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别和投资人谈恋爱》作者:superpanda

峰会一共两天。

第二天,阮思澄到“AI医疗”分会场里听人演讲,只在中午跑去展厅溜达、参观,品味技术。对她来说,看展才是最重要的。那些演讲里面干货实在不多,就邵君理各路硬核都有一些。话说回来,对细节,那些CEO们自己也不一定很懂。

她把大公司和小公司的摊子都一一逛了,看人家的产品,听人家的特性,时不时地针对技术提些问题,看人家是怎么做出这东西的,再想想如果是自己要怎么弄。展厅中,最气派的就是“互联网三巨头”,占了大厅四个中心位置中的三个,面积大,人多,布置豪华,连PPT都大气磅礴,彰显特殊地位。四个主位边上几个次位都是老牌跨国企业或者当前最炙手可热的创业公司。

人山人海。

他们说话、交流,求知若渴;合作、签约,雄心万丈。

眼前这幅景象让阮思澄忽地涌起一点骄傲。

人工智能这个东西,几次进入人类视野,又几次滑入低迷甚至几近退场,鲜少被人提起,直到2006年Geoffrey Hinton模仿人类大脑,首次提出“深度学习”的概念,建立了第一个多层神经网络。那三页纸如今看来重若千均,因为它改变了整个研究格局,拓展了机器学习的可能。2012年Geoffrey Hinton的结果完胜其他团队,Google的吴恩达和Jeff Dean也搭建了一个深度学习系统,人工智能终于等到属于它的历史舞台。

人们都说,人工智能是第四次工业革命,与机器、电、计算机并驾齐驱,将再次改变人类生活。而她呢,与同事们一道学习、思考、行动。何其有幸,他们赶上一次洪流,见证参与历史,并且作为领域当中的佼佼者站在这个大时代的浪潮之尖。

有那么多的工程师在40、50岁转学AI,放弃一切从头开始,经历无数纠结痛苦,为的无非就是这个。

…………

下午主会场中有个社交茶歇,大会主办方已准备好了点心,阮思澄叫朱天球一起去了。

邵君理也在。

他有宛如顶级明星般的待遇,一堆平时有头有脸的人站在他的周围,邵君理有礼有度,唇角带着点笑,然而眼神十分冷淡,并不真感兴趣。这当然不仅仅因为他是扬清的副总,还因为他是邵城的儿子。

阮思澄并没有想到她自己也挺受欢迎……

许多穿格子衫的IT男过来,戴着眼镜,50%脑壳中间有地中海趋势,腼腆道:“那个,您……您好,可以互相认识下吗?”

不到十分钟,阮思澄已收下好几十张名片,加了好几十个微信。

有人刚刚离开就发来了消息:“我是刚才××公司的××,周末可以一起看个电影吗?”

“我去,”朱天球说,“美女待遇。”真美女,就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碰到男人搭讪。

过了会儿,朱天球随口说哦:“想和帅比想几句话……”

阮思澄也随口答:“那去呗。”

朱天球惊:“这个叫人如何开口?人家是扬清副总,我在澎湃搬砖。real尴尬,哪好意思?”

阮思澄说:“社交茶歇就是用来社交的呀。大大方法讲话,难道他会不理。”

“不行……”

“天球,”阮思澄就扯到别处,“有时候吧,你在私下里和在工作中是两个人。明明性格外向活泼,可开会时都不发言,见客户时也不开口。这样好难升到6的,你的胆子大一点呀,不要害怕大大咧咧得罪对方。”

朱天球用一根手指戳阮思澄:“那你示范给我看看。”

“……”都已经用“5级”身份教了一通,阮思澄也没有办法赖着不去,否则下不来台,只得答应,“好吧。”

没什么的。

一分钟后,邵君理到角落取水,阮思澄见时机正好,蹭蹭几步凑到边上,说:“邵总。”

“???”

阮思澄也有点紧张,但她想IT男都会搭讪自己没有可能不会搭讪,犹豫纠结十来秒钟,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这两天,听了邵总一个演讲一次讨论,非常佩服邵总的眼光和远见。就……可不可以留个邮箱?方便以后请教问题。”

阮思澄没说谎。AI峰会全部嘉宾的发言中,她最喜欢邵君理的那两篇。她想要对方邮箱,也不做什么,但是,万一未来某天因为能力不足陷入某种困境,她便可以咨询咨询她心目中“聪明的人”。见到这种邮件,邵君理可能回她也可能不回她,然而有个可能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邵君理垂眸,见阮思澄手里握着一大沓子追求者的名片名卡,没说话,迈开长腿,走了。

走……了……

她想错了,对方傲娇。

阮思澄回朱天球那,朱天球说:“真聊上了!厉害厉害。”

“……”阮思澄怕对方再问具体内容,不置可否,哼哼两声转移话题。

没有想到,过了一阵,一个戴着眼镜的30来岁男人走到两人面前,双手拿着一张名片,递给阮思澄,说:“邵总给的。”

阮思澄:“?????”

