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苏斯图亚特》作者:二叶舟

当权倾一时的萨默塞特公爵爱德华西摩从历史的舞台上消失时,英格兰的伊丽莎白正生活在幼弟爱德华六世和长姐玛丽的阴影下,还在为一个合法的公主身份而苦恼——毕竟她的母亲,亨利八世的第二任王后安妮博林,死之前惨遭厌弃,甚至是以通奸罪被处决的。
  
  谁能料到,这个不受待见的女儿,竟“开创了都铎王朝终末的黄金年代”呢。
  
  玛丽此刻距离这位“明君”,仿佛还很远很远。
  
  虽然后世的她,听过童贞女王不少积极正面的传闻,甚至一度认为,她是个女性标杆。但,自打她穿越,成为史上被这位表姑砍了脑袋的苏格兰女王,玛丽欣赏偶像的心情就打了折扣。
  
  如今,紧握一手“好牌”,她更需要小心谨慎,以防惨遭不测。
  
  至于她眼下身处的瓦卢瓦王室,法兰西宫廷里似乎安全舒适得过分,没什么能给她造成威胁。亨利二世赞赏她,凯瑟琳王后满意她,未来丈夫仰慕她,小叔子小姑子们都服从她……简直让她乐不思蜀。
  
  唉,默默咕哝着“还是自己的王权才最可靠”的玛丽,时不时需要为自己那薄弱的意志力担忧。
  
  她现在特别能理解“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当汴州”的心情。尤其是,当她徜徉在美不胜收的卢瓦尔河谷,仰视那些或雄伟或秀丽的城堡群之时。
  
  因为住所要搞定期大扫除,所以,国王一家子时常从卢浮宫迁往枫丹白露,又搬至其余各处行宫。不是说笑,这个年代人们的卫生习惯真不怎么好:王宫里垃圾无处不在,角落里总少不了便溺物;除了拥有专用盥洗室的核心王室成员,不少贵族以及侍从,往往毫不客气的在御花园排泄……
  
  哦,不仅仅法国,有记载,都铎王室也经常全国巡游,就是为腾出宫室,方便清理。
  
  咳咳,即便玛丽以“为了王储健康”的名义,发出过“洁净生活”的号召,也仅仅保证周围一小块地盘的相当清洁。面对一个待几个月,就会堆满秽物的大垃圾场,亨利二世自然是隔段时间便要换个地方了。
  
  如今,他们所在的,便是最富盛名王室领地,被誉为王家后花园、行宫最密集的卢瓦尔河谷。
  
  这里是布卢瓦堡,曾经的法兰西王城,到处都布满了王室的鸢尾花图案……那里便是香波堡,据说达芬奇亲自设计……
  
  抓住机会的玛丽,在号称达芬奇首创的DNA式双螺旋楼梯上跑了几个来回。她终于确信,这样的设计,确实适合做些不太隐秘的风流勾当——传闻中,弗朗索瓦一世便利用这种遮挡,轻易避开同时登梯的王后的视线,可以随意搂着情妇去亲热。
  
  更令玛丽欣喜的是,她终于亲手摸到了《蒙娜丽莎》!(从保护名画的角度实在不可取,但她真没忍住)在她来法兰西之前、很长一段时间,这幅大名鼎鼎的画作都摆在卢浮宫内。后来亨利二世某次度假,又将其带到了行宫香波堡。如今,《蒙娜丽莎》正和达芬奇另些作品一起,挂在一条长长的走道里,玛丽毫不费力便能够到“她”!
  
  唉,想想可怜的现代人,只能站在多么远的地方,遥遥看几眼那幅稀世珍品;玛丽心中就涌现出无比的骄傲。
  
  对,就是那种巨龙抓住黄金的那种得意。因为,亲眼见到她对此画极为中意,弗朗索瓦郑重表示,将和父亲申请,将《蒙娜丽莎》转移到她的名下。
  
  闻言玛丽简直两眼放光。不过,喜爱艺术品的亨利二世没那么容易松口。在长子和未来长媳的软磨硬泡下,他答应,等他们结婚,会把这个放入礼单中。
  
  玛丽勉强算达到了目的。她又兴致勃勃的去观赏别的城堡。哦,那儿是舍农索堡,河谷区最浪漫、最阴柔的一座。亨利二世已把它赠送给了他亲爱的狄安娜,家居多有他俩名字缩写的徽记,能把凯瑟琳王后气得七窍生烟……
  
  好吧,这位委屈的正室,也从国王那里得来了某种“安慰”。1553年5月14日,她又生下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儿,取名玛格丽特。
  
