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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土地里[1950]》作者:喜河山

她们的使命
  第三章
  雨兰镇距离平城有一百二十公里,中间还有四个小镇,分别是同林镇,百合镇,香金镇,还有距离县城最近的长红镇。
  年英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了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准确地说,是她的二舅。
  三个人坐马车经过了两个镇,香金镇因为有煤矿的缘故,交通稍微发达一些,年英来的时候的汽车便是停在这里,于是三个人又坐上了回城的汽车。
  平安上车便说道:“到长红镇的时候停一下,我们可能需要半天时间去我朋友家里搬个东西。”
  年英道:“什么东西?重要吗?如果是生活用品的话就不用去搬,我们那里都有。”
  平安道:“非常重要,等你看到了就明白了。”
  年英同意了,心里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
  很快,年英的目光就被外面的人吸引了。
  不知道是从哪段路开始,路两边是络绎不绝的人。
  那些人背着背篓,脊背压得弯弯的,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甚至队伍里面还有一些稚嫩的面孔,看样子不会超过15岁。
  长长的队伍,似乎看不到尽头。
  “他们背的是什么?”
  “煤炭,四十公里外有一个电厂,火力发电。”平安看着那些人,说道。
  年英看着平安,忍不住道:“你好厉害,这些都知道。”
  平安自然是知道的,她是这些山里生长出来的孩子。
  年英看着她沉稳的侧脸,她知道这个沉稳的年轻姑娘肯定有一个汹涌澎湃的内在世界,那个世界肯定跟她不一样。
  平安并没有在意未来少东家的打量,她的目光在外面那些人身上,而她的思维随着车子的移动,慢慢地尐忄亡整王里升高。
  在她面前,河流纵横交错的平城开始出现全貌。
  这里大小河流有300多条,水资源丰富的同时,也给平城带来了大大小小的旱涝灾。
  光是平安这短短的一生,她就遇到了三次旱灾,四次涝灾。
  年英看到了不远处的河流,感叹了一句:“这边水力资源丰富,等咱们以后研究出了水轮机可以建水库水舊莳咣苻曊襡鎵电站,到时候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背煤发电了。”
  平安望向外面的人们,只是点了点头。
  在平安心目中,水库,水电站的意义不仅是这些。
  她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她有一个全心全意守着她长大的母亲,于是她从小就有精力去关注其他人。
  平安小时候逃难见到了很多人,后来在雨兰镇安定了下来,周围也都是勤劳而困苦的人们。
  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通,为什么地主家什么都不用做,却可以过得那么好?
  她妈妈和她们周围的人,每天起早贪黑,忙的一刻都停不下来,却只能吃玉米面。
  她问了自己的妈妈,妈妈说,等她读了书就懂了。
  她识字以后,努力地要去寻求一个答案,为自己的母亲,为周围的人,也为所有的劳动人民求一个答案。
  书本带着她追溯到了千年前,那个时候的农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无法得知,但她看到了她们发明了提水工具桔槔,辘轳,龙骨车……
  农业工具一直在进步,很多工具的发明甚至流到了国外,促进世界农业的发展。
  后来,国外的农业在继续往前发展,他们出现了水泵,开始了机械排灌。
  国内农业控制在封建地主手中,农民得不到生机,农业停滞了,不曾继续向前发展。
  她的身边,有多少人因为一次灾情返贫,甚至卖儿卖女,纵观文明史,没有一个朝代,没有一个制度能够真正解决了这些问题。
  而现在,农业回到了农民手里。
  平安看向了那条河流,小时候她逃难经过这里,不懂为什么大家会过得那么辛苦,而现在她再经过这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香金镇到了。”年英提醒道,把平安从对过去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平安下了车。
  “我陪你一起去。”年英也跟着下了车。
  “我同学家住在山里。”平安道:“搬东西下来会有点辛苦,你确定要去吗?”
  “这有什么,我也是吃过苦的。”年英毫不在意地说道。
  “那行吧,正好我一个人也搬不走。”
  “东西很重吗?”
