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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土地里[1950]》作者:喜河山

文案

1950年,建国初期,城里的机械厂重新开工。
  
雨兰镇胡寡妇的女儿背上了行李,把母亲托付给了镇上的粮仓,只身进了城。
  
年过半百的寡妇无法理解女儿口中的新世界,可她还是听从女儿的安排,来到了粮仓,给保粮队伍做饭,在这里,她看到了无数先进分子为之奋斗的新天地。

ps:1,文中提到的钢铁厂职工为了拯救国家财产,勇拆炸弹事件是真实历史。来源于《重钢厂志》
2,粮仓部分的故事取材于1950年的开县,1950年华东粮食告急,开县支援灾区1080.8万斤粮食,这些粮食县内全部是人工运输。1976年,开县遭遇特大雹灾,东北调6700万斤粮食帮助开县度过难关。
3,机械厂部分原型来自于利生铁厂,厚生铁厂,宜宾造纸机械厂。
4,本文涉及的机械,水文知识都是来源于各种文史资料,作者是非专业人士,难免有不足之处,欢迎专业人士提出宝贵意见。
5,凡是觉得“怎么可能!”的事件大概率就是有原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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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没有人记得胡寡妇原本叫什么,她是在日本鬼子占领平城那一年流落到雨兰镇的,听说丈夫被日本鬼子杀了,房子被烧了,无家可归的她带着孩子和村子里其他人一起逃了出来。
  她们一路远离平城,流浪了几个月,最后来到了这个偏远宁静小镇。
  雨兰镇地处群山环抱之中,路险人少。
  小镇的几个阿婆还记得那天落着大雨,乡亲们正忙着收晾晒的新谷,雨中突然出现了一群人,住在镇口的老李以为是鬼子来了,吓坏了,赶紧来喊人,乡亲们藏好了孩子老人,拿着锄头弯刀跑了出来。
  大家冲到村口一看,才发现是误会,这只是一群逃难的人。
  这群人中有老人小孩,背着的大包小包,浑身湿透,无助地看着他们。
  一个站在最前面的孩子被他们的弯刀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乡亲们回过神,放下了武器,热情接待了这一群饱经苦难的人。
  年轻的胡寡妇就是在这一天来到了雨兰镇。
  她在逃难的人群后面,拄着一根竹竿,衣衫褴褛,一双布鞋已经走破了,露出了磨破了的脚趾,她的背上背着一个干瘦的小丫头,小丫头被她用衣服罩着,只露出了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
  听其他人说,她那死去的丈夫姓胡,于是大家都叫她胡寡妇。
  鬼子入侵的那些年,镇上的人对外部时局的恐慌化成了内部的团结,整个小镇亲如一家,面对这群被战争摧残的人们,小镇的人商量过后,决定帮助他们留在这里。
  这些外来人像是飘荡了很久,找不到土地的种子,现在终于落了地,她们开始拼命扎根,在小镇的边缘盖了茅草房子,没有土地没有粮食,就在镇上打工干活维持生计。
  胡寡妇作为年轻女人,又带着一个孩子,起初是跟小镇上的一个孤寡老太太住在一起。
  大家经常看到她忙里忙外,照顾老人,照顾孩子,很是勤快。
  胡寡妇话很少,别人跟她说话的时候,她永远埋头干活,跟镇上的女人也不亲近,但谁家有事,叫她她立马就会去帮忙,到了人家家里,也不话家常,只埋头苦干。
  一转眼,胡寡妇已经四十几岁了,原本沉默的年轻姑娘,现在已经变成了中年女人了,而她带的那个干瘦的小丫头一转眼却变成了大姑娘了。
  胡寡妇依旧勤快,依旧不爱说话,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她,她都在埋头干活。
  镇上很多人家都喜欢请她做零工,大家原本以为她的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跟镇上所有饱受苦难却依旧勤劳的女人一样。
