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齐之姜》作者:六月禾未秀

本想等诸儿回来的时候出城迎他,顺道让他带我去市井游玩。东街铺子的炮豚,西街铺子的捣珍,只听他说说,就叫人垂涎了,这次是非要让他带我去尝尝的。可诸儿却比我预计的早了几天回来,等我得着消息,他已经在父亲的殿上了。我还赖在栖梧宫里没有走,想着一会儿见到他就只好继续耍赖,也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去。
  
  可等了半晌也不见诸儿回宫,只能派个内侍前去打探。那人回来报我,诸儿去殿上和父亲复命,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有个下人挡了他的道,还挨了他几马鞭,现下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谁也不敢过去招惹他。
  
  我一惊,直觉出了大事,赶紧让果儿再去打听。
  
  谁知这丫头一去不返,我等得久了不免胡乱猜测,本想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可风平浪静的,什么预兆也没有,这打算根本无从做起。我一个人在屋里急得搓手顿足,左等右等果儿也不回来,我决定先不管她。才要往诸儿的书房去,那丫头就飞奔进来,和我撞了个满怀。
  
  她跑得气喘吁吁,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我终于理出个大概:
  
  诸儿送半夏到了卫国,卫国的国君,半夏的公公姬晋亲自出城迎接,将她接进新台,礼遇有加。世子姬急有要事出使宋国,姬晋说等儿子回来立刻就行嘉礼,便打发诸儿回国了。诸儿才回来的时候还是春风满面,可卫国派来的使臣后脚就跟到父亲的殿上,却说是卫国国君迎娶了半夏。那姬晋年过半百,且早有君夫人,半夏嫁去只封了个夫人,说穿了不过是个妾。还是个禁脔在城外新台的妾,连宫门都没踏进半步。
  
  “那分明就是算计好的!”果儿涨红着脸,将别人的揣测一块说来给我听。
  
  我也知道是算计好的,到了这个时候,为何世子突然被打发去出使宋国?又为何不迎半夏入宫,却在城外另建新台?叫诸儿提前回去,留下半夏一人,她纵想反抗,也无回击之力。那老色坯早有前科,世子姬急的母亲原本是他的庶母,背着他父亲生下姬急,偷养在民间多年。如今又打起了儿媳的主意。我怒不可遏,咬牙骂道:“那老癞□□,上烝下报,枉顾人伦,彘犬不如!父亲知道,定要出兵灭他!”
  
  果儿从没见我怒到目眦欲裂,吓得不敢出声。我推开她,急急往诸儿的书房跑。诸儿最疼弟妹,一定会把这次的过错全都揽到自己头上。
  
  果儿在后头紧追着我,我跑到书房,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东西散乱了一地。出门的时候撞见阿苏,他说世子去殿上了,向国君请战。
  
  我愣怔在书房前良久,在果儿怯怯的轻唤中回过神来。风吹在脸上凉凉的,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用袖子胡乱抹了把眼泪,对果儿说:“走,我们去小白那儿,看看鲍先生在不在。”
  
  我也不知道找鲍叔牙有什么用,父亲殿上的臣子我不认得几个,最熟的就是他。我每天穿着侍女的衣服赖在小白的书房里给他斟茶递水,偷听了几堂课,他也不赶我,我就拿他当先生了。
  
  鲍叔牙反问我:“公主觉这仗该不该打呢?”
  
  我犹豫不决,只好如实作答:“我不想诸儿上战场,也不想半夏受委屈。”
  
  “公主对同胞有仁有义,那么对天下人呢?”
  
  “先生认为不该吗?都有人欺到我父亲头上来了!”
  
  “怎么是欺呢?婚嫁之事,不是好事吗?两国联姻本就是为了综合国力,世子没登上王位终究是世子,日后还没个准呢。国君却是现成的国君。只要对齐国有利,大公主嫁谁不是嫁呢?”鲍叔牙抿了口茶,说得优游自若,那腔调活像在茶肆酒楼里谈生意,最后又补上一句:“反正主上是断不会出兵的。”
  
  我拍案而起,骂道:“我就不信父亲是这样想的!等这事过去了,我定要父亲撤了你和管夷吾的职,你们两个一对奸商,主子们迟早都要变成你们的买卖!”
  