  “300多斤。”
  年英立马就明白了,叫上自己的二舅一起去。
  平安则是在小镇的一家米铺借了三个背篓。
  一人一个。
  年英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高的山,一路上她的腿都在发抖,可到底是在自己看中的人才面前,几乎是咬着牙跟着平安。
  想当年她爸爸开厂,为了请技术工人唐叔叔,当时可是翻山越岭,那个时候还没有马车,她父亲跟着马帮,结果马帮被抢,她父亲差点被土匪打死,她现在这点困难算什么困难?
  年英看着前面的平安,她相信自己和平安也能像父亲和唐叔叔那样,成为一辈子的商业伙伴。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炊烟出现在不远处,村子到了。
  年英这个大小姐差点跪在了地上,也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气质,一个劲地说道:“平安,我背着一个空背篓都差点死了,你要是让我背东西下去,我真的会直接死在这座山上。”
  平安把她扶了起来,说道:“辛苦了,我们马上就到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只要能买到,我都去城里给你买行吗?”
  “马上你就知道了。”
  平安带着两个免费的劳动力走到了村子里,几条狗窜了出来,朝着三个人奔了过来,大小姐吓得哇哇大叫,瞬间跑到了最前面。
  平安倒是没跑,赶紧把狗赶走,而这个时候,她们也到了目的地。
  老房子前,一个穿着灰布衣服的老奶奶正在洗芋头。
  平安走上前:“陈奶奶,我是平安,您还记得我吗?”
  老人抬起头,愣愣地看了平安一会儿,道:“平安啊,你来了啊。”
  她一边说话,一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干枯的手拉着平安往里面去:“他让我藏起来,说是有一天你会来拿。”
  平安声音低了很多,有些怀念地说道:“他总是想得很周到。”
  这便是她的朋友家里。
  两个人在学校的时候就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后来又一起参加了学生运动,她们曾经一起演说,一起躲避追捕。
  而今,她站在这里,对方已经不在了。
  年英在后面跟着,总觉得平安似乎要哭了。
  其实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她已经发现了平安的情绪很低落,平安没有表现出来,依旧在做正事,她也不好直接问。
  年英走进屋,屋子中间挂着一张黑白照。
  一个好看的年轻男人,大概二十几岁,浓眉大眼,透过相框笑着看着屋子里的人。
  而下面是一个奖状。
  “尊敬的烈士家属,李建华同志在复兴钢铁厂为拯救国家财产不幸牺牲,谨此讣告”
  年英想起来了,前段时间震惊平城的事件,钢铁厂十七名职工为了拆除炸弹,壮烈牺牲。
  她低下头,致以尊敬。
  平安已经到了里屋,年英跟了上去,看到她擦了擦眼泪,说道:“过来吧。”
  年英走了上去,里屋角落里茅草中间露出了一个铁疙瘩。
  平安扒开了茅草,露出了下面的东西的真容。
  年英瞬间腰不酸,腿不疼了,走上前,再一次确认道:“水轮机?”
  的确是水轮机啊!
  “日本产的,直径0.8m混流式小型水轮机,单机容量900千瓦,有点小,但用来研究就刚刚好。”
  “怎么会在这里?”
  “两年前芙蓉城的水电站换成了德国产的水轮机,于是这个旧的坏水轮机,我申请着带回学校做研究。”
  虽然机器依旧坏了,但平安当时走了很多程序,提交了很多次申请才接到这个宝贝机器。
  年英想起来了,当初展会结束,她想找平安,结果老师说对方去水电站学习如何安装水轮机了,想来就是那个时候。
  “可是学校不是被炸了吗?”