  直到有一天,胡寡妇的女儿平安要去城里读书了,听说还是读的什么机械学校,大家也不懂,只觉得也是命啊,谁能想到一个寡妇的女儿,她居然能去城里读书呢。
  一般人家里有这样的事情,都会宴请亲朋好友,胡寡妇没钱宴请,那段时间,所有人看到她天不亮就出门了,天黑了才回来,背上背着又黑又大的野葛根,别人问她弄了这么多葛根,卖不卖,她只是摇了摇头。
  胡寡妇的女儿离开小镇的那一天,她给所有认识的人一人包了一包自己做的葛根粉,她第一次抬起头,有些沙哑的声音说着感谢的话。
  大家第一次听她说了那么多话。
  不少人都笑,胡寡妇可算是熬出头了,女儿说不一定能够嫁个城里人,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可惜,没过几年,平城被轰炸,胡寡妇的女儿平安所在的学校直接被炸平了,于是平安再一次回到了镇上。
  她没有跟城里人谈恋爱,一个人回来的。
  大家都安慰说,现在这个局势,人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就好。
  平安在城里待了几年,人沉稳了不少,她本来就长得高高,现在高高瘦瘦,站在那里,不多言不多语,的确是个斯文的读书人模样。
  她回来以后,也有不少人上门说亲,这姑娘只是摇摇头,说现在还不考虑这件事。
  众人觉得不理解,跟她一个年纪的姑娘,孩子都能挖野菜了,她还不考虑结婚,那她现在要考虑什么?
  没过几天,大家就知道她现在在考虑什么。
  胡寡妇那破破烂烂的草棚前,平安早早地支起了一个摊子。
  “平安修理铺”
  下面则是写着“主营业务:修理碾米机,打稻机,柴油机,戽水机,发电机,水轮机”
  小镇上的人走过去看一眼,走过来又看一眼,只觉得新鲜。
  “斗水机和水轮机是什么?”有人问道。
  “戽水机是用来抽水的,水轮机是用来发电的。”
  雨兰镇这个地方穷得很,碾米机,柴油机这种东西,也就几个商户有,但他们怎么会找一个没有经验的黄毛丫头修那么贵重的东西。
  “平安啊,你这个业务不行啊,镇上一共就只有几个碾米机,柴油机就更少了,哪里需要你修?”对方也是好心,提议道:“你又读过书,不如去粮仓那里找个工作,粮仓那边都是读书人,那才是读书人该做的事情,还能管饭,怎么也比现在好。”
  粮仓在小镇边缘,那里的人都是有文化的人,去年的土地改革运动便是她们主持的。
  胡寡妇这个时候正好回来了,听了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身进了屋。
  灶台前,胡寡妇把土豆放进锅里,脑海里想起了刚才遇到了的李二婶。
  李二婶笑着说:“胡寡妇,你家平安有出息啊,咱们镇上粮仓缺一个炊事员,镇长让我问问你们家平安想不想去?”
  这是顶好顶好的事情了。镇长他们的想法也是平安读过书,过去干活也方便。
  可是胡寡妇不想让女儿去,她懂的东西不多,可是在她懂女儿,女儿就不是厨房里的料。
  她回过头,优秀的女儿孤零零地坐在修理铺前面,没有一个人来光顾。
  胡寡妇不由地鼻子一酸,在她看来,女儿是最优秀的,修理那些机器肯定也是最厉害的。
  胡寡妇这种想法来自平安很小的时候。
  那一年,她们逃难,在雨兰镇外面不远,她们遇到了一群赶马车的,马脚子人很好,看到她们中老人和孩子都走不动路了,于是让她们也上了马车。
  那是小平安第一次坐马车,她整个身体都趴在马车的木板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转动的轮子,小手指在空中画着圈圈。
  等他们到这个镇上住下,有一天早上,女儿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小镇后面的巷子里。
  “妈妈,妈妈,快看,我们也有马车了。”
  镇上那只凶狠的流浪狗被套了一个绳子,后面是一块木板,木板下面有两个轮子。
  狗拉着那个木板往前跑,两个轮子跑得飞快。
  胡寡妇都惊呆了,她女儿怎么做出来的?
