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霜》作者:未廿九

萧临春自从发现那道白影是司镜后,就窝在商折霜的袖中,偷偷观察着这两人之间的情况。
  
  可她越是观察却越觉不对。
  这两人之间不仅没有眷侣间该有的亲昵,竟还透着一股淡淡的尴尬。
  
  因着这番情景,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娘亲所说过的,被萧家那位她不愿承认的爹哄骗的事情。
  莫不是司镜也是这样的人?
  
  萧临春一时气上心头,话到了嘴边,憋都憋不住。难道她生前看着娘亲被抛弃被欺辱,死后还要看着商折霜受司镜的气吗?
  当然不行!
  
  虽她真正有意识的时候,是在商折霜梦魇醒来之后,也未曾见过商折霜与司镜的相处方式,可之前她可是偷听到了风露楼那堂倌嘀咕“未来夫人”这一词的。
  
  司镜的眸中闪过了一刹阴沉,却在商折霜将目光投来之时,又将其尽数掩了下来。
  “姑娘这是何意?”
  
  商折霜一个箭步上前,将萧临春挡在了身后,尴尬一笑道:“你也知道鬼这种东西,思维紊乱,记忆错杂,最是容易做出些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司镜微微一挑眉,不置可否,而后竟也未说什么,一拂衣袖,身影便逐渐淡在了黯色的夜中。
  
  “你怎么还护着他呀!”
  萧临春从商折霜身后飘了出来,朝司镜离去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
  
  “护着他?”商折霜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是欠着他呢。”
  “欠他?”萧临春瞪着眼睛,就差没上前打醒这位姑娘了,“不过,你闻到了吗?他身上的那股血腥味可不是药香能盖得住的。”
  
  “闻到了。”商折霜怔了怔,才应了萧临春的话。
  她最初碰见司镜的时候,他身上总会飘来若隐若现的草药味,而她恰好并不喜欢这个味道,所以与司镜碰面时,总会下意识地离他远些。
  可她刚刚与他的距离并不近,却还是闻到了她下意识排斥的那股味道。
  ——那是一股草药的清香都掩盖不住的,血的腥味。
  
  “喂!你想你的小情郎想得魔怔了?”
  萧临春还在她的耳边咋咋呼呼,而商折霜仅是一拂衣袂,便落在了不远处的树枝上。
  
  “你不去投胎了?”
  “我这不是想与你再待一会吗!”
  
  “你与你娘亲道完别了?”
  “我既然到了桐村,心意便到了,娘亲会知晓的。”
  “……”
  
  于是商折霜只好不情不愿地又将萧临春给捎带上了。
  依她的话,她此番回去寻到鬼身,便真的会去投胎了。
  
  萧临春这一路上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好在商折霜已经适应了七七八八。
  她将那舞谱托驿站一寄,之后牵了匹马出来。
  
  “你现下要去哪啊?怎么不使轻功了?”
  “反正被当马使的不是你。”
  “……”
  
  萧临春总觉得见过司镜之后,商折霜的心情就不大好。但她又难以剖析出商折霜心中在想些什么,于是便适当地少说了些话。
  
  眼前的姑娘身着一袭红裙,翻身上马的一刹,衣袂飘扬,又露出了刚刚那半截手腕。
  萧临春本就在她袖中,这回倒是看的真切。
  
  她的手腕雪白,没有一丝伤痕,那条挂着铃铛的红线,仅是松松垮垮地系她的腕上,哪有先前她所看到的深入血脉那般可怖。
  萧临春困惑地偏了偏头,这才将脑海中的疑问给驱散了去。
  ——许是她在幻境中呆久了,也产生了幻觉吧。
  
  商折霜的马术不比轻功差,仅仅花了三日她们便又回到了原先那个小镇。
  她本欲在将舞谱寄出后便好好休整一两月,可莫名与司镜扯上的关系,却又让她琢磨起了别的事情。
  
  自从来了空域之后,她就一改以往的性子,不去招惹是非,更不会欠人人情,可司镜那番话若是无意还好,放在那个情境之中,怎么听也像是对她的嫌弃之词。
  她这一身反骨被激出来了之后,收都收不住。
  
  想起司镜那天有些孤清的背影,商折霜一勾唇角,冷冷一笑。
  ——这闲事她还偏就管定了。
  难不成他说后会无期,她便要顺着他的心意吗?
  