邵君理的名片?琢磨琢磨又给她了???而且自己不来派助理来?姓邵的在想什么呢???

阮思澄知扬清集团邮箱构成是“姓_名@yangqing.com”,推测邵君理的邮箱地址该是“shao_junli@yangqing.com”,结果抬手一看,发现完全错误,名片上面“邮箱”那个位置清楚写着:shao@yangqing.com。

呵呵……阮思澄想,霸总就是与众不同,别人都要带着名字,他光溜溜一个姓氏,单独占据一个分类,仿佛扬清好几万人里面就他一个姓邵。

朱天球说:“特意让人送来名片……思澄,牛逼。”

阮思澄也一样懵逼,但对“下属”不动声色,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行了思澄,”朱天球道,“后面演讲我不听了,想早点回家。”

“注意安全,明儿见。”

…………

再回会场,阮思澄听旁边人说今天晚上某组织有社交酒会,不过请的都是商界大佬学界精英,还有一些明日之星。

“……”趁着休息,阮思澄到那协会的管理者处,有点紧张,说,“请问,那个,晚上咱们是不是在××酒店有个酒会?”

“???”对方认出,这是峰会期间经常发问的人,帮主办方避免掉了无数冷场。而且,她闲聊时听到两个大佬说过“刚才那女生的问题有点意思。”

阮思澄就豁出去了:“您好,我在澎湃科技从事AI医疗,5级,正在做的一个产品明年上市……我提供原始创意,负责核心部分。P大毕业,是高阳老师的研究生,是易均、蓝生的小师妹。那个……晚上酒会我可不可以也去参加?您别为难,就是问问,不行也没关系。”

被拒就被拒呗。

99%要被拒的。

“……”对方看看阮思澄,说,“在表格上填写姓名、电话还有邮箱。”

“!!!”阮思澄大喜过望,拿起笔,用细长的手指捏着,工工整整地注册了,“谢谢谢谢,谢谢小姐姐!”

小姐姐:“要有人问就说你是申请去的。”

“好的。”

阮思澄是非常喜欢争取机会的一个人。

她曾经也龟缩一隅,按部就班上班、工作,然而后来被迫改变。

在J大时,大三大四她想要去云京实习,可她外省学历无法跟人竞争,投给“互联网三巨头”的简历都折戟沉沙。后来,她在职场社交网络上摸到了一些目标公司总监、经理一级的人,记下名字,用她打听到的对方公司邮箱组成格式发信,介绍自己,专门针对那些想招个实习生、又没时间走正式招聘流程的老板们。扬清集团邮箱“姓_名@yangqing.com”的格式就是那时候知道的。发了100多封后,阮思澄收到了10个面试通知,因为只有她一人面,别太离谱就行,当场收到9个offer,最后选了爱未。

毕业前,她本来并没有接起澎湃科技一面邀请电话。当时她在上课,等阮思澄再打回去,对方的HR就不接了。这也可以理解——学生乌央乌央,资历也差不多,漏掉一点没人在意。她想了想,在面那天带着简历杀到总部,终于安排上了。

不过她也知道,她表面精英、干练,实际上傻白甜。她的那套有点儿“欧美风”,比较积极、激进,然而光明正大,能对任何人讲。

至于心机,是没有的……

比如初颜那些招数,别说干了,她连想都想不出来。

保研被坑以后,阮思澄也陆陆续续听到一些江湖传说。

大四,初颜带着班费去买-春游零食。她花掉了2000,又自掏腰包200,多买两兜,请全班同学吃吃喝喝,道“小金库都清空了”,大家都说初颜真好,投票选了她当“院优秀”,只有一个男生发现,某大超市次日店庆全场9折,初颜不但没花200,反而赚了20块。她先全都买了,第二天再退钱。而那班费,阮思澄是实打实地多交了100。

进澎湃时,初颜说她搞不太懂七险一金,总觉到手数字好少,始终沉默、表情困惑,那个HR懒得再讲,给她工资加了800,到同一档的最高线。于是,虽然阮思澄有爱未四年实习,最后还是跟初颜挣一样工资。最气的是,初颜还对阮思澄说“看了一天才弄明白,咱们公司系统没错,这钱拿的让人脸红”,阮思澄直翻白眼,想:那你倒是还回去啊?!

