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极光》作者:浅夜白

房间再度幽暗下来,晨昏莫辨。

裸男裹在被单里,两条苍白的胳膊露在外面,用光了一包纸巾,渐渐止住了眼泪。

若拉默默拿起门口的扫帚清扫完一地纸团,用尽最后一点耐心对男孩说:“你觉得好些了吗,那个……你家人怎么联系啊……”

裸男抬起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向她,目光里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懵懂,让人看了揪心。

若拉看一眼,心就凉一层,她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你家人的联系方式,家人……”

裸男怔怔看着她,眼睛里的懵懂换成茫然,雾霾一样浓度爆表。

若拉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烧坏了脑子,可别记不得自己是打哪来的啊……

“喂,你家人,或是朋友,同学也行,随便告诉我一个人,我帮你联系他们……”

裸男自始至终不说话,只怔怔看着她。
若拉说得口干舌燥,沟通效果却令人心塞。

醒都醒了,没自己什么事了吧……
她略略定了定神,指着走廊说:“我给你叫护士去。”

找来护士,她礼貌性的跟着走进病房,站在一步就能迈出门口的地方,用凝练的肢体语言表达了床上这个小哥哥和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我做好事不留名,现在可以走了吧这几层深意。

可惜表达的对象一个不拿正眼看她,一个似乎只能看得懂空气。

护士量了男孩的体温,麻利的给他挂上一瓶葡萄糖水,回头对若拉说:“内科外科精神科,B超CT核磁共振,输完液检查去吧。”

若拉额角抽了抽,后悔自己昨天遛大毛时没买一张水逆退散符。

小护士走后,若拉来到裸男床前,咬了咬下嘴唇说道:“我不认识你……你听得懂吗?”

小哥哥抬起一双不大不小,干净利落的眼睛看着她,窄到几乎内双的眼皮微微颤动两下,若不是眼神太迷茫,这双眼睛便会酷到她不太敢直视。

若拉耐心等他给个回应,就在她即将放弃直逼对方灵魂的凝望时,对方突然开口,沙哑嗓子里蹦出几个字。

“哪……”
“Aurora…”

若拉一怔,男孩吐字不清,听着像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你说什么?”
若拉凑近了些,竖着耳朵听。

“哪……”
男孩眯起微长的眼睛,四下打量。
“医院,这是医院。”

若拉不由自主提高了嗓门,好像对着家属院里耳背的张爷爷喊话一样。

男孩眉毛簇了簇,耳膜有点疼。
他掀开床单,长腿落地,春光顿时一览无遗。

若拉还没来得嗷出一嗓子,男孩脚一软,跪倒在地上,修长四肢微微颤抖,皮肤苍白得像是从来没有见到过阳光一样。

“床单,你床单忘了。”
若拉扑棱着绕过病床,掀起床单扔到男孩身上。

“家属怎么看着的?下次注意点。”
小护士一边给被子里的裸男重新扎上针头,一边教训若拉。

若拉一晚上遭了这小护士许多数落,句句都觉得冤枉。

她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刚才搬运这货上床时,险些压断自己一截小腰,手忙脚乱中还差点闪瞎自己一双纯洁的眼睛。

“你家人,朋友,或是同学的联系方式,随便告诉我一个好不好。”

尽管裸男的问题显然不是出在耳朵上,若拉还是习惯性的拖长声音,拔高音量,以期他能一字一句,听得真切,辨得的分明。

裸男靠在雪白的枕头上,疲倦的摇了摇头。
“没有吗?怎么会没有?”

若拉听到自己绝望的心跳。
男孩眉头紧锁,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跳得分明,看上去是真的努力在想了。

“你再好好想想。”
若拉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感觉有点虚脱。

男孩疲倦的闭上眼睛,沉默,沉默,然后在沉默中睡着了。

若拉看了眼头顶那一大瓶葡萄糖,调慢了点滴的速度,疲倦的走出了急诊病房。

助人为乐到这个份上,雷锋叔叔对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微词了吧。

她沿着清晨空寂的马路往回走,绕过Q大旧校区古香古色的红墙黛瓦,清晨林荫未浓,阳光尚还可亲可爱,她路过街边买衣服的小店,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都是女装店,而且还都没开张。

她跟橱窗前的模特默默相了一会儿面,才发现自己正在记挂着裸男没有衣服穿。

人是她送去的,如果他裸奔吓倒了医院里骨质疏松的大爷大妈,她会感到良心不安。

若拉挪动脚步,继续向家属院的方向走去。

大毛听到开门声,嗷呜着准备给主人一个热情的法式拥抱。

若拉一闪身,由着大毛把自己平拍在门上。

她给大毛添食加水,然后从冰箱里翻出半块面包,边吃边走进若文常驻的客房,从衣柜里挑了身T恤短裤,若文腿长个子高,貌似比裸男矮不了几公分,衣服尺码应该跟那人差不多,出门前又顺手把若文平时穿的一双人字拖也塞进了袋子里。

