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公主(又名:那一瞬的地老天荒)》作者:侧影芳华

文案

《那一瞬的地老天荒》讲述平京胡同里长大的贫家女儿罗卿卿,13岁那年忽然被告知是华东军总司令罗臣刚唯一的亲生女儿,战乱中她被父亲的手下带去金陵,离开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平京城的“太子”瞿东风,另一位翩翩佳公子南天明却在这时出现在她眼前。

四年后,卿卿因种种原因,离家出走回到平京,与东风再次相逢。

此时青梅竹马的少年东风已是名震天下、英勇善战的年轻将军。

卿卿留恋小时候的感情,对“东风哥哥”依旧心存恋慕,东风也似有意于卿卿,可是残酷的政治斗争已经让他的爱情不再单纯……

甜蜜重重背后,真相重重背后,她也知道他们之间已不是青梅竹马时代那般单纯的感情。

这是一个转瞬生死的年代,人心动荡,世情薄凉。

他,如兄如夫,热烈如娇阳;

他,亦师亦友,干净如月光;

她一天天地长大,一天天懂得成长的代价。

烽火佳人,利益交错,谁是谁的棋子?

谁得到?谁失去?谁痴情?谁断爱?

谁又能走出欲望的河流,采撷到那一缕栀子的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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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卷一 
遥见邻家栀子开
  平京的天气,雨来的快,走的也快。
  这是一处坐落在胡同里的小寺庙。香火不旺,庙宇古老败旧,斑驳的院墙上依稀能辨认出一行南无阿弥陀佛。
  只有,院子里一树石榴花开得正火红。艳得让人忘记世间还有凋零和无常。
  石榴花旁,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向院门口张望。风吹来,石榴花被吹得摇动起来,一点、一点绯红,散漫飘飞,花香便若有若无、沾在女孩月白色的春绸裙衫上。
  厢房里走出一个消瘦的女人,搬着个大纸箱,向站在石榴花旁的女孩唤道:“卿卿。”
  罗卿卿信手拈下一朵石榴花,簪在辫稍上,然后,挨到母亲身边,问道:“妈妈,泠姨和东风哥哥会来吗?”
  “刚才的雨那么大,该不会来了。”赵燕婉淡淡地回答,随后吩咐卿卿帮忙、把纸箱里的香一把、一把摆放在庙门口的摊位上。
  搬了小板凳,坐在摊位后面,罗卿卿望着空荡荡的胡同口,又问:“妈……”
  赵燕婉有些不耐烦:“你老巴望着他们来干什么?”
  “他们对咱们好。”
  “好?”赵燕婉苦笑了一下,“是很好。那种富贵人可怜苦命人的好。”
  罗卿卿见妈妈脸色不大好看,便不再言语。抱着膝盖,兀自望着胡同儿口。七天前,东风哥说下次来的时候会让她大吃一惊。东风哥从来不会骗她,她揣摩着会有什么事发生,便忍不住地,自顾自地笑起来。
  胡同口,开进一辆黝黑的轿车。
  罗卿卿雀跃起来,迎上去。车在庙门口停住,车上下来的人不是泠姨和东风哥,而是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
  来人走到赵燕婉身边,摘下墨镜,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赵燕婉惊叫了一声:“你……”
  来人微微躬腰,叫了声:“夫人。”
  赵燕婉脸色一沉:“别这么叫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被你们军长赶出家门了。”
  “这次就是军长让我来看看您。”
  “他……”赵燕婉眼睛一亮,又马上黯淡下去,“他还能想着我吗。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来人没有直讲,看了眼罗卿卿,笑道:“这是小姐吧,都这么大了。”
  罗卿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人称呼她“小姐”,这种称呼让她陌生而不自在,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赵燕婉也看了眼女儿:“卿卿,你在这里照顾会儿摊子。”说罢,把来人引到厢房里。
