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娱乐圈边缘手札》作者:浩浩汤汤

南川。
  
  与所有傍水的南方小镇一样,有清清的河,矮矮的桥,绿绿的拂过河面的纤弱杨柳。还有属于水乡的,缓慢闲适的空气。
  
  水乡出美人,白海棠就是南川远近闻名的美人。
  
  她生来一双桃花眼,未语先带三分笑,琼鼻朱唇,勾着嘴角浅浅地向你看来,当真是万种风情皆在眼前。就好像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总是第一时间引人眼球,叫人见之不忘。以至于当年尚年幼的她与母亲孤儿寡母刚搬来南川不久,便成了邻里乡亲们无人不知的人物。
  
  镇上的人读书不多,但说起她,莫不都是搜肠刮肚地挖着腹中为数不多的墨点子来形容,挤出几个诸如沉鱼落雁,国色天香之流的褒奖。到最后,大家干脆说——“住在镇南边柳树街的凤凰儿”。
  
  “凤凰儿”,老话里是未来要当皇后的女孩儿。可谓是无上的赞美了。
  
  谢方思就住在镇南边的柳树街,与凤凰儿白海棠隔门而居。她家有一个大大的后院子,种着几棵枇杷树,每到夏天就有黄橙橙的果子坠在枝头,叫过路的小孩都停下脚步来垂涎三尺。她二人相识,正是谢方思抱着竹篮给邻居家送枇杷。
  
  白海棠来南川时十岁,谢方思只比她小一岁,两人又是邻里,便总是在一处玩耍。那时白海棠要更高一些,站在谢方思的身边高出大半个脑袋,就像是个大姐姐。
  
  不仅仅是个头,她对于男女之间,似乎也知道得更多。
  
  从前也总有这样的事,她们一道在谢方思家的后院里踢毽子,不时有三四个男孩爬到院墙上,或是依偎在后门边上往里瞧。镇上的人都很相熟,白天是无所谓栓不栓门的。有时谢方思的奶奶在家,院门大开着,男孩子就捡路边的石子儿往里扔,总是落在白海棠的脚边,企图引起她的注意。
  
  白海棠的毽子踢空了,生气地往门外瞪,那扔石子儿的稍大一些的男孩便抱着臂靠在门边上,嘻嘻笑道:“瞧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是找谢奶奶要点枇杷吃。”可那双眼睛,分明一刻不停地盯着她打转,活像是要黏到她身上。
  
  其他男孩便也跟着起哄,喊着:“要吃枇杷!要吃凤凰儿打的枇杷!”插科打诨里夹杂几句轻佻话。
  
  谢方思傻愣在原地,白海棠却喊着“走开!走开!”,挥着手臂将那些不速之客推搡出门外。她的脸颊嫣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年少的日子过得飞快,两人一起去了临县的女子学校念书,那段日子真是形影不离。
  
  白海棠的容貌愈发妍丽出挑,时常参加学校话剧社的演出,谢方思便作为陪同在观众席上观看。她那时爱上了外国小说,没日没夜地看,有时会架上一副玳瑁边的眼镜,活像是个小学究,甚至效仿着外文小说中的情节,为话剧社改过一次剧本。
  
  她看着舞台上的白海棠,真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眼里闪着亮光,整个人都是活泼泼的。突然就想起奶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南川的凤凰儿啊,总有一天要飞出南川去”。
  
  果真是这样。学校毕业后,谢方思考上了首都的大学,而白海棠则加入了某剧团转去沪上。对于没能继续读书这件事,白海棠并不显得多在乎,她在启程去沪上的前夜,兴奋地像是只马上要飞出樊笼的小鸟。第二日提着皮箱,走得畅快极了。
  
  此后二人开始相互写信。
  
  剧团的工作似乎越来越忙,白海棠的信渐渐来得少了。最后一次的来信很长,说是沪上一位明星公司的老板,在看完话剧后很是欣赏她,邀请她为自己公司的电影扮演一个角色,字里行间满是欢喜雀跃。
  
  谢方思倒没有将信细看,因为随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张照相馆的小相片。
  
  黑白的相片,却看得出化了精致妆容,眉眼与口唇的颜色很深,更衬得娇美的五官清晰分明。
  
  首都的电影院前几日正上映了一部新电影,同班同学邀请谢方思一同去看,回来后大家莫不是在讨论那女影星是如何的美丽。可是此刻她看着手中的相片,竟觉得那影星比不上白海棠的一半。她在灯下将那相片看了半晌,最终夹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
  
  又隔一年,早已飞出南川的凤凰儿衣锦还乡,接走了住在柳树街的母亲。
  
  那一天,女郎穿天蓝色软绸缎旗袍,水钻青丝辫滚边,挽着的卷发上并不插花,而是带着一件花样的首饰。那首饰真是好看极了,在太阳光下闪出的亮光直刺眼睛。
  
  洋车只能停在大路上,女郎从洋车上下来,径直走到了柳树街,一路上几乎家家户户都跑出来盯着瞧。南川镇上连个电影院都没有,哪里有人见过这样时髦的小姐,都以为是达官贵人或是县城豪绅家中的掌珠千金。
  
