰燃而起。
  好在看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这男人年轻又打眼,在这小城里是绝对的陌生面孔。他穿着质感柔软的浅色羊毛衫,立在人群中,视线游动,人站在原地。
  一切背景在他身后土崩瓦解。
  他跟这儿格格不入。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压住了跟他迥然不同的城,这座风沙瓦砾中建起来的城,连带着夯实它的威严、猛劲、与粗粝质感,都一并被他的存在模糊了。
  这是个清而劲的年轻男人,他身上有种温意与辛辣交织的冷。渺目烟视般,他的轮廓清绝,但目光依然不显得过分轻佻。月色泛滥地浇了他一身,那种淡到极致的美几乎要灼穿人的眼睛。
  影子藏在灯照之下,半明半暗间,他突然确定了位置,穿过了人群,朝老刘之前的座位走去。
  他在陈玦的座位前站定。
  视线落下。
  陈玦踩着一个钱包,抬眸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鞋与视线都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麻烦。”
  对方抬了抬下巴,示意。
  “请让一让。”
  他说。
  陈玦注意到,他还挺讲礼貌的。
  于是从善如流地抬起了脚,把钱包捡起来,拍了拍灰递给他。
  在对方要接过去前一秒,陈玦又收了回来,让人落了空。
  顷刻间,男人眼神极细微地变化了两分,幽暗中的杀机不着痕迹,如蜻蜓点水般消失。
  陈玦:“你要这个吗?这好像是前一个客人留下的。”
  “你是,”陈玦目光闪了闪,犹疑了几秒才问道:“他朋友?”
  “不是。”
  他答得很干脆:“有人托我帮忙。”
  陈玦慢慢点了下头:“噢。好。”
  她把钱包交给他,小拇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皮肤相触像是有电流似的,从她脊柱细微地窜上来,又分散着消失。
  他身上有股很淡的清香。
  回到家躺在床上,也不知怎么地,陈玦满脑子都是今晚男人离开前最后的一幕。
  他像是大城市里有教养又安静沉默的,那种家道中落、功课优秀的公子哥。
  出奇的静然,优雅,甚至带着点懒倦。
  但他走之前,看她的那个眼神,平淡地就像看死人一样。
  是厌恶吗。
  陈玦在床上翻了个身,莫名就有点委屈。
  她本来可以不给他的,那钱包她自己都没打开过,还没看仔细那拖拉机师傅的名字身份,就交给他了。
  陈玦顺势拽住自己的长发发尾,认真研究了一会儿。
  是因为今天没洗头吗?
  不过她洗头不洗头有什么差别吗,反正长得就清汤寡水这样。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都忘了思考更重要的事。
  可思考了也没什么用,她晚上还试着没付钱直接走了,看看自己是不是小说里写的那种,人死了,魂还在的角色,结果被老板和老板娘齐齐捉回,为了不麻烦警察叔叔,还付了人家三倍的餐费,微信零钱大出血。
  她被人杀了,又活了过来。
  这是事实。某种程度上,也是时间之矢。
  6.
  陈玦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高二时期。被无形的力量困在五楼栏杆旁,看着一道单薄的身影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她中考失误,从重点滑到普高吊车尾,师资的问题还是其次,校园暴力是首当其冲的大问题,学校迟迟拖着不肯解决,直到出了人命。
  那人是陈玦班上的,女孩儿的姓很特殊,姓利,叫利黎。
  她跟陈玦一样,入学开始就认识到了形式严峻,决定用夹紧尾巴的方式存活。还比陈玦更小心点——她经常带自己做的糕点分发给大家,写好的作业也毫无怨言地借出。
  但麻烦还是找上了门,利黎长相甜美精致,性格又软包子,先是被几个太妹抱团排挤,戳着她额头把人往楼梯下、角落里逼,她小心翼翼地拒绝了年级里一个校霸的告白后,她在校外站街的传言便开始满天飞。
  那校霸吊儿郎当的,带着一群兄弟经常堵着利黎,笑眯眯地问她昨晚用哪种姿势接客、赚了多少钱?
  陈玦那段时间刚好撞到过一次,她鼓起勇气,也是唯一的一次,冲上去把缩着头的利黎带走了。她实在无法忽略,利黎头上的数字。彼时父母刚用事实验证了陈玦的猜想,但陈玦对数字仍然有着巧合的疑虑。
  第二天,她真想装病不去学校。
  但没办法,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而且她不去,利黎只会被加倍报复。
  第二天是个周四,陈玦记得很清楚,那天下阵雨,天空很阴沉。利黎一直没来,陈玦很不安,一直回头看她空着的位置。甚至都起了报警的心思。
  直到整层楼传来惊叫的沸腾声。
  利黎跳楼了,是自杀。
  那个闪着蓝光的1,那时起便在她脑海时不时浮现。
  利黎是单亲家庭,父亲利军带大的。在简易的葬礼上,陈玦难得翘课,偷偷溜了过去,看到了那个沉默瘦小的男人,悲痛从未那样具象化的出现在她的世界,直到陈玦看到利军。利军被生活压榨到极致,只为了给利黎攒未来的学费。一夜之间好像苍老了几十岁。
  后来,利军也没再离开过沧南市了。
  陈玦开始打工赚钱起,也开始给他匿名寄些东西,有剃须刀、水壶这种生活用品,也有逢年过节的月饼、粽子礼盒。
  今年陈玦难得碰见利军,在建材市场,当然,他并没有认出陈玦来。
  他头上顶着蓝色的7。
  陈玦登时站在了原地,辗转反侧几天后,在还剩一天的时候,她敲开了利军家门。
  她没时间解释那么多,只问了两句话。
  ——利叔叔,你明天是不是准备出去?