  思及于此,商折霜从瓦上站起了身来,眸色一转,便向风露楼的方向掠去。
  风露楼是以桐村为原点,附近最大的一个酒楼,若司镜真的受了伤,回风露楼联系司家之人,是他最好的选择。
  
  -
  
  此时的月刚刚挂上树梢,夏日里的蝉鸣一阵阵的,应和着风声,竟也不算聒噪。
  商折霜隐在此起彼伏的蝉鸣之中,没花多少功夫,便在虚空中绕了风露楼一圈。
  
  暖黄的灯光透过米白的窗纸,将屋内的人影,影影绰绰地投在了窗纸之上,而商折霜隐隐约约地在窗牖之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轻巧地伏在了窗边,借着夜色将自己极好地隐藏了起来,偷听着窗内人的交谈。
  
  豆大的火苗“噼啪”跳了一下,爆出了几星火花。
  顾愆辞挑了挑灯芯,看着司镜苍白若霜的面庞,微微勾了勾唇角:“想死?债还完了吗,就不要命了?”
  
  司镜的眸色没有一丝光亮,黯淡的宛若将熄的烛火,但偏偏是这样氤氲着死气的面庞,却依旧冷淡,无法在其上寻到一丝一毫对死亡的恐惧。
  “溯尘镜碎了。”
  
  “你明知道这件东西于她来说,不过是万千收藏品中的其一,折磨人罢了,总能有千万理由的。”
  “我知道。”司镜垂下了眼,似是有些疲累。
  
  “既然知道还这样?你又不喜欢她,何必呢?”
  “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没心没肺的。”
  
  “我若是没心没肺还会留在风露楼中等你?”顾愆辞一挑眉,手中的烟斗微微一晃,烟雾升腾而起,晕淡了他的面庞。
  在这若隐若现的白烟中,他那张精致的脸庞变换了个神情,语调也随之沉下了些:“去寻棺巫吧,虽活着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死了不是更没意思么?”
  
  司镜不置可否地笑笑,目色倏地有些旷远,仿佛落在了遥远的天际:“再过几日吧,待我办完了这件事。”
  
  “办完了你还有命?你真以为我有办法让你身上的毒不侵入骨髓?”
  “拖这几日足够了。”
  
  顾愆辞又看了他一眼,笑意愈发的冷冽了起来,最后竟是出口讽刺道:“你司镜也真是可怜,天下芸芸众生,竟找不到一位能帮你寻药之人。”
  
  “若有,不是白白连累无辜之人吗?”
  司镜的声音很淡,几乎微不可闻,但商折霜伏在窗边,还是将他最后这句浅淡的话语一字不差地收入了耳中。
  
  她不明白,一个人怎能对自己的性命如此寡淡。
  ——就好像,这命不属于他自己一般。
  
  萧临春从她的袖中钻出,紧紧地贴在她耳边低低道了一句:“你这小情郎还真是奇怪,外边有了别的女人,竟还如此轻贱生命。我总以为,所有男人都如我那个倒霉爹爹一般,皆是见色便忘乎所以的。”
  
  商折霜没有应她的话,只轻声道:“若我没有记错,棺巫便在你鬼身所在的那个旷野吧。”
  萧临春蹙了蹙眉,隐约从朦胧的记忆中寻到了一些零碎的片段。
  
  在她活在混沌之中,只存着一念之执的时候,偶尔会从窗边看到一个拖着棺材的东西路过。
  它虽总是一瘸一拐的,却不似佝偻老人般步履蹒跚。
  
  她记得,有时候是一抬手、一眨眼的瞬间,它便会突然从自己的视野消失,叫人很快就忽视了它的存在。
  那时的她没有什么意识,对这拖着棺材的东西不甚在意,现下回想起来,却是一阵阵的发毛。
  
  她记得她是看到过它的脸的,但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在她看到那张脸的须臾,就算她没有什么意识,心中的恐惧之情还是满满地溢了出来,收都收不住。
  
  萧临春想了许久,也没想起什么关键的信息,倒是把自己吓得不轻。
  她思索得深了,一时忘却了自己原先的立场,过了片刻后才恍然惊醒,讶异道:“你要去找棺巫为那负心汉取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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