  罗卿卿坐下来,一边等着买香的路人,一边侍弄着辫梢上的石榴花。忽然听到厢房里妈妈很生气地喊了一声:“他做梦”
  她吓了一跳,正要进院看看究竟,一辆汽车疾驰进胡同,猛然刹在庙门口。车门推开,黑色军靴踏碎一地雨水,一个瘦高挺拔的身影走到卿卿面前。率先映入她眼帘的是那身笔挺的深灰色军装,当她发现宽檐军帽下竟然是东风哥哥,惊愕得瞪着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
  瞿东风笑起来,在卿卿秀气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怎么,换了身行头,小丫头就不认识我了?”
  “你……参军了?”罗卿卿瞪大眼睛,东风哥果然让她大吃了一惊。
  “我现在是平京陆军大学甲级将官班学员。”
  “你不是说要考平京大学历史系吗?”
  “陆军大学是我父亲开办的,作为他的儿子,军人是我注定的命。”
  罗卿卿捉住瞿东风脸上一闪即逝的无奈,笑道:“原来东风哥哥也有想办却办不到的事儿。”
  瞿东风向庙宇努了下嘴:“我又不是供在龛里的神佛,哪有无所不能的能耐。”
  “可是……我以为东风哥就是无所不能。”
  瞿东风低头,凝看了片刻卿卿眼里单纯的崇拜。这时,厢房里又传出赵燕婉烦躁的大喊:“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回去告诉你们军长,让他死了这份心!你出去!出去!”
  随即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便被赵燕婉推搡了出来。
  瞿东风对视上中年人,两厢都是一愕:“严副官。”
  这个时候,在平京碰到罗臣刚的副官严明海,瞿东风已经揣摩到七八分对方的来意:“严副官来接罗军长的家眷去金陵?”
  “我们不去!”没等严明海回答,赵燕婉断然回道。
  接下来的几天,赵燕婉一直心烦意乱。罗卿卿试图问明罗军长是谁,却遭到妈妈的厉声数落,便不敢再问。想东风哥哥可能知情,可是多日一直没见他的人影。
  疑团解不开,心绪跟着乱起来。晚间睡不着,便坐在紫藤架下,仰看着星空。
  忽然,城东南面传来猫叫,乱糟糟一片,齐声乱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凄惨而异常。
  罗卿卿打了个寒颤。向屋里喊:“妈妈——”
  赵燕婉从厢房里走出来。
  罗卿卿从紫藤架下站起来,挨到母亲身边:“妈妈。怎么会有这么多猫叫?”
  赵燕婉屏息听着,那些声音像猫叫,又有些不像。尖利刺耳得好象无数小刀划破空气。她不由想到一样东西:枪。
  她浑身一懔,紧紧抱住女儿:“不怕。只是猫叫。”
  这时候,胡同里躁动起来。有些平日里的善男信女跑来庙子里找师傅询问。罗卿卿也跑进大殿,听到大家七嘴八舌都在说什么打仗了。
  比起那些为着身家性命惴惴不安的俗人们,庙子里的师傅总是显得澹定从容,只道祸福命里注定,只有念佛避祸。一些信得过的便跟着师傅念起佛,一些信不过的纷纷离开小庙、另寻它策去了。
  罗卿卿本来也跟着师傅念起佛,却被赵燕婉拉出了大殿。
  赵燕婉一面收拾着行李,一面道:“这次打过来的,不是洋人,就是革命军。平京不能呆了。咱们娘俩儿得出城避避。”
  “妈妈,师傅说念佛可以避祸。”罗卿卿道。
  赵燕婉苦笑了一下:“妈告诉你,什么都别信。什么神啊,佛啊,什么男人啊,都别信。就信你自己。只有自己能救得了自己。”
  赵燕婉从箱子底抽出一个蓝布包裹,从里面拿出一身男孩子的衣服要卿卿换上。罗卿卿没想到妈妈竟然准备着男孩子的衣服,难道妈妈早知道要打仗,所以特意备下了?
  等卿卿换好衣服,赵燕婉拿过一把剪刀:“过来,这辫子不能留了。”
  “妈妈,我不想剪。”罗卿卿小声央求,“我把它藏在帽子里可以吗?”
  赵燕婉不耐烦:“命要紧,还是辫子要紧啊。”
  “咔嚓”辫子剪下来,罗卿卿没让它掉在地上,而是偷偷藏在了袖管里。无意间,记起,那天,她在头绳上簪了一朵海棠花,东风哥哥正好过来,夸她很好看……