  小平安还在说:“等我们有马了,我们就做一个大的,可以拖沙袋,到时候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胡寡妇愣了一下,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酸酸的,软软的。
  女儿在心疼她。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被这样心疼过。
  那一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早已腐烂不堪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暖暖的东西包裹了起来。
  她有力地抱住了女儿,心里又爱又高兴,粗糙的手摸了摸女儿的大脑袋,只觉得旁人说得对,脑袋大聪明。
  实际上,她的女儿的确就是聪明,镇上其他人不记得,但她记得女儿十一岁就帮提水坝的人把坏了的水车修好了,十五岁的时候,她的女儿考上平城农业机械学院,她女儿还是优等生,如果不是学校被炸了,她女儿还能在城里当老师。
  胡寡妇回过神来,又看了看外面的女儿,她不想女儿去做其他的事情,她了解自己的女儿,她的女儿不喜欢做饭,她只喜欢搞那些机器,每次搞那些机器,她女儿就快乐的像小时候那样。
  她不懂那些机器,可她懂她的女儿。
  现在,女儿怎么办?
  胡寡妇在狭小的房间里转了两圈,锅里的水开了,蒸汽推着锅盖,噗噗噗的响。
  “妈?”平安走了进来。
  胡寡妇穿上了过年才会穿的一件蓝色布衣,她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
  胡寡妇看到女儿,生怕多呆一会就藏不住心里的事情,她立马说道:“土豆在锅里,案板上有胡葱,你先吃着,我出去一趟。”
  胡寡妇匆匆走了出去,没有理会后面女儿的声音,她往前大步走着,整个腿甚至有一点发抖,支撑着她的是一种大胆的想法。
  她要代替女儿去粮仓做饭,这样女儿不用去,又尐忄亡整王里有米粮可以领,就算暂时没有人来修机器也没关系。
  这种想法太大胆了,以至于她走得非常快,因为一旦慢下来,她就会被自己心里的恐惧退缩追上。
  胡寡妇匆匆走出两条街,街头的米铺排了长长的队。
  胡寡妇并没有注意到今舊莳咣苻曊襡鎵天米铺排队的人特别多。
  此时,米铺的老板急得团团转,因为碾米机坏了:“这个老李,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个时候走了!”
  老李是镇上的机械修理工,大家有什么东西坏了都找他。
  这段时间,城里振兴机械厂开业,在招有经验的人,他也是想去碰碰运气。
  一个伙计正好看到了胡寡妇,想起了一个人,突然说道:“西街头不是有一个修理铺吗?”
  小镇不大,大家都是熟人,老板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平安?那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能行吗?”
  小镇人少,孩子们都是大家看着长大的,老板脑海里,对平安印象还处于她小时候,那个时候,小丫头面黄肌瘦,调皮捣蛋,哪危险就往哪儿钻。
  有一年发洪水,这个丫头就为了去看那个戽水机,愣是一头扎进了水里,还是他把人提起来的。
  “她没有修过什么,没有经验,能行吗?”
  “李二叔啊,你们店怎么还不开门?”外面的人都在催。
  老板头一拍:“死马当活马医,快去找她过来。”
  一个伙计跑出去喊人,另一个伙计尝试重新打开机器。
  下一秒,出米口出来的不是白花花的米,还是夹杂着一堆谷子。
  伙计敲了敲这个大机器,想不通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问题了?
