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妒》作者:为伊憔悴

马车疾驰,魏昭掀开蓝布帘一角,朝后看去,寺庙在雨雾中模糊,马车行到一个岔路口,魏昭问;“兴伯,前面小路通萱阳城吗?”
  
  “通,近一半路程。”
  
  眼看着到岔路口,魏昭突然说;“走小路。”
  
  “姑娘,今下雨,下路怕不好走。”
  
  兴伯以为姑娘着急赶路。
  
  “无妨。”只要关城门前能赶到就行。
  
  周兴赶车下了官道,拐向左侧一条窄路。
  
  桂嬷嬷暗想,姑娘年纪不大,心思缜密,有时太过小心了,跟深闺中没经历风雨的千金小姐就是不一样。
  
  梁荣骑马上了官道,一路快马加鞭,一口气追到城门口,连魏昭人影子没看见,勒马,站住,思忖片刻,问看守城门士卒,“可有一辆马车进城。”
  
  雨一直未停,官道几乎看不见行人,没有马车。
  
  看守城门的士卒说:“有一辆马车不知哪家女眷,也就过去半柱香功夫。”
  
  魏昭的马车走小路,抄近道,旧官道有段路面不平坦,耽搁些功夫,梁荣骑马,轻便,因此前后脚进城。
  
  梁荣懊恼,玉面阴沉,用力甩了一下马鞭,甚为惋惜。
  
  魏昭的马车进入萱阳城中,雨停了,萱草半卷布帘,萱阳城人烟稠密,街市繁华,魏昭喟叹,离开萱阳城已十年了。
  
  萱阳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官道上车轿往来,行人渐渐多了,马车放慢速度,不久,看见前方一座府邸,朱漆广亮大门,厚重古朴,门口卧着一对石狮子。
  
  常安跳下车,走上前扣打门环,看门家仆打开宅院大门,马车徐徐进了魏府,在一进院停住,常安拿下长条矮凳,桂嬷嬷和书香、萱草先下车,魏昭搭着书香的手,踩着矮凳下车。
  
  一乘软轿已等在哪里,魏昭换乘小轿,两个粗壮的婆子抬轿,桂嬷嬷和书香、萱草跟在轿旁,走了一射之地,在垂花门前落轿。
  
  书香扶着小姐下轿,外院的一个管事媳妇领着两个仆妇等在轿下,不由朝魏昭打量,四姑娘穿戴有些寒酸,半旧的靛蓝色衣裙,显老气,四姑娘的生母在她尚在襁褓时被魏家以善妒出妻,四姑娘在魏府没有靠山。
  
  轻慢地略福了福,“四姑娘,老太太在同禧堂等姑娘,念叨姑娘今晚赶不回来,正要着人去看看。”
  
  “前面带路。”
  
  魏昭正眼没看她,径直走进垂花门,管事媳妇看四小姐年轻,却自有一股凌人气势,令人不敢小觑,忙疾走两步,赶在姑娘前面,领着一行人往魏老太太住的同禧堂。
  
  看见魏昭一行人影子,站在院门口张望的丫鬟一叠声往里通传,“来了,来了,快报老太太,四姑娘来了。”
  
  上房院子里站满下人,府里的下人们放下手里的活计,都来看这位三房嫡出的小姐。
  
  魏昭上了台阶,走到同禧堂门口,脚步微顿,魏府的一切对她来说很陌生,幼年的记忆,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丫鬟打起撒花门帘,往里回话:“四姑娘到了。”
  
  带路的管事媳妇,看四姑娘淡定从容,生出几分敬畏,提醒,“姑娘注意脚下。”
  
  跨过门槛,一道紫檀底座十二扇富贵牡丹绢绣屏风,象征着富贵殷实。
  
  魏昭自离开,极少想起魏家人,只是当初年幼之时,初到乡下梦见魏府,自己的闺房,余下没什么印象了。
  
  转过屏风的刹那,魏昭眸光敛起,低眉顺目,余光瞥见偌大的堂屋坐着站着,满屋的人,正中罗汉塌上坐着的老妇人,富贵之态,想必那就是她的祖母,两侧椅子上坐着三个中年妇人,身后站着两位姑娘,妾、丫鬟仆妇。
  