  昵称“玛戈”。
  
  玛丽对这个“未来”的“玛戈王后”非常感兴趣,时常跑去看婴儿,颇想从她身上寻找一点绝代佳人的影子。
  
  王后有点讶异玛丽对小女儿的关注,但又很亲切的表示了赞同。如今的凯瑟琳,正颇信任这个未来儿媳的福运,认为她是带来健康的天使。
  
  融洽欢欣的宫廷生活,在1555年达到了高峰。
  
  这一年,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情:第一件,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埃居尔弗朗索瓦德瓦卢瓦;第二件,在与神圣罗马帝国以及反复倒戈的德意志诸侯作战期间,吉斯公爵大放异彩,打得亨利二世的老对手查理五世失望厌战,试图退位让贤。
  
  亨利二世精神抖擞,洋洋得意。前方他的战将英勇无双,后方他的家庭人丁兴旺。自命风流的他,除了拼搏的臣下,亦少不了给“女人们”犒赏。狄安娜又收获一大堆名贵珠宝,玛丽得到不少珍稀文本,诸多公主被允诺全体加入冬日温泉旅行(这个重男轻女的家伙,以前都丢下女儿去度假)……至于凯瑟琳,则拥有了更多自作主张的权力。
  
  于是,就在1556年7月15日,凯瑟琳王后不顾亨利二世隐隐反对,会见了一个后世著名的大预言家:诺查丹玛斯。
  
  尽管她的未来儿媳玛丽曾成功预言1553年英格兰国王爱德华六世的死、简格雷郡主短暂的九日女王生涯、玛丽都铎政变夺位、1554年天主教徒玛丽和查理五世之子腓力的婚姻……但这些,都是不列颠岛上发生的遥远故事。对于和英格兰隔海相望的法兰西,苏格兰小女王反而谈得不多。
  
  偏偏瓦卢瓦的未来,才是凯瑟琳最关心的部分。
  
  王后肯定听不到玛丽的心声“正试图变革,坚决不能把原有历史拿出来讲”、“骇俗要不得,脱俗刚刚好”。但她逐渐发觉,随着年岁增长,玛丽斯图亚特的口风越来越紧,惊人之举亦越来越少。
  
  好吧,凯瑟琳倒相信,自家早慧的长媳,一直深受天主的眷顾。只不过,随着这孩子的成长,圣迹的光辉似乎不再耀眼醒目。
  
  这位意大利籍的王后,既热爱她至高无上的主,亦热衷于各种神秘学。随着权柄的增加,关注奇人异事的凯瑟琳,听到了宫内外更多投其所好的新闻。
  
  某部后世将名声斐然的预言诗集,便在此时期激发了她的兴趣。
  
  顶着国王“你这是搞迷信”的目光,凯瑟琳唤人搜罗了业已面世的诗集数册。那就是1555年出版的《百诗集》【注一】,作者:诺查丹玛斯。
  
  令王后感到不安的是,这部诗集中,语焉不详的描述了这么一段可怕事故——
  
  “年轻的狮子将战胜年老的,
  
  在一场单对单的战斗里,
  
  他将刺破金笼中的眼睛,
  
  两个伤口合成一个,
  
  他终于残酷的死亡。”
  
  呈上这部诗集的老朽术士,不知是别有用心,抑或真诚过头;他竟暗示王后,这里预言了一位热爱比武的君主的悲剧结局。
  
  其实说不清道不明……然而,凯瑟琳竟有所触动,真的产生了怀疑。
  
  但她这种怀疑,决不能大肆宣扬——虽然,如果让玛丽去读这段话,她大约会觉得,这里有可能确实隐喻了历史上亨利二世的死:一场庆典,他活跃于比武场,遭受刺破头盔的致命伤;而害死他的,便是年轻的苏格兰卫队长蒙哥马利伯爵。
  
  凯瑟琳不得不把纠结和紧张闷在心里,直到她想见的诗集作者诺查丹玛斯,从外省风尘仆仆赶来巴黎。
  
  这次召见具有一定隐秘性。因为,王后的小会客室里,不仅没有书记官在场,连侍从也几乎全被屏退。
  
  这,给了诺查丹玛斯尽情发挥的空间。
  
  坐在窗明几净的房内,医师出身的他,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了王后高高隆起的腹部。
  
  “尊敬的陛下,祝您怀着双胎,无恙安好。”
  
  凯瑟琳陡然一惊,长指甲深深嵌入天鹅绒的椅扶手。
  
  尽管宫廷御医早就为此提醒过她,但被个初次见面的“诗人”道破,她更多添几分信服。
  
  再瞧数眼,他慈眉善目,竟给她种一见如故的错觉。
  
  诺查丹玛斯面容似带忧虑。他缓缓道:“您高贵至极,已诞育过八位王裔。然而这次,可能比过去要艰难……我惟愿这一对儿,身体健康。”
  
  听他情真意切的关心,王后勉强笑了笑。“是的,御医也如此认为。”
  
  唉,她不该表现得太惊讶。无论生育还是生存,双胞胎的风险,举世皆知嘛。
  
  不过,面前这个男人,看上去的确有点本事,值得敬畏。
  
  时间有限,凯瑟琳懒怠迂回曲折。“近来,我留意到了您的诗集。我想知道,您是否是在借那长短句,讲述些隐匿的故事?”
  