  “轰炸的时候,我和它在一起。”平安说道。
  平安摸了摸机器上方的一个小坑,想起了那个时候的情况。
  那个教室里有防轰炸的小防空洞,爆炸的声音一响起,她第一反应就是水轮机绝对不能被炸了,因为时局艰难,实在是太难找到可以研究的水轮机了。
  她赶紧打开了临时防空洞,三百斤的铁家伙,她费了半天劲才推进去了,她想下去的时候,却发现水轮机卡在了入口。
  她下不去了,她当时看着这个宝贝机器,咬了咬牙,盖上防空洞,以防机器被毁。
  最后能够活下来也是福大命大。
  后来学校的情况不乐观,再加上城里动乱,她也被迫要回雨兰镇,于是就把机器从城里运出来,当时愁怎么带回雨兰镇,那个时候正好在这个小镇遇到了一起参加过学生运动的同志,于是就将机器托付给了对方,两个人一起把机器搬到了这个村子里。
  那个时候还约好了等到时局稳定,一起去城里,她研究水轮机,对方搞发电机,合起来就是水电站。
  谁也没想到她再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对方在城里为了抢救钢铁厂牺牲了。
  年英看了看这个水轮机,又忍不住看了看平安,张了好几次嘴,都不知道说什么:“我真的是捡到宝了。”
  一开始,她是凭自觉,觉得这个姑娘确实是个人才,再加上工厂里的人大多数都是父亲的人,她接手快一年了,实际上无论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因为大家觉得她只是个黄毛丫头,并不怎么听她的话。
  年英想要加入新鲜血液,尤其是像平安这种,带动工厂往前走,她希望自己能够找到一个人才,就像父亲当年那样,成就一个商业神话。
  现在跟这个姑娘相处过后,只觉得对方跟自己都屈才了,她一定要把人介绍给自己的父亲。
  平安见她开心,平安想到了一个事情,还是提醒道:“这个机器不属于我,也不能属于机械厂,它是属于西南工业部,当初西南工业部是给我们做研究用,现在学校没了,机器肯定还是属于西南工业部。”
  年英点了点头:“那是肯定的,回城了以后我就去联系工业部那边。”
  而这个时候,老奶奶端了水进来,看着她们弄出来的机器,抹了抹眼泪。
  “我孙子让我们藏好这个,说这个东西对我们国家很重要很重要,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藏,只能把它放在枯草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坏。”
  “没坏,这样就很好了。”平安说道。
  几个人说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妈,家里有客人啊?”
  满满的一背篓红尐忄亡整王里薯藤,中年女人抬起头,看到了她们,有些拘束地擦了擦手。
  “你们是建国的同学吧?”
  两个人赶紧站了起来,跟对方握了握手,又自我介绍了一番。
  中年女人眼里满含着泪水,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之前也有朋友来,建国从小就不喜欢跟其他孩子一起玩,没有想到上了学就有了朋友了。”
  “他在学校里的时候很受欢舊莳咣苻曊襡鎵迎。”平安在旁边坐了下来,说道:“有很多朋友,我们还一起去参加过柴油机的展会。”
  平安看得出来,这位母亲太需要有人跟她说说孩子的事情了。
  “他的文采也很好,刊登过好几期关于农业发展的研究。”平安说道。
  “他从小就喜欢看书,就是我们家里穷……”
  中年女人抹了抹眼泪,道:“不说这个了,你们今天来是为了拿机器吧,我们家里穷,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
  她起身,擦了擦机器,问道:“这个机器没有坏吧?我每天都有去擦拭,就是怕它生锈。”
  “没有坏,现在天气潮湿就是容易生锈,多亏你们保护的好。”平安不忍心看她的眼睛了。
  她知道,对于这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来说,每天擦拭这个儿子留下的铁疙瘩也是一种怀念。
  平安突然间有些不忍心带走对方儿子留下的东西。