  满堂锦衣华服,珠围翠绕,越发显得这位四姑娘穿戴寒酸,暗色衣裙,突显身子单薄,面色苍白,连旁边站立的丫鬟的穿戴都比她光鲜。
  
  魏昭快走几步,倒身下拜,“孙女拜见祖母。”
  
  “昭丫头,过来。”
  
  魏老太太叫她,魏昭看祖母脸上笑容慈祥。
  
  走到跟前,唤了一声,“祖母。”声音有些哽咽。
  
  魏老太太抓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和蔼地说:“让祖母看看。”
  
  闻言,魏昭微微抬起头,对上魏老太太的目光,魏昭感觉那抓着自己手的一双手本能松开,须臾神色间冷了,刹那便恢复常态,那双浑浊的眼睛浮起笑意,上下打量她。
  
  魏老太太前后变化只一瞬间,魏昭却看得清楚,轻咳了两声,白着脸,赶紧抽出腋下绣帕低头掩住,
  
  魏老太太微不可察地朝旁躲了躲,笑容僵了僵,却有几分牵强,拍了拍她的手,“昭丫头长成大姑娘了,就是身子骨太羸弱了。”
  
  魏昭掩口,当她咳嗽时,祖母眼底的失望,瞬间被她捕捉到了,距离太近自己没看错。
  
  明明不喜欢,却还做出祖孙情深,魏老太太掩饰住真实情绪,冷漠却在不经意间流露。
  
  魏昭又急咳了几声,咳出眼泪,书香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魏老太太皱了下眉头,“昭丫头,你小时候的咳喘病症还没好利落?”
  
  魏昭喘息片刻,细弱的声音答道;“秋凉就犯,夏季好一些。”
  
  “你去见见你母亲伯母和姊妹们。”魏老太太说。
  
  魏昭站起身,老太太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带着她,走到右下首第二把玫瑰椅上坐着的,绫罗绸缎裹身的中年妇人面前,介绍,“三太太,姑娘的母亲。”
  
  继母朱氏,容长脸,样貌普通的妇人,只是薄薄的两片唇,看上去有几分刻薄。
  
  魏昭蹲身恭敬地行礼,“女儿拜见母亲。”
  
  “不用多礼了。”
  
  继母朱氏看了她两眼,目光好像刀子刮过,眼底冰凉,魏昭细品她心底一定是厌恶自己的。
  
  魏昭生母严氏在女儿一岁时,被丈夫以善妒之条休妻,送回娘家,父亲魏廉在魏昭三岁时续娶,朱氏进门。
  
  朱氏进门不到半年,魏昭离开魏府,魏昭不解,一个幼小无知的嫡女,继母顶多不喜,不知厌恶从何而来,嫡女出嫁,为婆家人,不像庶子,跟嫡子争家产。
  
  魏昭走到右首第一座位四十出头的妇人面前,朱氏说;“这是你大伯母。”
  
  魏昭拜见,大太太高氏满面笑容,亲热地扶起她,“四姑娘,以后在府里住下,缺什么短什么跟大伯母说。”
  
  魏府大太太掌家,魏昭祖父曾位列三公,告老归乡,已仙逝十几年,魏家子孙不成器,魏家三兄弟,只有三爷魏廉是官身,任郡主薄文职。
  
  魏家二爷是庶出,魏昭见过二伯母,二太太容氏温婉谦和,问她病情,非真关心,不过是面子情。
  
  这时,外间丫鬟喊,“三爷回府了。”
  
  一个穿石青缎夹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魏昭看向亲生父亲,数年未见,彼此生疏,每每想起,记不得父亲的面容,据桂嬷嬷说,她四岁离开魏家前,没见过父亲几面。
  
  魏廉已届中年,儒雅清隽,透着沧桑疲惫。
  
  魏昭迎上前,行礼,“女儿拜见父亲。”
  
  “昭儿几时到的?”
  
