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会》作者:顾几

“亲爱的,刚才在楼下有人跟我开玩笑,说你把情人请到了家中,我还不信呢。”叶莲娜拉着艾沁东走了进来。她说的是俄语,艾登显然听得懂,赵慈行却是一个词都听不懂。

赵慈行木讷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震惊之余,还有些无所适从。

沙俄政权瓦解之后,很多沙俄贵族流亡在外,于他们而言,欧洲是一条路线,中国是另一条路线。中国人称这些流亡在中国的“俄裔难民”为白俄人。不过进入中国境内的白俄人并不只有贵族,也有不少平民。比如赵慈行在四国宾馆门口见到的那个叫做奥古斯特的门童就绝不是什么贵族。而现在赵慈行面前的这个白俄姑娘,即便没有人告诉,她也会倾向于推断她是贵族出身。棕色的有光泽的短卷发,充满神秘色彩的蓝灰眼珠,鼻梁高挺,红唇轻启,举手投足尽是她拥有这个房间和这个房间里的男人的姿态。那是普通女孩儿身上很少见的自信,这个跟你是洋人还是中国人倒是无关了。

赵慈行今年二十九岁,她觉得这艾夫人的年纪不会比自己大。

艾夫人踩着红高跟,裹着衬她发色的棕皮草,目光轻轻扫过赵慈行,没有不屑也没有好奇。或许她从出生开始,看任何人约莫都是这么看的。

赵慈行隐蔽地咬了咬下唇朝艾夫人露出一点笑来,这一刻纵是她再觉得不可思议,也得承认梁曦明猜对了。艾夫人也朝赵慈行露出了一点笑,仍是让人看不出什么。

艾登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走去。他未接妻子的玩笑话,只是搂着她的腰在她面颊两侧各亲了一口,然后就蹲了下来,抱住了儿子。

“爸爸,这个姐姐是谁?”

这熟悉的口音语调,赵慈行差点就笑出来了。艾登的混血儿子说的是正统的京腔。而姐姐这个称呼,实在让赵慈行哭笑不得。姐姐?!姐姐?!那她是不是要管艾先生叫艾叔叔?赵慈行朝小男孩儿挤了挤眼,小男孩儿立马就笑了出来。他生的相当漂亮,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赵慈行几乎在他身上找不到他父亲的痕迹,只是他的东方血统也很显而易见。

门口很快又多了几个人,一个正是那叫奥古斯特的白俄门童,他是送行李的,放好行李就走了。另两个似乎是艾夫人的仆从,看上去一个是女仆,这女仆应该也是白俄人,另一个是个穿着打扮都很素雅的中年中国女人,赵慈行猜她是保姆,兴许那小男孩儿的京腔是从她那学来的。

艾登揉了揉儿子的浅棕色的头发,站了起来,他用俄语跟妻子说:“这是赵小姐,她来跟我谈诺亚的事。”

赵慈行虽听不懂,但看这情况能猜得到一点,想必是介绍自己。

“赵小姐,这是我的妻子,叶莲娜,我的儿子,艾沁东。”艾登果然又转头跟赵慈行说。

赵慈行便主动用英文跟艾夫人和艾沁东打了个招呼,“你好。”

艾夫人还是那般风轻云淡地看了赵慈行一眼,也用英文说了你好。而穿的像个小绅士似的艾沁东则顽皮地蹦到了赵慈行面前,用地道的北平口音说:“姐姐好。”

赵慈行愣愣地看着小男孩儿,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她又愣愣去看艾登和叶莲娜,她没想到她看到艾登笑了。这是她第三次见他,严格来说,此前他从未笑过。但此时此刻他真的笑了。只不过稍纵即逝。艾登马上跟儿子说:“沁东,不要乱叫,叫赵小姐。”语气还是平平淡淡的。