…………

晚上,社交酒会的大厅中觥筹交错。

阮思澄与她的学长易均聊天。没办法,商界大佬都在阳台,只能找学界精英聊天搭讪,而学长易均无疑就是合适人选。

他们聊阮思澄的导师“高老头”,聊P大最近学术考核打分改革,聊与隔壁的恩怨情仇,比如今年究竟谁是学科第一。

易均还是令人感到如沐春风,让阮思澄本能般地想要亲近。

社交酒会快结束时,阮思澄还非常想与“商界大佬”套套近乎。

一种预感在她心中汩汩涌动。说不好那是什么,因它只有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在摇晃:也许有天,她会单干。

阮思澄端着酒杯缓缓地走向阳台,心理琢磨究竟如何才能插-入那一群人。

“嗯……好难……”

走着走着,阮思澄在瞬间发现一样东西,一个急刹车,因为穿着高跟鞋差点翻过去,手里的酒“chua”地泼出一半!!!

她像一只受惊的猫,瞪圆眼睛看着前面!!!

玻璃!!!

大厅还有阳台之间,有一块玻璃!!!

擦得锃亮,光线又暗,看不清楚!

一位大佬感觉不对,扭头看看,呵呵笑了。

阮思澄想机会正好,急急忙忙拉开拉门,站在外圈:“吓一大跳——”

“正常正常,”某大佬道,“刚才我也差点撞上。”

阮思澄便上前一步,打招呼:“嗨,我叫阮思澄,在澎湃科技。”因为喝酒,阮思澄的脸颊微红,十分明艳。

“有印象,在大会上提过问题,提的挺好。”

“谢谢……”阮思澄挤啊挤的,终于占到一个空位,开始听这群人聊天,偶尔插点个人见解。

邵君理上下打量着阮思澄。

这点伎俩一看便知。

渴望机会,向往成功,并且比别人都渴望都向往,然而还很稚嫩,带着天真、憨莽。

这种渴望、向往、天真、憨莽,非常可笑,也非常珍贵,总在一个人的成功或失败当中快速流失烟消云散。

谈了大概15分钟,阮思澄把最得意的个人见解见缝插针都讲出去了。

某香港人一口港普:“阮小姐,其实你适合创业。”

阮思澄:“……???”

“你看问题非常整体。”

阮思澄说:“谢……谢谢。”

眼见大家就要散伙,阮思澄忙掏出手机:“各位老总,方便留个微信号吗?”

自然没人说“NO!”

有几个人摁亮手机,阮思澄点头哈腰,带着恭维的笑,一个一个地扫过去。偶尔有人不拿手机,她就执拗地不肯动。还有人说“等下××发个名片给我就好”,阮思澄也赔笑,“直接加嘛,方便一些。”

最后终于加了一圈。

邵君理倒没有被催,很主动地让她扫了,而后手指一划,找到对方ID,设置备注,写:【路人丁卯。】

再设置标签:【路人。】

作为公司副总他少不了应酬,于是微信里面牛鬼蛇神都有,乱七八糟,对于用不上的邵君理则统称“路人”。

一开始是“路人甲乙丙丁”,后来发现路人太多,甲乙丙丁10个天干不够用,便与地支配合着来,从“甲子”“甲丑”开始排,一共可以列120个,而阮思澄就是路人丁卯。

然而几秒钟后,鬼使神差一般,邵君理想起阮思澄那句“这是表明我在AI这条康庄大道上如履平地”,又再次打开“设置备注及标签”,没动“路人丁卯”和路人分组,却在最下面的“描述:添加更加备注信息”一栏当中写了四个字:【讲相声的。】

