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小食光》作者:银河灿烂

张羡龄其实睡得很浅。
  
  这是她上学练出来的睡功,能够坐着悄咪咪的睡,意识却留了一份清明捕捉风吹雨动。
  
  太子将笔放下的时候她就醒了,心里无端生出一种被班主任抓包的尴尬。醒也不是,睡也不是,索性以不变应万变,依旧装睡。只等太子或旁的什么人唤她,再“悠悠转醒,负荆请罪”。
  
  她闭着眼,感觉抹金攒花宫灯透出来的光映在眼皮上,黑得不十分彻底,反倒能感知到光斑,是淡淡的橘红。
  
  有衣料摩挲的声音,宫灯的光忽然黯了,黑漆漆的,似乎是太子倾下身来,向她凑近了些。
  
  已经很近了,如果他再靠近些,一定能听见张羡龄的心怦怦作跳。
  
  所幸他没有再靠近。只是静静望了一会儿,又离远了些。
  
  毛笔被重新拿起,墨在端砚上研,宣纸被轻轻抚平的细碎声。
  
  好像太子又开始抄经了,张羡龄心里揣测道。
  
  许久许久,没有别的声音。
  
  她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下,意识迷迷糊糊的,不知何时真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东暖阁里已不见了太子,说是回去歇息了。
  
  周姑姑回禀的时候,语气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张羡龄权当耳旁风,坐在鸾镜前,要梅香替她卸头面。
  
  明宫的发型,千篇一律,管你是皇后、妃子,还是女官、宫女,通通戴着狄髻。区别在于狄髻是金丝的,银丝的,还是竹篾为骨的,以及簪了什么头面,缀了多少宝石。这种狄髻的外形和尖粽很像,都是三角形,把头发梳拢了盘在头顶上,拿着狄髻往上一扣,插花一样的插戴各色珠翠、金珠、钗钏。
  
  梅香将头面一件一件的拆下,又替她将耳垂上的金环嵌宝玉兔捣药耳环轻轻摘了下来。     
  
  另一个大宫女秋菊端着银立双凤盥盆过来,服侍她梳洗。洁完面,梅香拿来一个祭蓝色小罐,用海棠花银匙舀了两小匙在掌心,缓缓在张羡龄脸上抹开。
  
  这是宫里最好的蔷薇花露,以初绽的蔷薇花瓣为原料,酝酿而成的香水。香气雅而淡,似有似无,若隐若现。
  
  盥洗完了,张羡龄抱着枕头往榻上一倒,沉沉睡去。
  
  ***
  
  第二日,张羡龄才请安回来,替她修小厨房的人就到了。
  
  无论是御用监的人还是尚膳监的人,在张羡龄面前都十分殷勤,热情的好似催人办卡的推销小哥。
  
  毕竟,这可是第一次给太子妃娘娘办差,谁要是露了脸,未来的前程就有了。
  
  请安过后,各人就开始干活了,敲敲打打,哐哐啷啷,听着很热闹。
  
  张羡龄坐在东暖阁里,边嗑瓜子边看光禄寺送来的三月膳单。
  
  她细细看了几行,惊得瓜子都掉了。
  
  张羡龄单知道自己一月膳食所用的厨料定然不少,但她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身为太子妃,她每月膳食并厨料用银竟然有一百六十两的预算。她原是小门小户出身,中选前父亲不过是国子监监生,也就是一个秀才。张家四口人,每日大鱼大肉,所费不过二三钱银子,这还是街坊邻居里伙食最好的。结果现如今,她一天就能吃掉五两白银?
  
  张羡龄数学很好,下意识心算起来。一两银子等于十六钱,这么算起来,她如今一日的伙食费抵得上过去一家人吃一个半月。
  
  她暗自咋舌,继续看厨料。
  
  肉食方面,一个月光猪肉就有九十六斤八两,另外还有鸡鹅共计二十只,羊肉、羊肚、肝等四十斤,还有鹌鹑、鸽子、驴肉等等。
  
  至于调料,香油就有三十六斤、白糖二十八斤、黑糖五斤。除却果蔬、香料、面食之外,还有牛乳四十斤。林林总总,不一而足。(1)
  
  “娘娘,这膳单可有什么要改的。” 周姑姑见她拿着膳单看了许久,轻声问。
  
  张羡龄定了定神:“额,那什么羊肚、羊肝之类的内脏不要,换成猪蹄或者五花肉。”
  
  “那厨料怎么分呢?”
  