  赵燕婉拉着罗卿卿走出胡同口,到处都是逃难的人。通往城门的瞿道,原本还算宽阔,这时挤满了螺车,马车,大篷车,人力车。有几辆黑色汽车,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车马间,也开不太快。
  看着熙熙攘攘逃难的洪流,罗卿卿问道:“妈妈,我们去哪?”
  赵燕婉脸上也显出一丝茫然,重重叹了口气:“去邢县老家吧。”
  人群拥挤,流动缓慢,一直走到天光破晓,才见到城门楼的影子。母女俩都累得筋疲力尽。赵燕婉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只一味地擦着汗,喘着气。瞥了眼紧紧挨在身边的女儿,见她脸色煞白,身体忍不住地打着晃。
  赵燕婉伸手探了下了女儿的脑门,竟然热得烫手:“你……早不病晚不病怎么在这个当口!”赵燕婉嘴上骂着,又心疼,又心急如焚。这情景,何时能走到邢县老家?
  好不容易挤出城门。赵燕婉扶着卿卿走到大道旁边的田埂上坐下来。罗卿卿趴在妈妈的膝盖上,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恍惚中,好像开来一辆轿车,有人在车上呼唤:“太太,小姐。”
  罗卿卿心道,妈妈不是太太,她也不是小姐,那一定不是在叫她们。这样混乱地想着,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意识再次回到现实的时候,朦胧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坐在身边。东风哥——她脱口唤了一声。
  男子转过头,她心里倏地一凉。不是瞿东风。
  看着那张脸,罗卿卿由不得想起庙里师傅讲过的故事,有一个印度的古神,因为长得太美,有一次在地板上看到自己的倒影,不由得痴迷住了。她想眼前这个少年也会迷上自己的倒影吧。
  而,这时候她并不希望看到什么好看的脸,更不希望是这样一张表情冰冷的脸。
  妈妈,她呼唤着,却没有任何回应。
  本能地一阵心惊,罗卿卿突然清醒过来。四下张望,自己竟坐在轿车里。车里除了她,还有三个男子,却没有妈妈的身影。
  “妈妈!”惊恐使她的声音近乎尖叫。
  坐在前座的严明海回过头,礼貌而谦恭地开口:“小姐,您醒了。”说着把一封信递给罗卿卿,“这是夫人留给你的。”
  罗卿卿慌忙展开那张纸。果真是妈妈的字迹。妈妈竟然在信上说实在不忍再让她跟着受苦。罗军长其实是她的亲生父亲,跟着严副官就能去金陵跟他相认,从此她便是人上人,拥有享受不尽的富贵荣华,幸福快乐……
  妈妈的字迹,在眼前氤湿,模糊,一大滴、一大滴的泪珠子扑簌簌地打落在信笺上。生离死别,突如其来,在心里划着血口,胜过世上一切尖利的刀。不!不!罗卿卿拼命摇着头,哭喊道:“让我下车,我要去找妈妈!”
  见司机不予理会,罗卿卿一把抓住车门把手。车门还没打开,便被坐在身边的少年一伸手抓回座位。
  少年的手指细长白暂,却充满力量,让她怎么挣扎也不能挣脱。
  巨大的悲伤凝聚成一股无名怒火,不顾后果前因,她朝那只手狠狠咬下去……
  一股血的腥恶气息,突然,浇灭了她的疯狂。
  愕然着,她抬起头,那只手,竟然依旧抓在她的胳膊上,纹丝未动。而,少年的脸上也没有一丝动容,依旧是冷淡而漠然,那眼神,看着自己的血从自己的手背上渗出来,宛然,萧瑟冬日,幽幽看着一朵寒梅破雪而出。
  看了眼罗卿卿的一脸泪水和一脸惊愕,南天明的眼底、流出一丝鄙夷、和淡淡的怜悯。他别过头,看着车窗外,车轮碾过路面、扬起尘土,使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更加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一个衰老不堪的老妇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孙儿,像是丢了行李,或是跟亲人走散了。跌坐在路边,一边摸着老泪,一边乞讨着吃食。
  南天明道:“看看他们。你已经够幸运。”
  罗卿卿一阵哑然。这时,严副官递过来一包饼干:“小姐,先填填肚子吧。”
  她立刻对少年道:“打开窗子。”
  南天明摇下车窗,罗卿卿欠起身子,奋力把饼干扔向道边的老妇人。可是,老妇人已被车甩在后面很远,饼干未落地,马上被别的难民抢了去。
  南天明的嘴角泄下一丝冷笑:“一包饼干能救得了谁?”