  谢方思才一回家,隔了一条街的刘太太就拽着她的手,事无巨细地描绘给她听。说那洋汽车如何的气派豪华,那绸缎衣裳与首饰又是如何的高贵精致,再说她走前给镇上的孩子分了许多糖果,那糖果花花绿绿的包装从未见过,又是如何甜蜜沁人的滋味。
  
  谢方思有滋有味地听着,想象着那场面,遗憾时机太不凑巧,竟错过了与她的会面。那时她刚从国立首都大学毕业,回来南川的那日,正是白海棠走后的第三天。
  
  夏日的天空尤为的高远明亮,人也比冬日里更加精神,总能早早地睁眼醒来。
  
  谢方思回到南川已经快一个月,她离开首都那一阵,首都国立大学下附属的小学中学都曾向她递出过橄榄枝,希望聘请她留任教书,却被她一一婉拒。
  
  她心里装满了南川的杨柳杏花,南川的阳春微雨,下雨后色深潮湿的石板路,还有小巷深处的杂货店外挂着的竹风车。她要回到南川去。
  
  此时此刻,她正是在南川湿润宜人的空气中醒来,换好了衣衫,洗漱打理妥帖,便往厅堂里走。厅堂的圆桌上已经摆上了一锅粥,掀开盖子,扑面的冒着热气。谢方思给自己盛了一碗,就着桌上另摆的三碟酱菜吃了起来。
  
  正巧谢老太太从门外散步回来,手里提着一篮很水灵的蔬菜,见她埋头喝着粥,笑道:“起来啦?今天的天气真是好,你快吃吧,趁着太阳没烧起来,还有一点风,很舒服的。”
  
  谢方思已经细嚼慢咽地喝下了一碗粥,盯着那和蔼可亲的笑容,自己也微笑起来:“这么早过去做什么呢?左右不差这一点时间,我洗了碗再走。”
  
  果真围着围裙,将碗筷一并洗好了,才拿着手袋出门。
  
  早晨的太阳还没有温度,走到街上,便吹来一袭微风,畅快极了。
  
  谢方思回来南川后,便在南川镇上的中学教授国文。她计划得很好,这里的中学明年起就要开设英文学科,自己正是首都国立大学外文系的毕业生,专业成绩极佳,到时候,很可以在学校里兼任英文老师,学以致用。
  
  走去学校的路上,正碰上学校里教算学的老先生,他单手捧着一摞课本,另一只手激动地向她挥着,一路小跑过来。俨然是一副有事同她说的样子。
  
  谢方思停在原地候他,心里自有一番猜想,是否与明年开设英文课需要选定的教材有关。等他到了眼前,便笑着问候道:“张先生早。有什么事情找我呢?”
  
  张老先生很是匀了匀气,便与她一道走着,道:“正是有事情找你哩!我昨天遇到隔壁小学教授声乐的刘先生,被她拉住好一阵动员,请托我一定给你带个话,请你去小学兼任一个声乐教师。每星期只需要上两三堂课,很轻松的,薪资方面也可以从优。”
  
  南川镇上的中学与小学相距不远,只隔着一条大路相互交错。中学的课程以国文、算术为主,小学的课程则更为轻松有趣,声乐美术,不一而足。
  
  谢方思摇着手,笑道:“怎么找我兼任呢?要说跳舞呢,我是一窍不通的,要说唱歌呢,我也不常听流行的歌曲,儿歌也唱不全几首。”
  
  张先生哈哈一笑,露出那种长辈对于晚辈很知根知底的微笑来,纠正道:“我知道你这个人,从来都很谦虚。只是在这件事上,我们都很有发言权。我们南川的黄鹂鸟,难道是白叫的吗?你读书时在声乐课上唱歌,真是好听极了。”
  
  谢方思听他这样恭维自己,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可是从明年开始,我就要兼任学校里的英文教师了,到时候同时教三门功课,可怎么办呢?”教三门功课,自然是分身乏术。
  
  张先生便笑道:“我不过就是带一句话罢了,去或不去,当然看你。只是要我说一句,你这样好的嗓子,不去教一教声乐、开口唱一唱,那真是很可惜。”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学校,进校门时,却被门房先生喊住了:“谢先生,请等一等,有您的信!”
  
  说罢,将一个黄皮信封递过来,道,“您说巧不巧,今早邮差来我这里送信时,正向我打听柳树街怎么走。我听他念到收信人的名字,心想,这不正是我们学校的谢先生吗,便让他把信留下了。”
  
  谢方思道了一句“多谢”,将那信封接过来看。上头果真写着自己家在柳树街的地址,信封正中间又另写了“谢方思亲启”五个大字。
  
  将那信托在手里,只觉得非常厚实,还有些沉甸甸地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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