  “平安来了。”
  几个人抬起头,平安跟以前一样,一头短发,穿着麻布衣服,挎着一个水蓝色的布包。
  怎么看都不像修理工,还是当初那个姑娘呢。
  平安走了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横在中间的大家伙。
  平安脸上出现了惊喜,像是看到了老朋友一样,她摸了摸这个大机器,感叹道:“居然是横式金刚砂碾米机。”
  市面上普遍用的是铁辊筒碾米机,这个型号不多见了。
  老板听到这话,心说,看来还是懂一点机器。
  “这是我让人从城里带回来,还是改良款,你会修吗?”
  平安敲了敲机器,俯下耳倾听。
  其他几个人就看着她,总觉得她这么年轻,不太靠谱。
  平安听了声音,皱了皱眉头,这一次,放下了自己身上的袋子,又敲了敲机器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怎么了?”
  平安抬起头也不懂委婉,直接道:“你们被骗了。”
  老板一下子就笑了。
  “你就听一下能知道?”老板心说,这孩子还是不靠谱。
  “有金属套件和没有不是一个声音。”平安说道。
  “平安啊,你还是年纪太小了。”老板倒也不生气,只当年轻人没见过世面:“这可是我托人从上海买回来的。”
  见对方不相信自己,平安蹲了下来,敲了敲米机盖的位置,她没有抬头,只是说道:“等我一下。”
  平安说话间拿出了螺丝刀,她的速度很快,几个呼吸间,螺丝帽已经卸了。
  店里伙计有些着急:“你怎么说拆就拆了,一会儿要是组装不上了怎么办?”
  平安把米机盖翻了过来,道:“我会负责组装,但这个机器我的确修不了,别人来也修不了。”
  “什么意思?”
  “你看这里。”
  老板完全不懂她要他看什么,但他也不好在一个晚辈面前被看轻,于是点了点头:“这里好像是有点问题。”
  平安道:“这款碾米机的缺点是米机盖容易磨损,所有的改良款在这里会加了一个金属内套,这样一来,出现了磨损就直接更换金属内套就行。”
  这下子老板听懂了,这光溜溜的,并没有那什么金属内套。
  平安说话间,又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拿出了一袋子东西,众人看到她开始一个一个地往上套。
  很快,她找到了合适的。
  或许是她对待机器那专注认真的样子,也或许是她说出了很多大家不知道的东西,没有人打扰她。
  平安装好了米机盖,然后重新打开机器,只听到轰轰声,只见出料插板那边,白花花的米出来了。
  老板一喜,没有想到平安这么厉害:“修好了?”
  平安关了机器,道:“没有。这个米机盖只能暂时用一会儿。”
  “那现在怎么办?”
  “这个我也修不了,本身这个型号的机器需要改进,就是因为一旦出现米机盖磨损,机器就废了。”
  老板又气又急,那麻子居然敢骗他!
  平安也有些遗憾,摸了摸这个大机器,她的条件有限,只能做零件更换的修理,再大一点的修理就需要有专门的车间才行。
  平安没有修好机器,自然也就没有报酬。
  她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米店,走的时候,她在门口停了一下,她的目光放在门口的报纸上。
  “振兴机械厂开工,招收学徒,有经验者优先”
  另一边,胡寡妇终于走到了粮仓外面,身边是络绎不绝的交粮队伍。
  胡寡妇看着粮仓,又看了看院子里的年轻人们,心里生出了恐慌。
  她……一个没文化的寡妇,什么都做不好,别人看得上她吗?不会笑话她痴人说梦吗?