赵慈行抿住嘴,笑意仍是难掩,她自然不在意被叫姐姐,但也不好说出来,于是她又跟小男孩儿挤了挤眼。艾沁东回了她个鬼脸。

叶莲娜朝艾沁东招了招手,让他过去,她跟儿子说了几句俄语,说完又跟另外两个女人说了几句。那两个女人点点头离开了房间。此后,叶莲娜朝赵慈行笑了笑,拉着儿子去了卧室。

*

再次坐下,赵慈行有些坐立不安了。又或者不是坐立不安,而是更加踏实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矛盾心理。面对重新在她面前坐下的艾登,她心中顿时多了无数个问题。原本她就有无数个问题。

“赵小姐,你继续说。”艾登提醒道。

赵慈行回过神,慢慢说道:“艾先生,我刚才是想请问你能不能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比如你说林姣和诺亚关系匪浅,你是如何得知的呢?另外,我也会尝试联系林姣,一旦有什么情况我会尽快让你知道。”她没问他是不是一直住在这宾馆里,只要他不主动说,那想必就是的。尽管神秘怪异得很。

艾登没有立即给出回答,他只是弯腰拿起了那杯还剩半指的爱尔兰威士忌。他思索着,他知道他可以信赖这个赵小姐。他一口饮尽了杯中酒,之后他的指腹就在空玻璃杯上轻轻弹着。

赵慈行的注意力在艾登的手指上,也在她看不到也听不见声的卧室里,与此同时她还在想,如果林姣真的出了事……

“我知道林姣的那个四合院,在羊毛胡同。”艾登蓦地说,他抬眼,看向赵慈行,“你说怪不怪,她一个女学生住那么大的四合院,但一个仆从都没有,就连给她做饭的厨子都没有。”

赵慈行盯着那双黑眼睛,牵强地笑了下,“也许林姣不喜欢……”

“你自己都不信。”艾登转开眼,望向窗外,太阳正在落山,再过一会儿天就要黑了。他把空杯放回了茶几上,又看向了赵慈行,“约书亚给了我樱桃照相馆的钥匙,我翻到了一些照片能证明林姣和诺亚的亲密关系。”原本他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负责调查诺亚失踪案的那个曹署长,但约书亚的意思是再等等,其实就是不愿声张此事。当然这些艾登没必要告诉赵慈行。

“你查到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了吗?”赵慈行想了想问道。利维父子俩的经济状况明摆着,在北平开得起福特的人可不多,无论是洋人还是中国人。

这个问题很关键。学画画的人,大概是喜欢也需要对细节观察入微的。艾登仔细看了看赵慈行,她今日还是未施粉黛,但似乎抹了点口红。她说她骑车,这也解释了她今日为什么没有穿旗袍。

“我打听过,林姣住在那个四合院有一年多了,但她跟诺亚应该是今年夏天的时候才认识。”艾登说到这顿了顿,“赵小姐现在是不是希望这俩人只是私奔了?”

赵慈行越想越觉得可怕,只是又觉得这些推断确实有可能只是一场误会。关键还是要联系到林姣。也许还可以去火车站打探打探。这些实际上都是警察的工作,他们做才更专业。她想及此突然站了起来,匆匆忙忙说道,“我去报警。或者,艾先生,你应该劝利维先生发布寻人启事。”

艾登起身,只略略迟疑了下就说:“赵小姐可以去报警,我肯定也会跟利维先生谈。但我想就算你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警察,他们也只会认为林姣回九江了。她毕竟请过假,对吧?”

赵慈行语塞,想着得回去跟梁曦明商量。她便问:“艾先生,我知道我答应了你不声张此事,但这事我非得跟曦明,就是昨天你在我画室见到的那位先生,我得跟他商量,而且他是系主任……”

“这个没问题。”艾登接道,“我相信在事情明朗之前你们也不想让全校师生都处于担忧之中。”

赵慈行苦笑着点了下头。“我该走了,天快黑了。那么,艾先生,保持联系。”她说着伸出了手。

艾登一愣,握住了赵慈行的手,但他连忙放开。“我送你。”他说。

类似文章

发表评论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