  我摔门回了桐月宫,呆坐在窗前,神思恍惚。
  
  窗框里横出一枝桃花,已经凋落得差不多了。我讷讷地看了许久,看到天色渐晚,那树枝慢慢失去了颜色,变成黑暗里一条枯瘦如鬼魅的手臂,无助地战栗。一阵急风吹过,那手臂扑面而来,似要锁我咽喉。我吓了一跳,才醒转过来。
  
  果儿在宫里来来回回地跑,为我打探消息。鲍叔牙是对的,父亲不会出兵,他的国政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买卖,我和半夏只是齐国联姻的工具,嫁谁不是嫁呢?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想看见真凭实据。这就是姑母走的路,和半夏憧憬并不一样。
  
  我问果儿:“世子呢?”
  
  “从殿上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大半天了。公主要去看看吗?”
  
  “不去了,让他一个人静静吧。”我起身挪到里屋,看见半夏出嫁前送我的桃花绣品,我叫人制了屏风,立在床前。那花开得轰轰烈烈,半夏最喜欢这样激烈的色彩,她一向觉得,只有最繁华、最鼎盛、最极致的才能配得起她。
  
  桃树底下站了一个我,粉面含春,顾盼生姿。和半夏一般年纪的一个我,正是女子韶华最盛的时光。
  
  可惜,盛极必衰。
  
  我和半夏在这个宫里,谁都逃不脱。
  
  我对果儿说:“去找疾医,从今天起照常熬药。”
  
  ――――――――――――――――――――
  
  药真的很苦,我连喝了三天,依然无效。
  
  第四天晚上,果儿又端着药碗进来。我闻到味道,干呕了一下,掩鼻让她端得远些。
  
  过了一会儿,果儿又来催:“公主,药凉了就不好了。”
  
  我问:“世子呢?”
  
  果儿道:“还在书房里,没有出来过。”
  
  我叹了口气,“把药端来吧,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我总不能一辈子赖着诸儿。算卦的说我和半夏同命,若真叫他说准了,以后要和个糟老头子同床共枕,我总先把我失眠的疾治好。免得日后睡不着,还要日日夜夜对着他。”
  
  “公主,您别多想了。那算卦的分明就是个疯子,您都说不要信的。”
  
  我苦笑一下,端起药来喝,才碰到唇,就被人抢下碗盏,黑稠稠的药汤撒了一身。面前站着诸儿,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也顾不得身上烫,只是讷讷地看着他。
  
  他把药碗往案上一搁,将我横抱起来,转身就往外走,“这药没用就别喝了,我不会让你和半夏同命的。”
  
  果儿不知出了什么事,慌忙追出来,跟在后头嚷:“世子……公主……”
  
  诸儿头也没回,说道:“去把公主要用的东西搬来我宫里,以后都不用喝这老什子的药了。”
  
  我仓促地不知作何反应,任他抱着我往他的宫走。
  
  进屋的时候门框撞到了我的脚,我说:“我的鞋子掉了。”
  
  他大约没听清,愣了一下。我又说:“我的鞋子掉了。”
  
  他将我放在地毡上,转身找到我的鞋,蹲下身子为我穿上。他抬头的时候撞上了我的目光,然后吻上了我的唇。
  
  诸儿从来没有这样吻过我,从来都是点到即止。
  
  他说:“你喝的这药还真是苦。”
  
  我抚着他的脸说:“才几天,你怎么瘦成这样?还长胡子了,真丑。”
  
  我以为我在笑,诸儿却说:“我丑我的,你哭什么?”
  
  在这宫里,即便死了人,也不会有太多的哀伤。何况,半夏又没有死。

网站:晋江 原文地址

类似文章

发表评论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