  年英开口道:“我们今天来的确是为了这个机器,但还有事情想跟您商量,这个水轮机,我们想要赠送给您儿子。”
  中年妇女一听这话,立马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这个铁疙瘩放在我们这里没用,它对你们更重要,这也是国家财产,我们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国家财产很重要。”
  她一个农村妇女,哪里有机会懂国家财产,只是她的孩子为了国家财产而牺牲,她便知道了国家财产有多重要了。
  年英说道:“它对我们的确很重要,所以我们想从您这里租这个机器过来,到时候每个月都给您租金,如果建国同志知道了,肯定也会同意。”
  “那不行,这是你们的,我们怎么能要钱呢。”中年女人还是摇头。
  “如果不是您们帮忙保护,我们也拿不到。”年英握着她的手,看着她那双饱经苦难却依旧善良的眼睛,诚恳地说道:“建国同志为了保护国家财产牺牲的,我们很是敬佩,我们也想做点什么,请你一定要收下。”
  平安听着她说这些话,她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处理,她转过头,看向这个年轻的少东家。
  大小姐脸上没有敷衍,只有认真和敬佩。
  最后,□□的母亲还是同意了,又热心地帮她们搬了机器。
  几个人离开的时候,平安回过头,房间里黑白照上,那张熟悉的脸依旧望着世界微笑。
  平安慎重地鞠了一躬。
  年英在旁边看着,也跟着鞠了一躬。
  几个人背着东西往下走,都走得慢慢的,怕人摔了,更怕机器摔了。
  平安看着这个有些娇贵却一直忍着不喊累的大小姐,她想她找到了她的同行者。
  中间休息的时候,几个人坐在石板凳上,喝着山间的泉水。
  平安转过头,看着自己未来的伙伴,真诚地说道:“谢谢。”
  谢谢对方给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留下了新的安慰,也给那个家庭留下了新的生机。
  “不客气。”只是一个眼神,年英便懂了对方的意思,她说道:“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我总觉得你和我特别合,我有种感觉,我的人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专程来找你。”
  平安听到这话,心里很是开心,她喜欢这种被人认可的感觉。
  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拿了东西出来,给几个人一人一块。
  年英接了过来,淡黄色的糕体,看不出来是什么做的。
  年英咬了一口,下一秒愣住了,又软和又香甜。
  “这是怎么做的?好吃!”
  “我妈做的。”平安想到母亲,心里暖暖的,可能是两个人亲近了起来,平安忍不住说道:“她很厉害,什么东西都能做得很好吃。”
  “吃出来了,还有其他的吗?”她太饿了都顾不得斯文了。
  平安给对方再拿了一个玉米饼。
  此时,重山的另一边,李振花忍不住吃了一块口袋里的玉米饼。
  她忍不住问旁边的胡寡妇:“唐妈,你这个做的真好吃。”
  今天是她们的打柴日,大家的粮食油盐都有份额,可是厨房柴火需要自己去打柴,粮仓分了四个人出来出去打柴,剩下的依旧守在粮仓。
  四个人便是胡寡妇,李振花和另外两个小青年。
  她们今天一整天都会在山上,需要带粮食吃。
  以前他们都是带的煮熟的芋头,土豆之类的,偶尔也会有饭团。
  胡寡妇听说了这个事情,天还没亮就过来到厨房里做吃食,也不知道怎么做的,玉米饼,饭团,还有菜叶红薯粑粑。
  打柴的地方在七公里外的大山里,那片山叫猫儿嘴。
  那个山里有野猪,所以会去打柴的人少。
  正好胡寡妇对这里了解,于是就胡寡妇带路。
  几个小青年就跟在她身后,大家边走边说话野猪的事情。
  “野猪我是不怕的,反正来一个我砍一个,到时候正好还能加餐。”李振花说道。
  “那一会儿真看到野猪,你不要跑。”旁边的年轻人和李振花已经熟了,逗她:“是谁刚来粮仓,听到狼叫,吓得哇哇大哭。”
  李振花气得打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都过去一个月了!”