  “胡寡妇?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不用交粮吗?”旁边挑着两袋子谷子的乡亲问道。
  征粮规定里,胡寡妇这样的情况是免征粮食。
  胡寡妇心里涌上了一种羞耻感。
  是啊,她还没有交过粮。
  “我……”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来做饭,总觉得说了,有些不自量力。
  “我来找人。”她说完,赶紧走了进去。
  交粮队伍很长,粮仓院子里,几个年轻人满脸都是笑,有的在称重量,有的在开收据,有的在给送粮的农民倒水倒茶,很是和气。
  粮仓这里的读书人和胡寡妇以前遇到的那些读书人不一样。
  “喝点茶,辛苦你们了。”
  他们总是用那种热情,亲切的目光注视着大家。
  胡寡妇对于读书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她面前的时候的那些地主家的少爷小姐上,她们从来不会正眼看人。
  而这里的人的这种亲和的声音,清澈明亮的眼神给了她勇气,她心想,就算是不想要她,应该也不会骂她。
  胡寡妇走了过去,她的心忐忑不安地跳着,说话的时候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对方。
  “我听说你们要找人做饭,您看我行不?”
  下一秒,对方有些高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行啊,怎么不行?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厨房。”
  “我们这里还有点忙,厨房里还有一个小李,她会跟你说怎么弄。”
  胡寡妇走了进去。
  粮仓的厨房很大,因为吃饭的地方也在这里,摆着好几张大圆桌,桌子上堆放着几把油麦菜。
  一个年轻姑娘坐在灶台前,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对方大概二十岁左右,瘦瘦小小,但她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看到她进来,露出了笑容,起身走了过来,亲热地喊道:“您好,我叫李振花,你叫我小李就行。”
  她的声音温和又甜美,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热情。
  胡寡妇对上了姑娘清澈的大眼睛,她被对方眼里那种对长辈的尊敬烫了一下。
  胡寡妇立马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她有些窘迫,心说对方肯定还以为她也是文化人呢,她连忙说道:“我是镇上的胡寡妇,你叫我胡寡妇就行。大家都这样叫。”
  李振花立马说道:“那我叫你胡妈吧,你叫什么名字?我一会儿帮你登记名字。”
  “我叫唐丽娟。”胡寡妇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好多年都没有跟人说这个名字了。
  大家都习惯叫她胡寡妇,她也听习惯了。
  “那我还是叫你唐妈吧?”对方有些自来熟地说道:“我外婆也姓唐,说不一定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
  或许是她这种自来熟,胡寡妇对这个姑娘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之前的厨师父子去运输队帮忙运输粮食去县城了,这两天都是我在做饭,大家都要吃哭了。”
  “唐妈,我们中午要做十三个人的饭菜,米在这里,油盐在这里,这边是菜,这里有干面,我们早饭通常是吃面,还有面粉。”
  胡寡妇点了点头,用心地记下了她说的话。
  “唐妈,你们这边是不是还会做一种饼饼,我前段时间在一个老乡那里吃到了,特别好吃,但我感觉应该不是用面粉做的。”
  李振花那种轻松和她聊天的状态让她放松了下来,她很自然地开始洗锅准备蒸饭,嘴上也和这个姑娘有了话题:“你吃的那个饼饼是什么样子的?”
  李振花想了半天,憋出来了一句:“圆圆的,就是很好吃,里面好像还有红薯。”
  胡寡妇觉得她可爱极了,说道:“记不得也没事,我会做很多种,到时候给你们做。”
  “那尐忄亡整王里太好了吧!”李振花立马欢呼了起来。
  年轻人身上那种暖洋洋的,散发着活力的气息充满了整个厨房,于是厨房变得明亮又温暖。
  胡寡妇大概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开始洗菜做饭,她从六岁在地主家的厨房里做烧火丫头,后面大了一点,那舊莳咣苻曊襡鎵就是什么都要做,自然也做过十几个人吃的大锅饭。
  尽管如此,胡寡妇心里还有点紧张,她不知道她们这些城里来的文化人,吃不吃得惯自己做的饭菜。
  这种紧张一直持续到午饭时间,粮仓工作人员都走了进来。
  “饿死了。”
  “今天中午吃什么?这么香!”
  她们和胡寡妇以往遇到的那些读书人不一样,他们有种孩子般的活力,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和她以前遇到的那些读书人不一样。
  “太香了!”
