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邮戳的信》 作者:淮山养胃

  第 8 章

  
  钟意回到家的时候很晚了,她脱了大衣和包就坐在了地上。
  地板很暖和,钟意昨天才擦过。
  所以不坐沙发椅也没关系。
  她双手环住支起的两腿,再把头埋在胸前,形成一个很安定的姿势,家里空荡荡的,她自言自语,又像对着无人的空气念叨。
  “我好累啊。”
  房间还是一片寂静。
  “我不相信你。”
  这是钟意对岑会的回复。
  那天晚上,说完这句话,钟意确实如她所说,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她说的时候感觉到一点快意,还有一点难过。
  人真是矫情又拧巴的生物,钟意一开始并不期望很多,只希望岑会有点喜欢自己。可现在岑会说爱她,她却不相信了。
  如果岑会不能世界上最爱她,那爱也没有什么意义。
  兴许是因为在寒风里呆了太久,钟意第二天感冒了。有鼻炎的人得了感冒很要命,钟意这天上班,在工位上没呆多久,垃圾篓里就摞起了一座白色的小山。组长看钟意这样子,让她回家休息。钟意也不扭捏,道了谢提前回家。
  她免疫力实在很差,每到冬天总要感冒几次,感冒的时候手心出汗,头脑昏沉,有时还会心悸。
  钟意忘了在哪看过一句话,大致意思是说陷入爱情的症状和生病类似,有时人们以为自己遇见了爱情,其实不是,也有可能是他们生病了。
  钟意深以为然,但她也笃信一点:只要不死,病就总会好的。
  她从公司出来,打算打车回去,迎面看见手里抱着个箱子的岑会。
  箱子是灿烂的橙,和冬天街上的灰暗色调很不合,晃得人眼前一亮,从包装能看出来里面是橙子,还是那种身价很不一般的橙子。随着岑会的靠近,钟意闻到一股清新馥郁的果香,即使她现在嗅觉不灵,也能清晰闻到。
  这是钟意的工作单位,但岑会显然对这个时候遇见她有点意外。
  他不由分说把橙子塞到钟意手里,转身就要走,听见钟意喊他名字,才停下来,表情带着点懊恼。
  “你给我橙子干什么?把这个拿走。”
  岑会却不接她的话,眉微蹙着,探寻似地走过来问她:“你感冒了吗?”
  因为一些不愉快的回忆,钟意对“感冒”和“岑会”这对组合有点阴影,她只是摇摇头,不再多说,想把东西还回去,却被岑会拉住了手臂。
  “我先送你回家。”
  钟意因为生气脾气也变得有点大,僵直着不动:“不用你送,我可以自己打车,你能不能别来烦我。”
  岑会顿住了,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钟意看,看上去很委屈,让钟意下意识就感觉到了愧疚。
  “只是送你回家,我保证途中不说话,你就把我当成滴滴司机。如果心里实在过不去这个坎,按市价给我微信转账也可以。”
  他言辞恳切,钟意咬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着岑会走了。
  岑会的车钟意见过,是岑父的,大学放假的时候他们开过这辆车一起出去玩,只是没想到,到了今天它依旧丰姿不倒,只是车身的划痕和老旧的车内饰证明了它走过不短的岁月。
  岑会帮她把东西放在车后座,看钟意打量这辆车,有点窘迫:“这车确实有点旧了。”
  钟意摇了摇头,说:“没事,我觉得它挺好。”
  “那就好。”岑会笑笑,替她打开车门,“您好,滴滴专车为您服务。”
  上了车,钟意告诉他一个地址后就缩在座椅上,眼皮半闭着,呼吸也轻得出奇。
  岑会把车内空调开到了最大,钟意呆了一会也没暖和起来,还是觉得冷。这不是个好兆头。现在这种感觉让钟意想到了三年前发烧前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她使劲摇了摇头,拒绝回想,可头因此更晕了。
  “家里有感冒药吗?”
  “你说过不说话的。”钟意说话带着鼻音,听上去像撒娇。
  岑会不再言语,只是鼻腔里用力又短促地出了一口气,希望能表达心情。
  跟犀牛一样,钟意这么想着,又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
  过了一会儿,岑会把车停在路边,说了句“在这儿等我”,就跑进了冷风里。
  她在空调暖风里裹紧衣服昏昏欲睡,现在什么都不想计较,不一会儿,彻底陷进黑暗里。
  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她一睁眼,看见岑会斜挎着她的包,一只手抱着橙子,一只手拍自己的肩,说着:“钟意,醒醒,到家了。”
  再次从岑会嘴里听见“家”这个字眼,让钟意恍惚间回到了他们还住在一起的时候,她随心而动,向岑会伸出手,迷迷糊糊地说:“你抱我上去。”
  这时,一阵冷风吹进车里,吹得钟意一激灵。她清醒了一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岑会已经腾出手,把身子探进来。
  钟意额头触碰到岑会脸颊,呼吸喷在他脖颈上,岑会的动作因此停了下来,很轻地说了句:“艹,怎么这么烫。”
  “你怎么说脏话呢。”钟意不满。
  岑会正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钟意包住,听见她这么说觉得好笑。
  “不喜欢我说脏话?”