她渴望、向往、天真、憨莽,求知心切喜欢表达,邵君理想:未来也许能有1%的可能性从路人组里出来,摘掉路人丁卯的头衔。

那他就为这1%的可能性加个提醒。

晚上,阮思澄回家后仔细整理名片,给几个要到名片的业界大佬统统发了邮件。

到邵君理,阮思澄有一点犹豫。跟邵君理……在对方演讲时互怼了一波,在主会场大门口又互怼了一波,最后虽然跟一群人一起聊天,但彼此之间没有交流。

算了,发吧。

阮思澄写:【邵总,您好。非常高兴在AI峰会与您结识,也很喜欢《人工智能2.0》的演讲。这是我的个人邮箱,希望可以保持联系。澎湃科技,阮思澄。】

那边,邵君理见了,随手要删。

鼠标移到“删除”时却又顿了顿,撤回,移动到了“以防万一”这个分类。

…………

回到澎湃科技三个星期以后,阮思澄的老板王思任叫开会。

与会人员有王思任、阮思澄、初颜、朱天球、邢笑佳。

初颜已经过来四周。不出意料,她根本就不是很懂这一块儿,事还巨多,这个方案也不同意那个方案也不同意,自己又没主意。阮思澄也学得乖了,先抛几个破烂方案,被初颜逼逼一通,再拿出来原定计划,让对方最终认可、显显本事。初颜整整一个来月才写了1个change list,而阮思澄则写了50个,朱天球10个,邢笑佳20个。不过,初颜最爱与各老板一对一开会,不仅约王思任,甚至还有王思任的老板、王思任的老板的老板,将项目的全部功劳归于自己。阮思澄真想把“初颜一个来月写了1个change list”的事群发出去。

在会议室“东三环”里,王思任说:“今天这会……主要想让大家明确各自责任。我思考了很久,也纠结了很久,难受了很久,最后决定,以后‘3D图像识别’这个部分就由初颜负责汇报。”

阮思澄的表情甚至没有变化。

她早知道。

可这他妈才一个月。

初颜长相显小,十分可爱,圆脸,有肉,白皮肤黑头发,齐刘海,喜欢穿体恤衫牛仔裤,而阮思澄头天上班就很职业。初颜说:“谢谢老板,我一定跟思澄、天球、笑佳好好完成任务。”

朱天球邢笑佳二人非常懵逼。

阮思澄再能混社会这时候也懒得假笑,耷着眼皮,不发一言,双手摆弄杯子,百无聊赖似的。

幸好,合作组的6级7级都承诺过“全力支持”她的升职,即使不当这领导者也能最后一搏。

王思任又讲了几句,宣布散会,让初颜跟相关方都发个邮件,又道:“阮思澄,你留一下。”

“……”

老板安慰阮思澄了十来分钟,对她解释:“思澄,目前来说,初颜的leadership要好一点,与上级的交流沟通非常顺畅,出于这个原因,她做汇报对于项目有利一些……”

“……”

“我也知道你想升职,所以需要一个领导者的身份。可是作为老板,我不能因你要升职而给项目增加阻碍,必须理性判断。”

一下站在制高点上。

“我明白。”阮思澄服软了,毕竟闹掰并没好处,不如打碎牙齿和着血吞,借这机会讨讨好处,她说,“leader的事,我没情绪,服从安排。但是,我还是想明年3月尝试升职。您能不能在其他地方支持一下?最后能升就升,不能升就不升。”她的语气恳切,表情真诚。

她也不是非要当leader。经过面谈,×××组6级贝恒、7级钱纳说他们会‘全力支持’多讲好话,她还有奖,也能试试。

要王思任做的事情只有两件,都不影响眼疾诊断这个项目。

一个是在评分时别打太低。在澎湃科技,每半年的“绩效考核”也就是“老板评分”对于升职也很重要。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两次评分最少需要一个4分一个5分,最好两个都是5分。阮思澄心里清楚,依她做的各种贡献两个5分绝不勉强。

另一个是走流程时勾选“支持”。人力资源部门的HR会问她的老板以及合作组的老板“对阮思澄申请升职支不支持”,后面五个选项:强烈支持,支持,一般,不支持,强烈不支持。选强烈支持和支持未必有用——HR不太参考申请者自己boss的意见,但是,如果申请者本人boss选不支持和强烈不支持,那升职是百分百地没戏唱的。

阮思澄想:这个应该没问题吧,好简单的。她不知道王思任在打什么算盘,想来想去,觉得对方可能是想培养初颜当左膀右臂,于是全力助其成长,毕竟初颜听话而自己不听话。

王思任微一个愣神,抿抿唇,张口道:“我不认为明年3月你就可以准备好了。”

阮思澄睁大眼睛,难以相信她听到的。

她的老板王思任,刚才明确表示——她不支持!!!