  “李振花啊,你在哪儿找的帮手?做饭这么香。”
  李振花介绍道:“这是唐妈,唐妈做饭厉害的很,那土豆丝切的,刷刷刷的,我一看,又细又长。”
  胡寡妇看着他们,赶紧给他们打饭打菜。
  “唐妈,我们自己来。”一群年轻人排着队,拿着碗筷。
  胡寡妇正要去收拾大铁锅,旁边的李振花把碗筷递给了胡寡妇:“唐妈,先吃饭。”
  “不了不了。”胡寡妇连连摆手,她是来做饭的,哪有上桌吃饭的道理:“这不合规矩,我一会儿吃点剩的就行。”
  李振花愣了一下,立马说道:“我们这里哪有这种规矩,大家都是同志,当然是一起吃饭,哪能吃剩的。”
  “对啊,唐妈快坐下吃饭吧。”
  胡寡妇手足无措地被按着坐了下来,李振花把打好的饭菜放在了她面前:“唐妈快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一会儿咱们还要做好多事。”
  胡寡妇坐在圆桌子上,身边是笑着说话的年轻人们,面前是一碗米饭,上面是她炒的菜,她知道是什么味道,可她依旧鼻子酸酸的。
  她以前也给地主家做饭,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那些人吃饭,也不可能跟着一起吃饭。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旁边李振花也已经开始埋头吃饭了,她刨饭刨得飞快,她一边吃,一边还跟其他人说话——
  “主任有没有说二号粮仓的半安全粮什么时候处理?我今天上午检查了,得快点处理,再不处理就要出问题了。”
  “主任跟镇长他们商量了,把小学操场腾出来,只要天一晴,我们过去晒粮。”
  胡寡妇抬起头,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胡寡妇听不懂的那些事情,整个厨房里充满了年轻人们热情的讨论声。
  突然间,那种对读书人的恐惧退下去了,换成了一种对远出在外的孩子的怜爱。.
  是啊,他们都还是孩子呢。
  下午,胡寡妇踩着天上的云影走了回去,一路上晚风温柔,她看着天边的夕阳,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渴望,这是她漫长苦难的人生中甚少会出现的感情。
  她想要在这个粮仓里工作,她给这群读书人做饭,她喜欢她们身上那种鲜活劲儿。
  胡寡妇回家的时候,正好遇到米店老板的儿子过来找平安。
  “平安姐!”
  米店老板儿子道:“我爸想起来,我们家之前还有一个铁辊筒碾米机,但是之前报废了,想让你帮忙看看。”
  那个机器是因为没法修了,所以才会托人买了这个新机器。
  刚才米店一行人着急没想起这个事儿,后来平安表现出了她的专业,大家突然想起来还有那个老机器,于是又来请平安。
  平安又转了回去。
  院子里,几个人已经把旧的碾米机抬了出来。
  平安上前,几个伙计立马就让开了。
  平安认真检查了一下,说道:“这个还能修,只是中间有几个小零件需要换一下。”
  她说着,就拿了扳手,重新调试了螺母。
  几个人就看着她,很快碾米机转动了起来。
  平安说道:“这个型号的机器的出米速度不够高。”
  “没事,我们向振兴机械厂订了四台碾米机,两台柴油机,等新机器回来,平安过来看看有没有问题。”
  平安知道这个机械厂,点了点头。
  振兴机械厂坐落在平城兰花路54号。
  “雨兰镇——碾米机6台,8马力柴油机10台,戽水机2台……”办公室里,年轻的少东家看着生产部递上来的单子,皱了皱眉头。
  怎么又接了单子?
  堆了一堆单子还没有做!
  年英能够理解新时代来临,工厂也要努力跟上节奏。
  可问题是,现在压根做不出来这么多。
  年英拿着单子走进了父亲的办公室。
  “爸,为什么突然接了这么多单子?”