  ——你要去哪里?我代你去。
  利军要回那个豆腐渣工程工地上取回点东西,他藏在那里存了证据的设备。
  陈玦做这事之前,心里没有底。
  会不会死,会怎么死,都不确定,她猜有可能是车祸,或者谁家的高处坠落物。
  甚至,她死了以后,利军能不能活下来,也不知道。
  反正,陈玦不这样做就难受。
  某种程度上她同意母亲的说法,普通的生活到八十岁,就是胜利。但她每每在这样的日子里,想起利黎时,都会感觉到一种模糊而倦怠的东西,是什么她还没定论,就像空转的磁带,日子恍惚而难捱。
  比起死,她更怕磁带空转。
  陈玦从梦中猛然惊醒,发现还躺在书房的小床上,这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人还没完全清醒过来,门外突然传来铃声,连续摁了好几下。陈玦只能揉着眼睛,下床去开门。
  门刚开了道缝,就被暴力撞开,口鼻被一块湿布捂住,没多久,陈玦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7.
  陈玦是在清脆的碰撞声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发现视野里的一切都是倒过来的——
  啊,是她睡倒了。
  陈玦被反绑着双手,扔在角落拼起来的椅子上,侧躺着,看东西自然都是倒着。
  这里是间装潢还挺像样的桌球房,房间里有四五个男人,在主桌上玩的中年男人比其他人都矮不少,但陈玦能看出来其他人都只是陪衬。
  “强哥,那女的醒了。”
  胡子强点了下头,伸手往里扣了扣,意思是带过来。
  对方是个右脸有道长疤的瘦高个,他动作实在粗鲁,陈玦被半提起来的时候,衣领卡住脖颈,脸都憋红了,呼吸不畅,咳了好多下,被刀疤男扇了两个耳光。
  “装你妈|啊,给老子安静点!”
  陈玦的脸颊很快肿得老高,轻舔了下牙根,一股铁锈甜腥味散开来。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的身子被迫俯下,头被摁在台球桌上,那个被称为强哥的男人笑眯眯地撑着台球杆,问她:“小姑娘,你是不是在昨天晚上七点以后,去过一个工地啊?”
  一瞬间,她错觉听见了血液倒流的声音。
  他们调监控了吗?发现是她了?不对啊,那为什么那么确定她还活着?啊是她开的门啊没事了她就是个24K纯血蠢货。
  “……嗯。”
  她谨慎低声道。
  “这么巧,”胡子强哈哈一笑,眼角的皱纹也蔓延开来,盯着陈玦:“那你当时,有没有看到、或者听到什么啊?”
  ……!
  不对。
  她搞错了。
  对方似乎,没有在监控里发现自己。
  他更像是——
  只有一部分监控,拍到了她进去。但进去后的,工地上的录像,他敢留着吗?
  陈玦垂着眼回忆:“我是迷路了,不小心进去的,后来掉到一个浅坑里,第二天有工地大叔把我拉出来。当时好像,八点多了吧,也没听到什么。”
  胡子强想了会儿,冷笑了一声:“刘国宇。行啊。”
  旁边摁着她头的刀疤,视线随着陈玦弯腰的弧度落进去,眼一下直了。陈玦穿着睡衣T恤就被压了过来,穿了太多年,领子都有点松了,随着她倾身的动作,那道雪白若隐若现,勾得人直搓火。
  “强哥,那这人……”
  刀疤难耐地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指了下陈玦。
  “行了行了,拎回去。”
  胡子强心烦意乱地挥挥手,刘国宇拿了七万跑了,这倒是小事,但问题是他敢他妈的谎报,该办的事根本没办成。
  那个利军也跑得没影了!
  等他找到刘国宇,非把他片成片儿。
  刀疤小声地请示了一句:“那我先把人带回去弄一下可以吧?”
  胡子强根本没听见,俯身又击了一记球,力道挺大,就是完全不准,白球直接飞出了球桌,高速飞向不远处的门口。
  此时刚好有人进来,男人头也没抬,顺势一接。
  那球稳稳地旋在他掌心,又被缓缓握紧。
  “胡哥,玩呢。”
  进来的年轻男人比其他人都高不少,他穿了件蓝色印花的衬衫,本来浮夸的颜色在他身上,倒是衬得人更白皙清绝。
  他温声跟胡子强打了个招呼,跟刀疤擦身而过的瞬间,懒散地摁住了刀疤肩膀。
  “去哪?”
  刀疤死死捂住陈玦的嘴,把人像米袋一样扛在肩上,眼底□□烧得正旺,恨面前男人的劲儿都提不上来了,急匆匆道:“胡哥让我把人带走,怎么,周知善,你要拦啊?!”
  “我不拦。”
  周知善唇角勾着笑了笑,和煦温淡,抽了支球杆,俯身,用白球打了个开局。
  “你他妈知道就行!”
  刀疤瞥了眼正打电话的胡子强,甩下一句,拔腿就要走。
  周知善这人最好隔岸观火,刀疤早看透他了。
  “哎。”
  周知善转身,忽然用那长杆将刀疤肩膀抵在墙上,左手微微使力,简直像要刺穿他。
  男人眉头挑了挑,桌球室的昏暗灯色流泻下来,照在他清冷轮廓上,透着几分孩童似的天真,一字一句轻了不少。
  “我让你走,又没让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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