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来》作者:束之

第6章
  陈望嘴唇翕动,只觉口干舌燥,想别开头又无所遁形。她看着谢致的眼睛,心脏像被谁的手攥住,血液一点点冻结,没有躲开的力气。
  谢致往前走了一步。
  陈望的背抵上椅子。
  他一顿,忽然转身从一侧迅速下了舞台。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她猛地松了身子,重重陷入椅子里。小田吓了一跳,见她脸色发白,关切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轻轻喘了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事。”手去摸包里的水壶,拧了几下都没拧开盖子。小田看她魂不守舍的,接过帮她拧开了,她喝了口水,心跳仍然平复不下去。
  “没点到你你这么难过吗?”小田开玩笑。
  她勉力摇了摇头,手攥着水壶,指尖泛了白。
  “请问是陈望小姐吗?”
  她抖了下,转头的瞬间都用了力,看到是个穿着橙色工作服的女生。女生似乎也被她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礼貌地笑了,给她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您好,我是演出的工作人员,谢——谢先生问您现在方不方便去一趟后台?”
  小田迷糊了:“什么谢先生?”
  陈望怔住,许久后想说个“好”,发现自己又说不出话了,只能胡乱点了下头。小田见状不放心地拉住她,她回头挤出个笑,示意自己没事。
  她跟着女生离开观众席,穿过后台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和大大小小的器械。女生推开扇门请她进去:“您先坐一会儿。”
  陈望哪里坐得住。
  她环顾了一圈,像是个休息室,沙发上横七竖八地丢着几件外套,化妆台上放着零散的化妆品,饮水机旁边的桌子上留着半杯水。她抱着外套站在屋子中间,脑中一片混沌,直到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她蓦地惊醒,下意识往里退了两步。
  谢致已经换下了飞鱼服,改了另一身演出服。他手停在门把上,看到有些仓皇的陈望,顿了片刻才合上门。陈望看着他走近了几步,呆呆地钉在原地,张了张嘴,发不出声。
  她似乎变了,但又好像没有变,还是浅淡的眉,黑白分明的眼,马尾辫散了下来,刘海留长了,比从前又长高了点。谢致也不知如何开口,仅有的念头便是想办法把她叫来,真切地到了自己眼前,好像这样才不会一转身又看不见人了。
  两人站着不说话,像两根直挺挺的筷子,直到门被敲了几下。“哥,该上去了。”
  谢致如梦初醒,应了声,回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塞到她手里。陈望手忙脚乱地接住,听到上方他低低说了句:“帮我拿一下,给我你的号码。”
  等他走了,陈望才感觉到腿都麻了。她艰难地挪到沙发角落坐下,拿着烫手的手机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摁亮屏幕,才意识到有锁屏。锁屏图片——居然是这个月的日程表。陈望急忙关了屏幕,感觉更烫手了。
  谢致后面还有一首个人演唱,为了给周廷问腾出休息换衣服的时间。向平川在后台找到王思宜,痛心疾首:“你怎么不早说陈医生就叫陈望啊!”
  思宜也才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有些冤枉:“这名字又不少见,我以为是重名,而且陈医生——都当医生了,我怎么会想到啊……”
  向平川叹气:“刚刚真把我心梗都要吓出来了。”他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看见谢致苍白着张脸匆匆下台,抓过他就道:“陈望在刚刚被点到的女生的左手边第四个座位,你去——不,你请个工作人员去找她,问她——”他喘了口气,“愿不愿意来见我。”
  他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出唬了一跳,消化完这一段话更震惊:“你说陈望?那个——你确定?”见谢致脸色都不对了,赶紧改口,“好好我去找,你先去换衣服。”送他走后才拉了个工作人员,斟酌了用词去请陈望来。
  陈望觉得谢致好像才出去了一分钟,回来时不仅换回了常服,连妆都卸了,眼神清凌凌的。听到开门声她条件反射似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反而让谢致再次愣在了门口。他低头抿了抿唇,似乎在忍笑,陈望尴尬得耳朵尖都冒烟了。
  谢致走近她,低低咳了一声开口:“你还回去看演唱会吗?”
  陈望一怔,摇摇头,把手机还给他:“……没解锁,我输不了号码。”
  谢致也有点尴尬,就着她的手解锁了,低头看陈望一下一下输入了自己的号码。他接过手机,存入联系人,又摁了号码,陈望便听到自己包里传来手机铃声。他很快掐断,将手机放入口袋,微微擦过她肩膀弯腰去拎沙发上的外套。陈望惶惶躲开,结果又绊到沙发,直接跌坐了回去。
  她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谢致别开脸又清了下嗓子:“不回去,那我们先走吧。”
  陈望反应了一会儿:“我、我和朋友来的,”她低头去翻手机,“我跟她说一声。”
  “嗯。”
  她混混沌沌发了消息,跟着谢致离开后台,上了他的车。等车子到某个路口停下时,她才找回点神智:“我们——去哪儿?”
  谢致手搁在方向盘上,顿了顿:“我也不知道。”
  陈望又愣住了:“啊?”
  他侧头看她一脸懵:“……你饿不饿?”
  她摇摇头。
  “我有点饿了。”他收回目光,绿灯亮时打方向盘掉了个头。
  最后声称饿了的谢致,也就点了杯咖啡而已。陈望打量了一下这家咖啡馆,犹豫道:“你在这儿没关系吗?”