  “你……”自小接触的都是庙子里来来去去的善男信女,罗卿卿从没见过这么冷酷无情的人,忍不住反唇相讥,“一包饼干是不算什么。可是,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南天明懒得跟小女孩计较,没再说话,让身体深深陷进椅背,看着车窗外匆匆掠过的乱世红尘,一种很懒散的姿势,眼底却聚拢起逐渐浓重的悲哀。
  罗卿卿蜷缩在后车座上,眼泪不知流了多少,却没人理会她的悲伤。跟母亲突然分别的痛苦让内心一阵、一阵抽搐,浑身上下,一阵、一阵打着寒战。
  枪声先是在城东大作,然后连城南也加倍地响了起来。接着东北方向炮声隆隆,城南枪声更加密集。城里城外火光冲天而起。逃难的人群更加混乱,喧嚣声,哭叫声都混在了一起。一架英式侦察机呼啸着驶过头顶,难民立刻象被捅破的马蜂窝大乱起来。
  汽车拐入乡间小道。庄稼地里跌跌撞撞跑出个血人,背上扛着把大刀,白刃都被鲜血染红,看起来是个突围出来的士兵。士兵跑出几步,跌倒在路当中。道路狭窄,司机犹豫了片刻,拿不准停车还是直冲过去,南天明道:“停车。”南天明跳下车,把伤兵扶到后车座上。“水……水……”伤兵嗫嚅着。南天明给他灌了几口水。待伤兵缓过气来,南天明问道:“南苑军营的?”听到这句话,罗卿卿心里猛地抽紧,记着东风哥说他在南苑军营参加军训团。士兵点了点头。南天明又问道:“那边怎么样?”“我们腹背受敌,敌人太多。我们一个班冲出来,就剩下我。”
  这时,天上又飞过两架轰炸机。严明海吩咐司机道:“要去躲躲了。”
  把汽车开进庄稼地,藏好。几个人下了车,走进村边的农户。一进门,看到院子里站着几个穿军装的人,军容不整,狼狈不堪,显见也是刚突围出来的官兵。
  “东风哥!”罗卿卿突然冲过去,一把抱住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号啕大哭起来。
  瞿东风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卿卿,也激动地一把搂紧她。
  “东风哥……疼吗?”罗卿卿哭着,摸着瞿东风的戎装,立刻粘了满手的血。
  “不碍事。大都是敌人的血。”
  “中队长!”刚才被南天明救到车上的士兵,挣扎到瞿东风面前,立正行了个军礼。即刻体力不支,“扑通”跌跪到地上。一面艰难地喘气,一面把枪支,大刀,子弹和手榴弹摆到地上,示意他没有丢失一件武器。
  “好!好样的!”瞿东风放开卿卿,走到士兵面前,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轰隆”一声炸响。头顶上盘旋的飞机扔下炸弹。抬头,天空又多了好几架飞机,开始对村庄低空扫射。子弹击得屋顶砖瓦四处横飞。
  “快!”瞿东风抓住卿卿的胳膊,一脚踢开地窖的盖门,他把她打横一抱,跳进去。
  把卿卿放在地窖里,瞿东风回身攀上木梯。
  罗卿卿从地上滚起来,抱住踩在梯子上的军靴:“东风哥,不走!”
  “中队长!”外面响起士兵的呼喊。
  瞿东风低头,深深回看了一眼卿卿:“要活着。”说罢,牙关一咬,腿上使了把力,踹开抱住军靴的手,噔噔攀上梯子。
  地窖上面又跳进几个人。
  “东风哥——东风哥——”罗卿卿抓住梯子,也想攀上去。身后被人一把抱住腰,硬扯了回来。罗卿卿在南天明怀里哭喊挣扎。南天明紧绷住脸,喝斥道:“没听到,他要你活着吗!”
  南天明的一声喝斥让几近疯狂的罗卿卿突然安静下来。她蜷缩在地上,浑身发抖,两只大眼睛象失了神,木呆呆的。只有嘴唇翕张,仍然不停地念着“东风哥……东风哥……”
  南天明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姑娘,看她的样子是吓坏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果,放到手帕中央,递给她。
  她一眼不看他手里的糖果,空洞的大眼睛里忽然滚出两颗泪珠子,盯着空荡荡的梯子,固执地念着:东风哥。
  南天明收回糖果,摇了摇头:“桀骜不驯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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