  厂长抬起头,皱了皱眉头:“说你年轻你就不懂形式,现在时局稳定下来了,国家要重生产,发展农业,农业的发展靠什么?不就是靠机械化吗?”
  “不是……”年英懂这个道理,可是问题是现在他们厂压根没有承这么多单子的能力。
  “我们现在人不够,材料不够!”
  “人不够就招人,材料不够就去订。”
  父亲说完低下头,继续给人打电话,询问需不需要农机,现在是价格最低的时候。
  年英看着父亲,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一想,她父亲很厉害,在战争中都能保住这个厂,她或许不应该质疑父亲的决定。
  年英退出了办公室,刚出来,生产部部长走了过来:“怎么样?这么多单子怎么弄?”
  年英没说话。
  生产部部长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是怕了这种预订单了,前几年,咱们厂差点被预订搞垮了。”
  他说的是前几年的物价飞升,货币贬值,预定的时候,交一半定金,签订的价格不能变,结果等交货的时候,通货膨胀,成本飞涨,立马就亏本了,那个时候真是越做越亏本,差点就倒闭。
  现在的情况也不妙,土匪横行,物价上涨。
  他本来还以为厂长能够吃了这个教训,没想到他又开始接预订单子了。
  年英也知道对方的担心,但她从小崇拜自己的父亲,父亲从一无所有,到平城第一机械厂。
  年英道:“父亲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多招人,订材料。”
  “现在招回来的人也要培训一段时间,不可能直接就上工,再说了,咱们的平城机械学校都已经被炸掉了,老师学生都不知道在哪儿,去哪儿培训?”
  他说着说着,就发现少东家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了一个合适的人。”
  那还是几年前的事情,她和父亲一起去杭州参加机械展览,当时正好就遇到了平城机械化学校的学生也在那里。
  那是学生高高瘦瘦,一头短发,年纪可能还没有她大,可是对方眼神沉稳,哪怕是穿着补丁的灰布衣服,在这个展厅里,她的脸上却看不见半点贫困带来的窘迫。
  年英走到了她的身边,这才发现,姑娘手里拿着笔和纸,正在画水轮机的结构图。
  年英在她身边看了一会儿,发现对方画得真好,唯一的问题是她看不懂,她学的是管理,并不懂机械。
  当时展出的水轮机是德国进口,用作水电站发电机组,那个姑娘画完了外部图以后,有些痴迷地看着那个水轮机。
  那眼神,简直恨不得直接用目光把它解剖了。
  年英站在旁边,她看了看这个姑娘,又看了看水轮机,觉得自己特别缺这种对机械的热爱,她想跟对方搭话,但又不忍心打扰对方。
  当时的介绍员正在介绍这款水轮机,提到了这款水轮机比起日本产的水轮机的优越性,最后,对方又补充了一句:“国内的条件还造不出来。”
  旁边的姑娘也听到了这句话,看一下这个水轮机的眼神更加热切了,年英听到她情不自禁地嘀咕。
  “迟早有一天我能造出来。”
  她那个时候看着那个姑娘,或许是因为对方如此贫穷,却能和她一起站在这个展厅,也或许是她的语气坚定又自信,让人忍不住信服,年英有种感觉,对方能做到。
  展会结束,回平城的火车上,她没有遇到对方。
  年英不死心,她回平城后便向机械学校的老教师打听那个女学生,哪怕没有名字,老教师听她一说,立马知道她说的人是谁,瞬间眉飞色舞,说是对方去隔壁县学习水电站如何安装水轮机去了,夸了一大筐,最后说是不出意外,他们会留她下来当老师,当时她还在想,这样的人才,等她进了爸爸的机械厂,她得想办法挖到厂里来。
  一年前,父亲终于允许她进厂了帮忙管理厂里的事情,她也忘了这件事了,等她想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时局动乱,学校都被炸了,她们机械厂也被迫关了。
  年英心下一动,现在时局稳定下来了,找个人应该不难,不知道那个女学生现在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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