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她做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可她不支持!!!

她不支持,钱纳贝恒再力挺也没有用了!申请者本人boss勾“强烈不支持”,哪个缺心眼的HR会通过申请???

为什么???

阮思澄的眼泪几乎涌出眼眶,四处乱滚,她全力地压制却没有能忍住,终于掉下一滴。

哭了。

在工作场合哭了,在老板面前哭了,这太不职业了。

“对不起,我先继续工作去了。”阮思澄哑着嗓子,站起身,还不忘了把皮椅子推进桌子,低头快步走出明亮的会议室。

我要走,我不干了,她哭着想:去他妈的眼疾诊断,去他妈的人工智能,去他妈的造福人类,去他妈的改变世界。

为什么有这种事情。

她没办法向再上级投诉控告,因为对方绝对不会干涉王思任的用人,顶多大家都不好过。

阮思澄没回隔板间,而是失魂落魄走下楼梯,推开大门走进院子。只要回想起来那句“我不认为明年3月你就可以准备好了”她就一阵恶心反胃,仿佛嗅到粗糙舌头在口腔里闷久了的酸腐气味。

3月上午还有点凉。太阳挂在光秃秃的枝丫之上,给众楼群涂上一层稀薄白光。

阮思澄在楼群当中慢慢走路、平复情绪。公司很大,几十栋楼,无数员工进进出出。小路两旁绿化很好,有花有草,还有公司重点产品的模型。

仔细体会,风中也有些许暖意。阮思澄吹了会儿,觉得好了点儿,摸摸脸上,是干的,走回属于医疗事业部的那幢大楼。

朱天球邢笑佳二人十分担心,明显想问又不敢问。阮思澄知道朱天球邢笑佳在看,王思任和初颜也在看,故作淡定投入工作。

当天下午五六点钟,王思任再次叫阮思澄单独聊。

“思澄,”王思任的语气温柔,“你好像挺不好受的,我希望再解释一下。明年3月的确太急。你的技术没有问题,但leadership还得提高。当上6就等于当上经理、老板,带几十人的大团队,可能和你想的情况不太一样。我会帮忙,倾尽全力,后年3月咱们申请。”

“……”阮思澄问,“后年3月?”

“对,再准备一年。”王思任信心十足,“下个项目我会宣布你来领导核心部分。”

“可是下个项目——”可就没有眼疾诊断这样好了。

“对你的升职我有规划。”王思任说,“就是把技术部分和领导力部分拆开。这个‘眼疾诊断’的‘3D图像识别’可以证明技术,下个项目——先不管是什么,可以证明领导力,这样也能升职,99%没有问题。而初颜的技术普通,就需要强leadership来补,这个项目比较合适。我是站在老板角度整体研究大家的事。”

“……”

“思澄,只是再多一年而已,很短。”

“……”阮思澄说,“谢谢老板,我会努力。”

她一瞬间有些迷茫。

莫非真的,自己leadership还不足够?自己过于积极、激进?后年3月才是更合适的时机?

她还能够继续信任她的boss吗?

她不知道。

好像有希望,又好像没希望。

…………

谈话以后,阮思澄又浑浑噩噩干了两周。

走还是不走?

如果换组,甚至换公司,也不可能明年3月得到升职,后年3月都不好说。她在目前的组已经工作三年,4升5用了两年,5升6……本来打算两年,如今看来3年。

不过,5升6本来就比4升5困难不少,如果后年3月真的可以通过,也还好。

只是,还是那个问题——能够继续信任她的boss吗?

想到头秃。

她想要用年轻人般滚烫的心熨平那些形迹可疑的褶皱却无法做到。

这天,阮思澄与合作组的贝恒吃饭。由于一些原因,阮思澄直接与6级的贝恒对接,也能接触到7级的钱纳。

贝恒在沙拉盒当中挑挑拣拣,活的像个了不起的精致男孩,无意中道:“对了,你老板跟我老板也在这吃饭。”

阮思澄:“哦?”

“你老板想明年3月申请升7。”

“……”一个小西红柿从筷子间掉落,阮思澄捡了,问,“我老板想明年3月申请升职?”