  诺查丹玛斯毫无退缩的叙道:“感谢陛下的注目。那些,是星象给我的暗示,有如隐晦之未来。我受命运的牵引,将其描述下来。”
  
  “或许,您不久前,为流言所扰。”
  
  “所以,您召见我,大概是,某种奇妙的共鸣……”
  
  他好像故弄玄虚,又好像胸有成竹。凯瑟琳内心有点矛盾,不过,出于对将来的关心,出于对神秘事物的尊敬,她坦然道:
  
  “您的某一段辞句,读来确实教人疑虑。”
  
  王后当然不能展现自己的迫切,即使她几乎能把那部分背下来。她款款拿起那本《百诗集》,把做了记号的那页翻出来,慢慢摆在诺查丹玛斯面前。
  
  “我耳闻诸多猜测。因此,我非常想知道,您是否提示着什么?”
  
  这个神秘兮兮的男人,肃着脸,捧着书,仔仔细细,把王后所指那段看了一遍。
  
  “我主慈悲,星空在上。这是一段预警、是可能发生的……未来。”
  
  “那雄狮,是指?”
  
  诺查丹玛斯眼睛微红。“主角,是的,天潢贵胄……”
  
  王后怔了片刻。
  
  “你指的……莫非?”
  
  诺查丹玛斯颔首,咬紧嘴唇。
  
  不知为何,在凯瑟琳眼中,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股光芒,莫名亲切。
  
  “尽管世俗质疑着神秘学……但我相信,术士所掌握的学问,与巫法绝不等同。所以,请照实说吧。”
  
  这位意大利女人,始终是个供奉上帝、但更重视现世的标准美第奇。她信仰着天堂,也珍惜着世俗人生。事关她挚爱的亨利,她不超脱,一点也不。
  
  在诺查丹玛斯看来,诚挚的王后,亦散发着奇异的光彩。这位惯于在众人前隐藏自己的预言家,感受到凯瑟琳对自己学识的真实肯定。
  
  因此,面向她直白的提问,他决定倾心以告。
  
  诺查丹玛斯珍而重之的放下诗集,打起十二分精神,清晰道出王后一直害怕的答案:
  
  “是的,星象的指示,对国王陛下有些不利。”
  
  “噢……”
  
  凯瑟琳用扇子遮着嘴,险些尖叫出声。
  
  诺查丹玛斯的语调,含有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星星的轨迹,昭示着那些不寻常的意外。陛下是天之骄子,理应荣光万丈,却须得……警惕暗影的侵袭。”
  
  对上凯瑟琳那惊惶的目光,诺查丹玛斯索性单膝跪下。
  
  “我的陛下,请勿要忧愁。”
  
  “我主尚未审判,一切并非定数。”
  
  “况且,我曾见到一颗冉冉升起的、明亮的星,仿佛在影响既有之命轨。”
  
  “除此之外,陛下身边,也还存在诸多变数……”
  
  他仰视着王后,低喃道:“您是如此尊贵,您对国王陛下,也有着特别的影响。”
  
  凯瑟琳再顾不上形象。她费力的倾身,想指挥占星术士起来。见状,诺查丹玛斯受宠若惊,连忙反过去搀扶王后。
  
  “我的陛下,黑暗犹在远处。”他抚慰她。“未来尚未决定。”
  
  凯瑟琳焦虑的按住他。“那么,该做些什么呢?亨利,我的陛下,我必须为他做些……”
  
  诺查丹玛斯没有任何含糊其辞的念头,他知无不言:
  
  “王后陛下,您已知晓,诸星提示,这是战斗所带来的祸患。所以,若要远离劫难——”
  
  凯瑟琳幡然醒悟,“所以,该远离战斗的纷扰。”
  
  她的愁容却无法完全收敛。“然而,陛下多么英勇,充满凌云壮志。这,怎可能阻拦?”
  
  “您一定有您的办法。”诺查丹玛斯喟叹。“您是法兰西的王后陛下啊。”
  
  他毫不矜持的望向凯瑟琳。“您,或将成为命运之主导。”
  
  瞅着这个真诚的预言家,凯瑟琳蓦然燃起了勇气和希望。她握紧手中折扇,胸口似有一股热情在翻涌。
  
  ——我的亨利陛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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