  胡寡妇依旧不多言不多语,只是听他们说话,打闹,觉得很是轻松。
  李振花转过头,就看到胡寡妇在割路边的野菜。
  “唐妈,这个能吃吗?”李振花好奇地问道。
  另外两个青年也看着。
  “能吃。”胡寡妇说道:“晚上就弄给你们吃。”
  李振花立马也跟着割野菜。
  到打柴的地方的时候,都有小半背篓野菜胡葱了。
  胡寡妇拿着砍刀开始砍干柴,其他两个青年也跟着砍了起来。
  胡寡妇心里还想着李振花这个姑娘,想着自己赶紧砍完去帮帮她。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对方噗噗噗地砍了一堆了,。
  她年纪小,身板小,在树林里穿来穿去,快速地搬运着砍好的柴,还一捆一捆的扎了起来。
  胡寡妇心说,这个姑娘是好样的。
  胡寡妇赶紧砍自己这边的。
  “啊——”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了森林的寂静。
  胡寡妇赶紧拿着砍刀冲了过去。
  几个人赶到的时候,就看到李振花吓得已经跑回来了。
  “有……有野猪!”
  胡寡妇紧张极了,再一看,一只黑色的狗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看到几个人也不害怕。
  想来是附近村子里的狗。
  “只是一只狗,只是一只狗。”因为两个青年笑过以后回去继续砍柴。
  李振花这才回过头,脸上满是尴尬,把手里的花递了过来,装作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
  “唐妈!看!紫色的花!”
  胡寡妇接过了花,再一看,满脸喜色:“你这是在哪儿摘的?”
  “那边到处都是!”
  “快带我过去。”
  “怎么了?”
  “这是野葛根的花!”
  李振花立马眼睛亮了,哪怕都不知道这个野葛根是什么:“能吃吗?”
  “能!”
  李振花立马就拉着她穿过了树丛,跑到了之前的地方,居然在悬崖边。
  等到另外两个青年砍完才过来找她们,瞬间目瞪口呆。
  胡寡妇带着李振花在悬崖边上,正在使劲儿拽一个比大腿还粗的黑溜溜的……树根?
  旁边已经堆了一大堆了。
  “你们快来呀,这东西可以吃!”
  “这么多东西弄不走了。”他们虽然是这样说,但也赶紧过来帮忙拽。
  4个人齐心协力,终于把它弄出来了。
  “咱们弄不走。”弄完了以后,看着这个巨大的“树根”,胡寡妇突然也反应过来了。
  这么多年的挨饿生活,让她看到能吃的就走不动道。
  “先把能弄走了弄走,反正柴肯定是要弄走,要不然回去主任该头疼了。”
  大家合理分配了一下,还是有好几根葛根弄不走,这葛根一根就得二十几斤。
  李振花毫不在意,她捆了两大捆干柴,还不甘心的在身上挂了四根葛根,愣是一根葛根都没有剩下。
  这些东西一压下去,立马就看不到人了。
  “背这么多,你准备怎么下去?直接滚下去吗?”
  李振花一点都不在乎:“你们不要小瞧人。”
  胡寡妇也心疼,但她有自己的主见,也劝不动,不仅劝不动,她还要大踏步的往前走,走起来的时候,腿都在发抖。
  几个人到龙口村的时候,下起了大雨,这下子李振花就惨了,柴打湿了以后就更重了,大家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在雨中。
  这个时候,胡寡妇才注意到李振花的肩膀,腰上的衣服浸透了水,立马就有血迹。
  肯定是磨破皮了,又是雨水,得多疼。
  胡寡妇很少这样尐忄亡整王里做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听到自己开口:“我走不动了,我在村里有熟人,我们今天晚上先到她们家休息,怎么样?”
  “那不行,我们得回去,要不然主任肯定以为我们出事了。”
  李振花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看样子还想要继续坚持。
  胡寡妇继续道:“要不然你们两个男青年先回去,振花和我在村子里住一晚上,明天早上舊莳咣苻曊襡鎵回来。”
  “好,我们回去报个信,正好明天早上来接你们还能再带点柴回去。”
  振花本来还想要咬牙回去,但无奈雨大路滑,于是也就同意了下来。
  两个人住进了村口李阿婆的家里。
  一进门,李阿婆的儿媳一看到了李振花,立马热情地招待了起来。
  “这不是粮仓的同志吗?冷坏了吧,快进来烤火。”她一边说着一边帮忙把李振花身上的柴卸下来。
  李振花有些惊讶,看向了胡寡妇,对方怎么认得自己?
