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公主(又名:那一瞬的地老天荒)》作者:侧影芳华

少女含笑寻香来
  四年后。
  几番征伐混战,炮火烽烟里略微现出一点儿安定的端倪。
  金陵作为一国首都,虽然总统府建得堂皇华丽,而总统换届犹如走马,四年换了七届。国家实际的权力分别落在四大集团军手里。
  四大集团军之中,以华北瞿家军的势力范围最广。只是瞿东风的父亲瞿正朴是个极端民族主义者,又加之四年前在平京城跟洋人拼过一场恶战,致使瞿家军成为四个集团军里唯一不依靠外国人支持的军队。固然长了中国人的志气,只是没有洋枪洋炮洋技术的支持,也大大消减了瞿家军的实力。
  较之几代人雄踞华北的瞿家军,罗臣刚带领的东南集团军是后起之秀,虽然人数不众,地域不广,但是一面有西洋人的暗地支持,一面跟金陵政府努力交好,扶植新总统,便隐隐带出挟天子已令诸侯的走势。
  金陵的春天,便在这片波谲云诡、龙争虎斗里,悄然而至。
  坐落在金陵凤凰台不远处的罗府,表面上象戒备森严的堡垒,实际上却是一座中西合璧的艺术精品。雕饰精美的大理石墙面,花园里随处可见的西欧神话的雕像,让人不由错觉好像置身在正流行着复古思潮的罗马街头。而,房舍和庭院透着的那种和谐文温之美,又让人不禁联想起江南园林的优雅。
  初春的午后,墙内墙外都是雨后的鹅黄新绿。白色大理石雕刻的丘比特站在花园的喷泉上,挥着手里小箭,似乎想射中喷泉反射出的七彩光影。阳光带着鸟鸣、透过白色纱帘,投进一室明媚。窗后,是一张比初春阳光更明媚的少女的脸。
  罗卿卿捋了捋被窗外微风吹乱的短发,从金胎珐琅盒里捏出一颗果糖。慢慢剥去湖蓝色的糖纸,蓦然间,觉得好像剥去一层岁月,露出藏在往昔深处的那一点甜。
  甜,对她用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
  四年里,她是罗府里的金枝玉叶,只要她想,自然能尝遍大江南北,甚至世界各地的糖果,可是,有一种固执,就是在心里生根发芽,长成藤蔓,好像剪不断、理还乱似的。就是那么固执地坚持,所有尝过的糖果,都没有当年、瞿东风从福怡楼糖果铺买给她的那颗甜。
  记得,庙里的师傅说过,时间是水,往事是茶,再刻骨铭心也会被岁月冲淡的。可是,难道四年的时间还不算长?有些事为什么总也冲不淡,挥不去。比如,她对那颗糖果的喜爱,四年之后,还是固执如初。比如,南天明手背上的伤,四年之后还是不能恢复如初,让她一看到那道疤痕,就想起他们初见时,她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原来小馋猫躲在这里偷吃糖果。”房门口传来一声戏谑。
  南天明抄着手、斜倚在门口,脸上戴着化妆舞会的面具。面具是一张畸形扭曲的脸,是南天明让卿卿照着法国小说里、那个丑陋的敲钟人的样子画的。
  罗卿卿看着戴着面具的南天明,忍不住一笑:“戴着这么丑的脸,今天的舞会,你这位白马王子总不会被各界名媛围攻了吧。”
  南天明走到画板前,抄起画笔,蘸起银白色,在敲钟人的面孔点了一大滴“眼泪”。
  然后站在镜子面前,对着镜子里滑稽又悲伤的面具、用西文念出英国剧作家的诗句:
  “俊俏的浪子,为什么把你那份美的遗产在你自己身上耗尽?”
  罗卿卿抬起眼:“你好象决定了什么?”
  南天明轻描淡写地回答:“出洋留学。”
  “出洋……学什么?”
  “军事理论。”
  罗卿卿轻笑了一下:“浪子要会回头了。南伯伯一定很高兴。”
  南天明侧过头,看着坐在窗台上的少女在花砖地面投下的光影,隔了一会儿,问道:“想跟我一起去吗?”
  南天明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罗卿卿努力看着他的脸,奢望他把面具拿下来,让她看清他此刻真实的表情。可是,转即、她便放弃了这种想法。收回目光,看着窗外的流光。夕阳开始渐渐聚拢,浓烈如火的色彩渲染着倦鸟归巢的天空。
  她沉默不语,有意回避着南天明的问题。想起,昨天晚饭桌上,父亲跟继母提及南家有跟罗家联姻的打算。
  继母施馨兰朝她和静雅一笑,道:“南家老爷子刚当上总统,就想跟咱们家联姻,你们俩真是富贵命啊。看天明平时跟你们俩都挺要好的,不知道他喜欢谁呢?”