  “向——我经纪人的朋友开的,没关系。”谢致把菜单推给她。陈望不好推辞,要了杯热可可。
  服务员来收走了菜单,两人又静默了一阵子。谢致抬眼看她眼睛,她有些不自在地躲了躲。他们横亘的时间着实漫长,即便现在面对面,也似乎多了堵巨大的玻璃幕墙,旧时的记忆和面前的青年一起模糊了视线。
  谢致忽然别过脸,手递了张纸给她:“……别哭。”
  她下意识反驳:“我没哭。”结果抬头时用力过猛,眼泪不小心滚了下来。他重新看她,手作势要收回来。她又急急忙忙把纸扯了过来,飞快地擦了。
  他忽地就笑了,依旧是那个漂亮得过分的少年,霎时分针时针便开始往回走。她透过眼前的雾气看他,他的眼睛里有十四年前飞扬恣意的谢致小同学,和傻不愣登的陈望小同学。
  回想起来,那也不过是很平常的一个周五。妈妈回娘家看望外公外婆,让她放学后到台里找爸爸,父女俩吃完饭再回家。陈望依言去了电视台,离爸爸下班还有一会儿,她便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仰头看着面前一排排播着电视节目的屏幕,从里头挑了个动画片看。
  等一集动画片看完,陈爸爸才抱着公文包急匆匆跑过来:“望望,抱歉啊爸爸耽搁了一下,饿了吧?”说着剥了块巧克力给她,“走,你妈妈不在咱们去吃麦当劳!”
  “爸爸你想吃就不要怪到我头上。”虽然这么说,陈望还是含着巧克力开心地笑了。她对麦当劳没多大喜爱,但对儿童套餐送的玩具十分惦记。
  旁边忽然走来一个叔叔,跟陈爸爸示意:“老陈,过来一下,有事。”
  陈望看着爸爸被那个叔叔叫去大厅一角的一群人里面,回来时手上多了个文件夹,看着她的表情——居然有些复杂。
  “爸爸,怎么了?”
  “……没事,我们先去吃饭。”陈爸爸把文件夹往包里一塞,牵着她往外走。
  隔天,陈爸爸陈妈妈把她叫到客厅来。陈爸爸把昨天的文件夹拿给她,开口时似乎有点为难:“呃,望望啊,昨天有位很厉害的导演看到你,想知道你对拍电影有没有兴趣,他有个角色,问你想不想去试一试?”
  她愣了半天:“啊?”
  “就是去试一下这个角色,看看合不合适。如果合适你就可以去拍电影了。”
  她艰难思考了好一会儿:“为什么找我呀?”
  “爸爸也不知道。”陈爸爸知道齐昇是非常有名的电影导演,但昨天他老人家为什么会到电视台来,又怎么就瞧中了望望,他至今一头雾水,“所以,爸爸妈妈让你自己决定。”
  这种决定实在超纲。陈望措手不及,只好翻了翻手上的文件,粗略看了眼剧情,是讲校园暴力的,希望她试镜的角色是女主角,一个在班里被边缘化、经受校园暴力的女孩子。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种天上掉下一块大馅饼但里头加了洋葱——的感觉。
  陈妈妈其实不太赞成,一是怕影响她学习,二是题材太沉重担心影响她的心理状态和性格养成。陈爸爸则乐观些,觉得有机会多学些东西不是坏事,况且导演好班底好,拍摄地点就在周边。
  陈望纠结了整个周末也没决定好,最后齐昇亲自打电话来问。她全程紧张得话都说不好,被老人家打了圈太极绕来绕去的,稀里糊涂就答应去试镜了。
  试镜也很懵逼,什么招呼也没打就开始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小青年抄着家伙往她面前一站,她本来就紧张,被一吓眼底立刻起雾了,又碍着有别人在,眼泪要掉不掉在睫毛下打转。
  然后她忽然打了个嗝。
  不知道谁“哧”地笑了一声,齐导演喊了停,笑眯眯地和陈爸爸说:“挺好。”
  陈望泪眼朦胧地打着嗝。好什么?
  好欺负啊。
  这是谢致见到陈望的第一反应。
  等陈爸爸带着陈望离开后,齐昇看了眼角落里状似淡定的小少年,忍不住逗他:“这个小丫头挺好玩的,你觉得怎么样?”
  少年淡定道:“您眼光肯定好。”
  “刚刚谁偷笑吓到人小丫头的?”
  他依然淡定地站起来帮忙收了桌椅,才道:“您忙,我回去继续上课了。”电影里打架的戏份不少,公司专门安排了个散打老师,让他这几个周末过来练练。
  挑谢致其实没花什么功夫,当时齐昇看了十三中文化节的录像,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容貌出色、身形高挑不说,能在生人勿近和阳光跳脱两种气质中切换自如,就够让他惊喜的了。
  预想中最难挑的男主角敲定了,反而是女主角让他和制片人犯了愁。他们到几个学校里让校长老师推荐了几个女同学,漂亮的多才多艺的一抓一把,贴近角色的却少之又少。最后他们破罐子破摔,听说电视台的少儿栏目在彩排元旦的少年跨年晚会的节目,便过去碰碰运气,没想到失望而归时看见了大厅里认认真真看动画片的陈望。
  通知她来签合同时,老爷子打趣她:“你看,你长得不算漂亮,个子也不高,才艺也没有,但适合絮絮啊!”
  陈望小同学为了维护自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半天憋了一句:“导演,我也有才艺的。”
  老爷子来了兴趣:“什么才艺?”
  她睁大眼睛:“您看,单眼皮。”随即她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双眼皮了。”
  老爷子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这个才艺真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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