拿完衣服,给手机插上充电宝,若拉又径直回了医院。

在医院餐厅买了两个大包子,一碗小米粥,拎着热气腾腾的食物走进病房。

神秘的小哥哥还在睡觉,输液瓶子里的点滴还剩最后一点。

猪肉大葱陷的包子,味道很有穿透力,不一会儿就弥漫了整个病房。

熟睡中的男孩鼻翼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像是被食物轻轻敲醒了沉睡的心灵。

他茫然四顾,目光扫过窗台上一盆盛开的月季,扫过病房雪白的墙壁,扫过若拉的巴掌小脸,最后胶着在床头那两个白胖富态的肉包子上。

若拉看着男孩的眼神从迷茫到吃惊再到难以置信……

仿佛他看到的不是两个肉包子,而是两颗恐龙蛋。
“你饿了吧……”

若拉拿起一个包子递给震惊到几乎惶惑的小哥哥,“吃吧,猪肉大葱陷的。”

男孩虚弱的坐起来,伸出两只手,郑重其事的接过包子,只看,不吃。

“吃吧,不够还有。”
男孩抬起眼睛,充满敬畏的看了若拉一眼。
若拉被他看得有些局促。

小哥哥长得是真酷啊,这懵懵懂懂的眼神却是真萌啊,越看越有种道明寺和花泽类同时附体的感觉。

“谢……谢……”

他费力从沙哑的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来,然后慢慢将包子举到嘴边,跟完成某个神圣的仪式一般,郑重其事又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若拉看到男孩脸上一瞬间涌上来的表情,差点伸手抓起床头柜上另外一个包子尝尝到底是什么味儿,能把人感动到五官抽搐。

紧接着她看到白白嫩嫩的包子皮儿上一块月牙般谨小慎微的齿痕,顿时绝倒。

“还没咬到陷呢。”
你激动个屁啊。

护士过来拔完针后,若拉把从家里带出来的衣服放在男孩床上。

“你先穿这身衣服吧……”

男孩吃了两个包子一碗小米粥,此时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些血色,他朝若拉点点头,有些笨拙的向她再次道谢。

若拉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垂下眼皮不再看小哥哥懵懂的目光。
“那个,我今天还有事……”

小哥哥没有领会若拉的弦外之音,眼巴巴看着若拉,眼神实在的像根棒槌。

若拉隔着一层垂下来的眼皮,都被他看得灵魂不安了起来。
“那个……我先走了……”

若拉说完鼓起勇气,抬起眼睛朝裸男笑了笑,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又迟疑着停下脚步,转身回到男孩床前,掏出包包里所有现金,放在男孩床头。

“这些你先拿着吧,之前的费用都结清了……”
小哥哥没什么反应,目光依旧懵懂茫然。

“你再好好想想,等想起自己家人或是朋友了,可以借护士的电话打给他们……”

若拉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边走边有点郁闷,怎么觉得有点像遗弃弱智儿童啊……

可是她真的不认识小哥哥啊,照顾了他一晚上,还花了好多钱,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若拉一鼓作气奔出医院,生怕自己傻帽病犯了,回去再把那张刚刚揭下来的狗皮膏药重新贴回身上。

早上八点钟,阳光铺洒在路面上,已经有些烫脚了。
又是把人热成狗的一天。

若拉径直回家,刚进门突然想起来,今天原本是和马小茜她们约好去欢乐谷玩的。
她累得眼皮发沉,哪都不想去了。

她掏出手机在微信群里放了同学鸽子,然后草草冲了个澡,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就栽进床里睡了个昏天黑地。

大毛在家里憋到傍晚,期间几次晃着尾巴来蹭主人纤细的脚腕子,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最后它把自己当成一颗狗肉炸弹,兜头朝若拉砸了上去。

若拉正梦到自己屁颠颠跟着若文跑到南极看极光,深蓝的天幕上光晕绚烂泼洒,她在厚厚的冰层上大叫着奔跑,跑着跑着就地震了。

然后她就一嘴狗毛的醒了。
大毛在墙根下罚站了半个小时,才眼巴巴盼到了每天的遛弯撒花。

若拉牵着大毛走到家属院外面的一大片绿地上,解了大毛的绳子,让他自己快乐的奔跑去,自己溜达到旁边的麦当劳,点了份炸鸡,坐在明净的落地玻璃窗前边吃边看大毛。

偶尔低头刷一下微信,马小茜她们几个在四班群里发了上百张在欢乐谷玩的照片,大日头下几个少男少女被晒成煮熟的虾米,看着都热。

若拉吃完汉堡炸鸡,又买了杯麦旋风,回到大玻璃前坐下刚吃了一勺,就看到一个身材颀长的小哥哥,穿着若文那身熟悉的T恤衫大裤衩,跟在一个老大爷身后,一边虚心聆听,一边动手帮大爷掀开路边垃圾箱的盖子,在老头的指点下从里掏矿泉水瓶子。

若拉额角抽了抽,心累的捂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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