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霜》作者:未廿九

商折霜没搭理在一旁装死的萧临春。
  横竖一只鬼也不需要休息,倒不如自己先养精蓄锐,反正到时候真去了西北那间小屋,指不定要怎么被萧临春精神折磨。
  这几日的日夜兼程让她有些疲累,一躺下便很快闭上了双眼,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而萧临春装死了半天,这才抬起头偷瞄了商折霜一眼,却见这姑娘已然躺在在床上睡着了。那双如缀点星的眼眸虽阖上了,长长的睫毛却还随着呼吸而轻轻起伏着,煞是惹眼。
  萧临春认命地叹了口气,抬眼望向窗外已然暗了的天际,开始发起了呆。
  
  宁静的夜晚仿佛将时间都静止了下来,萧临春脑中走马观花放着的,都是儿时母亲与自己讲的那些传说,于是心中开始忍不住一阵阵地发怵。
  她揪住头发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然耳边充斥着的,却尽是窗外那些不知名的奇怪声响。
  
  按道理桐村中住着人,有了人气,该不似商折霜平日里露宿的地方那般阴气沉沉,可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却似潮水般一阵一阵涌了上来,没个消停。
  
  窗外突然又一阵响动,萧临春草木皆兵地抬起头来,直楞楞地盯着那扇半掩着的窗子。
  就在此刻,屋内似乎也发出了声响,惊得她一动也不敢动,本就是虚幻的身子,竟是如干了的泥沙一般,僵住了。
  
  她定在了原处,都快忘了自己是只鬼,还可以化成一团黑烟躲到商折霜袖中去。
  
  一张熟悉的脸在她的面前放大了,片刻后对她绽开了一抹笑意:“你可真是我见过所有鬼中最胆小的一个。”
  商折霜不知何时已然睡醒了,懒洋洋地看着她,打了个哈欠。
  “别一惊一乍了,该走了。”
  
  萧临春松了口气,只觉得在这一瞬眼泪都要出来了,而后委屈巴巴地化为了一团黑烟,钻进了商折霜的袖中。
  去就去!她大不了不看还不成吗!
  
  -
  
  在夜幕笼罩下的桐村没有一丝光源,几近伸手不见五指,萧临春根本弄不明白,商折霜是怎么在这样浓稠如墨的夜中来去自如的。可她刚刚已经暗下决心什么也不看了,是以紧紧地贴在商折霜的袖中,不动如山。
  
  商折霜凭借着方向感兀自越过了几幢矮平的屋顶,之后停在了一棵枯萎的树边。
  她的眼睛已然适应了黑暗,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身边东西的轮廓。然眼前那间小屋笼着的一层光,在这样深沉的夜中,叫她觉得有些刺眼。
  
  她微微将眼睛眯起来了些,好不容易适应了窗中透出来的光,却在这时被萧临春在袖中的一抖冻得一个激灵。
  她一甩袖子就将萧临春抖了出来,低低地问了一句:“你做什么呢?”
  
  而萧临春纵使不愿看,可听觉还是十分敏锐的。她紧紧地攀附住了商折霜,就差在商折霜耳旁嘤嘤哭泣了:“你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奇怪的声音?”商折霜复述了一遍她的话,这才辨别出了顺着风声,似乎有一段浅浅的乐音附在了其中,若不是细听,着实难以察觉。
  
  风的方向是由那间屋子传来的,几乎不用思索,她便可以猜到那段乐音的源头在哪。
  
  “真要过去啊?”萧临春死死贴着商折霜的侧脸,恨不得与她融为一体。
  “要不你留在这?”
  
  商折霜话音未落,萧临春便噤了声,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好似只要商折霜不将她丢下,让她做什么都行。
  
  “既然要跟着我,便安静些。”
  商折霜此刻的眸中撇去了以往惯有的散逸,聚于一处时,竟如鹰隼一般锐利,覆着浅霜似的寒意。
  萧临春知道她是对此事上了心了,也不敢再打搅她,静静地团在了她的肩上。
  
  离那间小屋越近,那段乐音便就越清晰。
  嘈嘈切切的琵琶乐声和着清幽的笛声,清清杳杳地散入了夜风之中,在这万籁俱寂之刻,勾出了一丝奇诡的气息。
  
  商折霜轻轻一翻,便落至了那间屋子的瓦上。
  她伏下身,揭开了一片瓦,昏黄的灯光便随着那一抹空隙,打在了她的脸上。
  
  萧临春原是发了誓打死不看的,但奈何那光在黝黑的夜中格外显眼,惹得自己的好奇心倏地活泛了起来,是以随商折霜一同垂下了脑袋,往屋内瞄去。
  但这不看还好,一看,她险些从商折霜的肩上滑下去,幸好一只鬼爪子还紧紧地勾着她的衣襟。
  