  没有父女重逢的喜悦,魏廉语气平淡。
  
  “刚到家。”
  
  魏昭抬起头,父亲魏廉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瞬间表情僵住,唇角抽了抽,别过脸,魏昭观其侧颜,唇角紧抿,眉头微蹙。
  
  父女亲情果然薄凉。
  
  从来没享受过父爱,无所谓失去,不奢望,也没有怨怼。
  
  魏廉绕过她,走到老太太坐的罗汉塌前,“母亲,儿子回来了。”
  
  魏昭走去跟姐妹们相见,大姑娘已出阁,二姑娘魏蓁拉着她的手,“四妹。”魏昭对这二姐陌生,魏蓁是大房嫡女,长她两岁,今年十六岁,破瓜之年,杏眼明眸,艳丽无双。
  
  三姑娘魏萱唤了声,“四妹。”只站着没动,并不亲热。
  
  魏昭扫过站在继母朱氏身后的穿官绿褙子的妇人,魏萱跟她长得极像,柳叶眉,一双含情目,妩媚动人,这大概就是父亲的妾薛姨娘,薛姨娘原来是魏廉的贴身丫鬟,生下魏萱,抬了姨娘。
  
  跟薛姨娘并排站在朱氏身后的,年纪相仿的穿湘色裙的妇人,面容清秀温婉,大概就是生下三房庶长子的董姨娘。
  
  两个妾规规矩矩地站着,不敢乱瞅乱看,外间说继母朱氏性情乖张,对待妾及庶出子女刻薄寡恩,看来传言不虚。
  
  朱氏朝身后站着董姨娘问:“泓儿怎么没看见?”
  
  董姨娘朝朱氏溜了一眼,赶紧说:“泓哥说下学过来。”
  
  董姨娘是小户人家出身的良妾。
  
  通房玉琴站在朱氏身旁,看朱氏要喝茶,赶紧端过茶盅,这个玉琴是朱氏的陪房丫鬟,朱氏为了弹压薛、董二妾,开脸放在屋里,笼络丈夫,给自己做个帮手。
  
  奶娘领过来一个男孩,柔声告诉,“这是四姐。”
  
  男孩四五岁,圆头圆脑,仰头看魏昭,魏昭摸摸他的头,“你就是小宝。”
  
  男孩脆生生答道,“你是四姐,这个四姐我没见过。”
  
  奶娘笑看魏昭,“四姑娘刚回府,难怪小爷不认识。”
  
  魏昭朝父亲魏廉看一眼,魏廉背身站立,正跟老太太说话,后背微驼,三房一妻二妾一通房,父亲求仁得仁,一嫡一庶二子,一嫡一庶二女,他过得好像并不滋润。
  
  大太太高氏在旁问:“四姑娘一路辛苦,还没用晚饭吧?”
  
  大太太高氏当家,面上事事周到。
  
  “半路遇雨,在寺庙里用过斋饭。”魏昭据实答道。
  
  那厢魏廉站了一会,赔笑对老太太说:“母亲,儿子外面有点事,”
  
  “你忙去吧!”
  
  魏廉退出去,没看女儿魏昭一眼。
  
  魏老太太招呼魏昭,魏昭走过去,坐在老太太身边,没敢太靠近,魏老太太闲话问,“昭丫头,在庄子上这几年,闲着做些什么?”
  
  “回祖母,孙女跟着桂嬷嬷学女红,身子不好,不敢太累着,女红学得四不像。”
  
  魏昭微垂头,虚弱地微笑着回答,像是多说了话,背过身,咳了两声。
  
  老太太盯着她看,“你身子骨弱,宜静养,少动针线,赶明儿大夫到府里给我请平安脉,我叫大夫给你也看看。”
  
  话语慈祥,眼睛却骗不了人,没有一点温度,魏老太太城府深,心思不是旁人能忖度。
  
  “谢祖母,孙女累祖母费心,孙女不孝。”
  
  放眼满堂都是亲骨肉,却如同陌路,张张笑脸,饶是堂屋里温暖如春,魏昭心底寒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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