  罗静雅脸上立刻泛起绯红,放下刀叉:“妈妈,您都说得人家不好意思了。我是罗家寄养的,又没姐姐漂亮,天明当然看上的是姐姐。”
  施馨兰忙道:“我们可从来没把你当成寄养的。你这孩子,又乖巧,又贴心,还这么谦虚懂事。我们疼你还来不及呢。”
  一顿晚饭,她一句话没说。
  晚饭后,照例在西厅弹钢琴。
  静雅凑过来,欣赏了一曲以之后,拍手赞叹道:“怎么姐姐学琴比我晚得多,弹得倒比我好得多呢?”
  她道:“在我这里,弹琴就是弹琴。”
  “在我这里呢?”静雅问道。
  “是淑女名媛的一种风雅。”
  静雅被说得一怔:“姐姐在讽刺我?”
  “不是。只是我们看事情有些不同罢了。就像,跟南家的联姻。在你看来是值得欣庆的好事。而我看来,只是几颗棋子,任人摆布罢了。”
  “可是……天明那么完美,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他。难道姐姐一点都不心动?”
  面对静雅的试探,她不想回答,早知道静雅暗恋天明,所以这种试探是看似无心,也是暗含敌意。
  指尖划过琴键,一首流行在上流社交舞会上的“美丽的童话”,倏然、转成一曲“送别”。琴声悠悠,和窗外暮色暗暗融到一处,窗外的夜来香还没到花季,却有一种馥郁的芬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弥散开来。
  记忆深处
  那个雨天,她背着蓝花粗布书包,徘徊在庙门口,迟迟不敢进门。雨水已经渗透衣服,春寒冷雨里,她不住打着哆嗦。书包里折着一张没得满分的国文试卷。这是妈妈不允许的成绩。她害怕被责骂,更害怕看妈妈失望的眼神。妈妈总说,她活着的唯一盼头,就是盼她的女儿能成才,给她争口气。可是,她已经尽了全力,还是没能拿到妈妈想要的成绩。泪水涌出眼眶,听到庙门里似乎响起妈妈的脚步,她慌忙掉头,飞跑出胡同。
  无处可去,不知道为什么,脚步就朝那栋平生见过的最华丽的宅院走去。那是瞿东风的家。泠姨曾邀请她们母女去做过客。可是妈妈从来不许她主动找东风哥玩,说他们家门槛太高,不是她想去就能进去的。
  东风哥哥。她悄悄瑟缩在街道对面的银杏树下,看着大宅院的黑色铁门,心里一遍一遍呼唤,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然而,奇迹并没有如期出现。一直等到天色渐黑,还是没能看到东风哥哥的身影。时间一晚,她更害怕回家被妈妈责骂,更希望能等到东风哥哥带她回家。妈妈一向能给东风哥哥面子的。
  夜色沉下来,心也跟着沉到谷底,慌张害怕给了她一股无名的勇气,她毅然冲过街道,冲到大宅子门前,抓住大铁门的栅栏,拼上所有力气,大喊:“东风哥哥——”
  那个被雨水淋透、不敢回家的小女孩,终于因为站在铁门外一声大喊,如愿以偿地站在了瞿东风面前。
  “卿卿?怎么回事?”
  “我……”她正要回答,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呼道,“我肚子疼。”
  瞿东风二话不说,抱起她就叫司机去医院。
  车后座上,瞿东风脱下外衣,把她裹起来。存着体温的外衣很快把她暖了过来,胃痛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透过车窗,正看到花市大街上的福怡楼糖果铺。她咽了口吐沫,道:“东风哥哥,你喜欢吃糖果吗?”
  “你肚子不疼了?”
  “不疼了。”
  瞿东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哪是肚子疼,是肚子馋啦。”
  她觉得脸呼啦一下热到了耳根儿,连忙辩解:“是肚子疼。刚才真的疼得厉害。”
  “好啦。我知道。走,哥哥给你买糖去。”
  为了表示她真是肚子疼,而不是为馋嘴找借口,虽然东风哥哥给她各式各样买了一大包糖果,她就是坚持只要了一颗。
  她记得那是一颗西洋奶糖,牛奶的甜香化在嘴里,把她一晚上集聚在心里的害怕苦恼、都一股脑儿化了个干净。
  回去的路上,雨也晴了。不知谁家的院子里,送出栀子花浓浓的香气。花香沾在衣上。晚风吹拂过发梢。心便不知不觉起了微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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