“对,想让钱纳给写好的评语。”

“哦……”

十分莫名,阮思澄便想起,在王思任批自己的眼光格局不行那时,自己不服,说“眼疾诊断’这个项目最早是我提出来的呀”,而王思任回答的是“怎么是你提出来的呢?明明是我想到它的啊。”

阮思澄手开始发抖。

像有黄蜂爬进耳朵,不是一只,而是一群,许多翅膀上下扇动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眼疾诊断,她提出的项目,她设计的框架,她规划的时间表,她写的核心代码,王思任要拿去升7级。

既然想用眼疾诊断升7,那自然要最大限度吹嘘自己的贡献了。想也知道,申请材料不会写着“下属阮思澄把应该老板干的事情全都干了,我闲着”,会揽走功劳。

王思任在6级上面已经整整待了6年,原因无他,能力不行,平时根本就抢不到任何项目,如今这个“眼疾诊断”是阮思澄提出来的,王思任去申请的,才终于是有事干了。

也许因为被虐多了,冷静过后,阮思澄竟觉得还好。

眼疾诊断,她不争了,既不和王思任争,也不和初颜争,就给她们好了。

她又琢磨后年3月升职的事。

到底靠不靠谱???

无比淡定地回到了格子间里,阮思澄却看见邢笑佳在发呆。暮色渐渐涂上墙壁,他穿着连帽衫,两条短腿疯狂抖动,厚重镜片后面藏起来的眼睛好像在看屏幕又好像在看虚空。

阮思澄“啪”地打了下他的后颈,问:“怎么了?”

“哎,老板让我别说,可我憋不住了。”邢笑佳真的郁闷,“我想明年申请升职,从4到5,可是咱boss王思任说……我资质还不够,再等等,后年3月帮我上去。”

“???”阮思澄说,“你完全够5级了啊。”

“我知道,很纳闷。”

“她想干吗?”

话刚问完,忽然之间,她便感觉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醍醐灌顶。

是啊……他们全都知道老板能力不行,难道老板自己倒不知道?

不,她知道。

王思任她非常清楚——只要阮思澄或邢笑佳或朱天球得到升职,马上就会离开这组,去寻更光明的前程。

职场当中最悲惨的就是跟着一个没本事的老板。如果老板没有人脉,没有资源、没有思路,没有项目,你就没有前途。

于是,王思任用“再过一年给你升职”吊着组里的人,毕竟培养新人需要一段时间,再优秀的员工也无法一坐下就能上手干活儿。

大家不爽,可王思任并不在乎。阮思澄和邢笑佳被告知必须再等一年心里自然十分郁闷,然而想要升职便得咬牙留下,怀着“再忍忍,等到升了立马走人”的想法继续工作。因为相比在这组中延迟一年得到晋升,到新组里从头再来看起来要更花时间。走了,之前就白干了。

有这鱼饵,阮思澄和邢笑佳都至少在组再干两年。

而到约定好的那个时间,就能有好结果了吗?

未必。

王思任很可能又有理由再把下属拖上一年。

如果到了明年3月王思任能成功升7,后年3月阮思澄还有点希望,否则绝无可能。

阮思澄是这组当中最有想法的好员工。正常来讲,一个健康的组该是老板升一级、下属也升一级,老板再升一级下属也再升一级。

可王思任没有能力、无法到7,那她当然阻止下属与她同级。因为一旦阮思澄升到6级,铁定离开,并且与她本人一样,在“AI医疗——影像”这个大组当中自己拉出小组,跟她争夺资源。阮思澄是有本事的,她怕争不过。现在,“AI医疗——影像”这一大组当中只有6个小组,王思任都抢不到项目,再来一个竞争对手她就更抢不到了。

而扣下阮思澄,用鱼饵吊着她,则说明,不但没有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同时阮思澄为升职还肯定会尽心尽力再想项目,这样王思任在公司里的日子便能好过一些。

她必须拦住阮思澄的步子。

说“资质不够升职”就得找到理由。阮思澄的技术谁都无法否认,于是便找一些虚头巴脑的“leadership”。

王思任不知道初颜的小九九吗?不知道初颜想不劳而获吗?

她知道,却选择顺着。

作为老板,她很清楚初颜是个怎样的人,但她为了证明阮思澄leadership不行,还是举了许多初颜提供的例子,什么“人际关系”,什么……总之,她就按照升职手册上面列的,一条一条否定,把阮思澄干了的说成没干的,把没干的说成干了的。至于“目光远见”那条,没法儿给初颜,就给她自己了。

阮思澄终于是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

她之所以狼狈不堪,是因为她强。她的老板惧她、用她、依赖她。

在弱者的世界当中,强是原罪。

她应该到更优秀的圈子中去。

类似文章

发表评论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