  这间屋子分外空旷,竟没放置任何摆设。屋内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分别燃了两盏长明灯,将整间屋子的四个角照的亮堂堂的,而屋子的正中心,却是不及四周那么亮。
  但偏偏是这个不那么亮的地方,站着一个白衣男子。
  昏黄的灯光在他侧脸打下了浅浅的阴影,叫人看不真切他的面容。
  
  乐音又不适时地响了起来,而那男子在听到乐音后,似被触及了什么机关一般,将袖一扬,挥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飘渺若云的水袖在虚空中一晃,宛若逐月而去,男子踩着乐声的节奏点,一抬步,一旋身,极尽妩媚,伴着旖旎的韵味,竟比一个女子还柔美上万分。
  
  男子在屋内舞动着,乐声也逐渐大了起来,恍惚中,商折霜似乎瞧见了些零零碎碎的画面,但却在抬指将要触及时,被一阵疼痛给唤醒了。
  
  “喂!你做什么呢!”
  此时的她已快将头垂进屋内,一双眸子死气沉沉的,仿佛被定在了某一刻。而萧临春正用鬼爪子抓着她的颈边的衣襟,将她往外扯。
  
  商折霜猛地回过了神来,下意识地收了收手腕。
  
  “你瞧瞧,你先前还不待见我,可若不是我,你现在指不定已经在那随这男人跳舞了。”
  萧临春见商折霜回过了神,悄悄松了口气,但言语中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三分抱怨。
  她刚刚魔怔的模样真是吓人得紧,自己在一旁急得不行却没办法,幸好扯住她了衣襟,似乎还有些用。
  
  商折霜的眸中浮上了几分不悦,继而唇边绽开一抹冷笑道:“竟是如此无聊且下作的局。”
  
  无聊?
  萧临春憋住了那句快脱口而出的 “无聊你还需要依仗我”,贴商折霜更近了些。
  既然商折霜说这是一场局,那她还是乖乖地待在她身边为好,省的被独身困于局中,届时连超生都不得。
  
  而另一边的商折霜只是浅浅地将那屋子扫视了一遍,便将那片瓦又搭上了。
  萧临春诧异地看着她,刚想问东西不寻了吗,却见她执着瓦片的那只手露出了一截手腕,其上缠绕着的红线好似陷入了血脉之中,带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线。
  她被这幅诡异的景象吓得噤了声,愣是将刚刚还浮在脑中的话给遗忘了去。
  
  商折霜将瓦搭回去后,瞥了一眼萧临春,对她道:“这回还真要依仗你了。”
  萧临春还沉浸在刚刚的讶然中,等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呆呆地应了一句:“什么?”
  
  “这局该是最简单的障眼法,不过我是肉/体凡胎,无法寻到触发这局的阵眼。可你是鬼身,能穿透实物,却穿不透那带着灵力的法器,所以你去寻这阵眼,该是最方便的。”
  
  萧临春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商折霜这是什么意思。
  ——敢情她是叫她四处碰壁,碰着个实体,便是法器了?
  真是物尽其用呢!
  
  她转过头去不甘不愿地嗤了一声,但终是在那连绵不绝的诡异乐音中败下阵来,认命地钻进了屋内四处游走,以寻找这阵眼的方位。
  
  那个男人还在跳着舞。
  明明是个男人,跳起舞来却如惊鸿照影一般,不输歌舞坊中的头牌半分。
  
  虽萧临春知道这男人的出现大抵也是因着这个法器,心中却还是怕的不行。最后她索性闭上了眼,在这屋内如无头苍蝇般乱撞。
  反正大不了就是撞上那个法器,怎么样也比看着这个诡异的男人跳舞好。
  
  她一念至此,便飘的更快了些,只想着快些解决这件事。
  之后不到片刻,还真就让她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撞上了那法器。
  
  萧临春捂住自己被撞得生疼的脸,刚想向窗外的商折霜示意,但一转头,却瞧见了那原本正舞着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后。
  两双鬼眼睛刹那间对上,萧临春觉得自己本已经停止的呼吸,都要被吓回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庆幸,自己已经死了。
  
  “商……”
  她话音未落,原本寂静的夜晚刮来了一阵凛冽的风,吹得枝叶乱晃,径直将这小屋半掩着的窗给冲开了。
  而商折霜隐在这道风中,随着它越过了小屋的虚空,将她一带,刹那间便落在了离那男人最远的一个角落中。
  
  “你……”萧临春虽惊魂未定,但看见商折霜的时候还是安心了许多。
  可这姑娘虽然落在了离那男人最远的角落中,却似乎丝毫没有不愿招惹那男人的意思。
  
  萧临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将自己安置于了那个角落,之后如断弦离柱般掠过了那男人,扯下了他一边的水袖。
  男人恼怒地震碎了离他最近一盏长明灯,在灯火下,他扑着白/粉的那张脸眼球突出,其间还缠绕着细密的红血丝。
  
  萧临春有些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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