  “嗯。”
  “还讨厌我抽烟?”
  “嗯。”
  “那你回来管我吧,我很听女朋友的话。”
  钟意虽然隐隐约约有点烧傻了,但也知道他的话有问题,凭着本能回了个不字。
  岑会关上车门,从另一侧上车,车子发动前,他说。
  “那你就别管我了。”末了,他还加上一句,“怎么生病了,你还是这么不好骗。”
  钟意被岑会拖到了医院。她身上除了自己的外套,岑会的外套,还有岑会他爸放在车上出外勤才用得到的军大衣。
  她打着点滴,处在一种头疼无法休息和困顿不堪的处境里,气得打了岑会胳膊一巴掌:“我就知道,遇见你就没好事。”
  钟意这样很没道理,但岑会觉得现在生病的钟意远比第一次见面冷漠决绝的钟意好说话的多,所以他并不计较,只是卑微点头,半温柔,半强制地把钟意的头搬到自己肩上。
  “睡会儿吧,我帮你看着点滴。”
  人难受到一定地步往往无法入眠,钟意依照身体本能把各项生命活动降到最低,安静呆着休养生息,对岑会的动作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抗。
  没有人能要求一个病中的人保持清醒克制,就连钟意自己也不能。
  这么呆了一会,她听见岑会叫自己的名字。
  “钟意,你睡着了吗?”
  钟意没搭理他。
  “应该是睡着了吧,不然怎么能呆的这么老实。你要不是生病,我们恐怕未必有这么心平气和呆在一起的时候。仔细想想,我还应该庆幸你生病了,不过这话要是让你听见没准又要赏我一巴掌。”
  确实,钟意心里嘀咕,我现在就想给你一巴掌。
  “我前段时间收拾东西,又看了一遍你那封信,想着不愧是钟意,总能知道怎么说话才能让人针扎似的疼。你明明没怎么数落我,但我看完了信,也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
  “可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一直也挺努力的,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把恋爱谈成这样了。钟意,谈恋爱好难啊,比你给我讲过的高中数学难多了。你怎么教到一半就不教了?”
  岑会越说越起劲,没注意到肩头的钟意呼吸重了起来。
  “要我说,咱们分手这件事,你也有责任。”
  “你特么放屁。”钟意没了力气,说这句话中气倒是很足。
  岑会惊诧,随即质问她:“你怎么说脏话呢?”
  “用文明用语说话你听不懂。”钟意有点来气,“我什么责任,你说说。”
  岑会总不至于跟一个病人吵架,更不会在这个时候讲道理,他抓着军大衣制服住企图闹腾的钟意,哄她:“先把点滴吊完,我们回头再说。”
  “我以后不想再跟你见面了,我们就今天说吧。”钟意很执着。
  钟意以为如今自己早就能对当初种种不再介怀,但时间只是封存了情感,岑会打开了盒子,于是当初的埋怨,委屈和伤心成倍地涌上来,强烈得让钟意有些受不住。
  她当初离开有多么悄无声息,如今质问起来就有多么不依不饶。
  “钟意,我一直和别人说我女朋友特别通情达理,从来没有真和我生过气,也从来不和我吵架,他们听了都羡慕我,可我自己知道我有多不安。”
  “后来果然,你一来就来了个大的。”
  说到这,岑会下意识想要摸烟,又想到自己在医院,手又收回来。
  “你什么都不和我说,问你什么你要么说好,要么说没事。我去照顾楼桉的时候,明里暗里问过你好几回介不介意,你表现得一点都不在乎。我因为这个心里还很失落来着,想着你是真大度,还是没你说的那么喜欢我。”
  “我说介意,你就会不去吗?”钟意问他,“我不让你去,就是在逼你做选择,我和楼桉之间,你会选我吗?”
  “我会!”岑会情绪也有点激动起来,“起码我会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明明白白和你解释清楚。”
  “你现在是这么说,可当时未必是如此。”钟意想了想,又说,“我发烧那天和你打过电话,我想,要是你能接电话,马上到我身边来,我好像还能坚持一会儿,可你没接。”
  “你没接我的电话。”钟意又重复一遍。
  “岑会,我不是圣母转世,但也不是完全不通情理的人。很多选择有时往往不是生死这样的大事,我希望的,只不过那天,那个时候你能选择我,陪在我身边,可你没有。”
  时间静默了好一会儿,就在钟意以为就这样了的时候,岑会开口说:“钟意,我不想找借口,但有些事还是希望你能知道。”
  “你离开的前一天,楼桉服用了大量安定,被人发现后一直到第二天才被抢救回来。”
  “我守在手术室外面,错过了你的电话,后来再给你打的时候,你已经关机了。”
  “而楼桉……”他深呼吸,极力想要平静地说完接下来的话,“她在恢复意识勉强能活动后,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从医院洗手间的窗户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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