  胡寡妇也摇了摇头。
  粮仓交粮那里没有她,她的工作一直都是后勤,要么在厨房,要么在粮仓搞保粮工作,所以有人认出她,她才会如此惊讶。
  “这可是城里来的读书人,我们跟曾先生退租的时候,就是她主持的,她说话太厉害,把曾先生说得哑口无言。”李阿婆的儿媳跟丈夫介绍道。
  李阿婆的儿媳妇眉飞色舞地模仿着振花当时说曾先生的样子。
  胡寡妇在旁边听着,她才知道原来原来这个姑娘这么厉害,居然连地主都说得赢。
  晚饭的时候,振花那一张嘴,说得大家合不拢嘴,又提到了村里的野猪。
  “没办法,野猪凶得很,之前大家也想过去打野猪,结果找都找不到,每年因为这个野猪,我们不知道损失了多少粮食,想到这个,我们睡觉都睡不着。”
  李振花听着听着,思索了起来。
  晚上,胡寡妇和振花就睡在李阿婆的房间里,她们这边和李阿婆儿媳妇那边有一百多米,这边是老人守着猪圈。
  胡寡妇晚上睡觉睡得很死。
  胡寡妇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声音,她今天也很累,只觉得声音并不大,好像在叫她。
  “唐……妈……”
  “唐妈……快来……”
  等等,为什么有人叫她唐妈,不是胡寡妇吗?
  胡寡妇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瞬间清醒坐了起来。
  果然,旁边床上没有人。
  外面隐隐约约还有声音:“唐妈,快来!”
  胡寡妇立马拿起旁边的凳子,冲了出去。
  月光下,两个黑影缠斗在一起。
  定睛一看,振花被对方掐着脖子,狠狠地往地上砸。
  胡寡妇脑子一热,冲上去,一板凳砸在对方的背上。
  那黑影见有人来了,立马就要跑,下一秒却一下子摔倒了。
  原来是振花死死抱住了他的腿,只见振花披头散发,脸上还有血痕,嘴里也都是血,还在恶狠狠地说:“不许跑,你这个小偷!”
  胡寡妇也赶紧摁住了贼人,对方趴在地上,这个时候,胡寡妇才发现,对方还有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两只小猪崽。
  此刻,两只小猪崽哼唧哼唧地跑了出来。
  这么大的动静,其他人也都起来了,一群人赶紧把贼人绑了起来,李振花也被扶了起来。
  大家很快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晚上,振花躺在床上,还想着野猪的事情,怎么都睡不着。
  结果就听到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小猪哼唧哼唧的声音。
  她怀疑是野猪来了,赶紧跑出来,想要赶跑野猪,结果就看到了一个贼在偷小猪,她立马就冲上去阻止。
  大家看着她这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敬佩。
  “你一个女娃,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啊。”大家把她扶了起来,赶紧带回屋子里。
  “只是一只猪仔,你怎么就不要命了。”
  “那不行,我们的使命就是保护国家财产保护人民财产,一只猪崽都不能被偷。”李振花毫不在意地擦了擦脸上的血,她目光坚毅,说道:“我要是让他当着我的面偷走猪,我这辈子都没有脸见其他同志了。”
  第二天,粮仓的其他同志来接人,一来就看到了这个壮观的场景,又听说了振花的事。
  大家都用惊叹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同志。
  振花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扫以前的喋喋不休,反而有些害羞了,她一瘸一拐地走到一边,背起了干柴。
  “我的天,你真是铁打的吗?你说实话,你是从钢铁厂跑出来的生铁吧?”