  “对半分,尚膳监和小厨房各分一半。”
  
  周姑姑应了一声,叫小宫人去传话。
  
  这时候,被张羡龄派去监工的大宫女秋菊来禀:“娘娘,小厨房那边大致改好了。”
  
  “走,看看去。”
  
  ***
  
  小厨房里,众人做完工,都在看稀奇。
  
  尚膳监派过来的厨子叫田有福,还带了两个小徒弟,一个配菜,一个打杂。站在小厨房门口,笑得憨态可掬,看着很喜气。
  
  他原先过来,原以为太子妃的小厨房,估计同坤宁宫的没两样,打扫间屋子出来,放两三个铜炊炉便完事了。结果一看这改建的架势,就知道与众不同。
  
  三间屋子,外头的两间打通了,显得格外敞亮,就不知道是作何用处。靠里头的一间仍是独立隔开的,走近去一看,里头的家具竟然连成一片,呈一个“回”字结构。
  
  右手边是一口大水缸,紧挨着一个带抽屉、铺着薄石的黑漆大木桌,又长又宽。配菜的小徒弟往桌前一站,直冒傻气:“师傅你瞧,这桌子的高度切菜很趁手!”
  
  田有福瞪他一眼,骂道:“怎么?从前还委屈你了!”
  
  他情不自禁地拉开抽屉,拿手掌试一试抽屉内的宽高。寻常桌子的抽屉,总是浅浅的,放些笔墨还好使,油盐酱醋之类的小罐子想都不用想。这个抽屉却不同,高度足有一个手掌长,许多厨料都可以塞到抽屉里,很是方便。
  
  再往里,便是灶台,足足有三个灶眼,两大一小,炒菜、蒸饭、烧水全不耽误。灶台边上又是一段长长的台面,尽头是高高的碗碟柜。接着门的另一边,竟然摆了一个大大的冰鉴,揭开一看,里面放了许多冰块,凉飕飕的。
  
  田有福走了一圈,心想这太子妃倒真是个体恤下人的,换了旁的娘娘,谁在乎你切菜累不累?柜子里放不放得下油盐酱醋?
  
  他微微有些感动,心想一定要把当家本事拿出来,让太子妃吃好喝好。
  
  这时候,太子妃来了。
  
  张羡龄进小厨房一瞧,很满意,里头的布局同她原先画的相差无几。只是可惜没有自来水,只能挑水倒水用,所以她把水缸放在了门边,想着这样动线会更合理,挑水的人也能少走几步路。
  
  她笑问:“谁是掌勺的?”
  
  人群里钻出一个胖乎乎的大叔,憨态可掬:“老奴田有福,如今正负责掌勺。”
  
  “就你一个?”
  
  “还有两个小徒弟。”
  
  张羡龄点了点头:“现在小厨房能用了吗?”
  
  田有福犹豫了一瞬,还是照实说了:“现在尚膳监只送了米、油、蛋、酱料之类的,大头的厨料还得等一等才能送来。”
  
  “中午的米饭还有吗?”
  
  “有的。”
  
  张羡龄将衣袖挽了挽,笑着吩咐:“把炉子升起来,我做个蛋炒饭。”
  
  她从前忙于学业,虽然喜欢吃,但一直没时间做饭炒菜。虽然点评起美食来头头是道,但真正动手,却是“眼睛会了,手没会”。
  
  只有一道菜做的很熟练——蛋炒饭。
  
  把米饭抓散,撒上些许盐,放在碗里备用。煎鸡蛋的时候,蛋黄与蛋白分开下锅,用油滋啦啦地煎至新熟,就勺出放到一旁备用。下米饭,猛火翻炒,酱油的咸香和米饭的焦香交织在一起,实在诱人。
  
  出锅前再洒上一把嫩绿的葱花,一道蛋炒饭就算是炒好了。
  
  还没出锅,田有福等人就开始夸起来,这个说娘娘做法新奇,那个说娘娘好手艺,赞美的话说了一箩筐。将一道平平无奇的蛋炒饭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尽管知道他们是奉承,张羡龄听着也很开心。加上是自己亲手做的蛋炒饭,吃起来也格外香些。
  
  看过自己的小厨房,她又绕到前边去。这两间房中间并无隔断,家具也还没搬进来,瞧这很开阔。
  
  梅香端来一瓯热腾腾的甜牛乳,笑着问张羡龄:“娘娘这两间屋子是打算做什么?莫非以后要在这里用膳?可这里离后殿怕是有几步路。”
  
  张羡龄笑盈盈地说:“非也,这是专为你们建的。”

类似文章

发表评论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