  几个人赶紧把她的柴弄了过来,又把葛根全部接了过来。
  “你消消停停地回镇上,这些我们背下去。”
  回镇上以后,两个人又被一阵夸,振花的伤不轻,主任就让她先休息两天。
  李振花哪里是闲得住的人,一大早就到厨房里抱住了野葛根。
  胡寡妇起初不让她帮忙,但是李振花压根拦不住,学着胡寡妇的样子把野葛根劈开。
  “这不是树根吗?这个怎么吃啊?”李振花怎么看都觉得不是能吃的样子。
  胡寡妇道:“我们一会儿要打成粉。”
  两个人去搬了一个桶回来,偷着空就把葛根用石磨成了粉,然后又加入了水,淘洗。
  李振花在旁边看着,连连惊叹:“你们的脑袋瓜子怎么想的,这样居然也可以!”
  主任进来的时候,正好就看到了这一幕,乐了:“等你多生活一段时间就知道劳动人民的智慧多着呢。”
  他说完就说了正事,李振花和胡寡妇一起得了保护人民财产奖。
  胡寡妇听主任一说,连忙拒绝:“我没有做什么……主要是振花这个姑娘。”
  “你要是没做什么,我们现在就要去为振花申请烈士了。”主任开玩笑说道。
  主任还让两个得奖的人说两句话。
  平时叽叽喳喳的振花同志,此时此刻反而有点害羞了,她站在台上,鼻青脸肿,身上还有绷带,但她背挺得笔直笔直,她清了清嗓子——
  “我当时以为是野猪,没有想怕不怕,打不打的赢,我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我就是死在那里,也不能让野猪当着我的面拱了劳动人民的粮食!出去的时候发现是个贼人,我还高兴了一下,因为没有野猪吓人!”
  大家看着年轻的同志,这才想起来,这个姑娘最怕的就是野猪了。
  以后再也不能拿这个事情笑话人了。
  接下来,胡寡妇就被请了上去。
  过去了大半辈子,她还从来没有被这样关注过。
  大家都望着她,见她紧张,主任说道:“唐妈,说两句。”
  年轻人们也通通说道:“唐妈,说两句。”
  大家都开始叫她唐妈了,他们的目光清澈真诚又热情,她觉得自己也好像成为了这群年轻的知识分子的妈妈一样。
  胡寡妇心里有很多柔软的话想说,可是那些柔软的东西像是堵在了她的胸口,她怎么都无法表达出来。
  主任笑了,道:“想说什么都可以,不要紧张,大家都是自己人。”
  “你当时在想什么?”
  胡寡妇回忆了一下,那个时候太急了,她听到了李振花那个姑娘在挨打,什么都顾不得想了,只想救她。
  胡寡妇突然意识到,如果说是她自己面对那个贼人,她肯定不敢出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会有那么大的勇气。
  “当时没想什么,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冲出去了。”
  主任带头鼓掌,他走上台,看着年轻的同志们,说道:“李振花和唐丽娟做得非常对,现在我们的国家正处于经济困难的时期,我们的人民经历了战争,经历了反动派,终于迎来了大解放,你们也看到了每天来交公粮的人,他们家里也没有多少粮食,可他们为什么愿意交公粮,因为他们相信新中国,他们把安居乐业的希望寄托在了我们身上,我们每天看看那一袋一袋的粮食,那些都是我们新中国的农民对新中国的爱和信任,就像李振花同志做的那样,无论什么时候,我们绝对不能辜负人民的信任。”
  胡寡妇在下面听着,那些话仿佛有着某种力量,滋养着她曾经干枯的心脏。
  “我们的工作不仅仅是为了国家征收粮食,我们也要为人民做事,保护人民财产。我们要时刻牢记,我们代表的是新中国,而新中国绝不辜负人民。”
  那声音铿锵有力。
  胡寡妇听着听着,突然想起了女儿走的那天晚上说的那些话。“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会活得那么苦,不是我们的错,是原本的世界有问题。”
  胡寡妇抬起头,在年轻人的宣誓中,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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