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作者:织朱

一回到家傅礼臻就闭关了,拔电话线的手法干净利落。

他将新买的东西一件一件整理好,就换上画纸坐在了画板前,对着空白的画纸入定一般,明明睁着眼,眼神却一点波动也没有。

画室依然是昨天那五彩斑斓的样子,等过一阵傅礼臻想起来了,就会搬到画廊去住一段时间,让专门的人员过来清理他的画室,恢复如初了他再搬回来。

他是有个人画廊的,也有专门的经纪人在帮他打理,只是他不爱去,因为画廊开在市中心的好地段,他嫌马路太宽,车太多,人太挤,声音太吵。

不过要清理画室了也没办法,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去画廊预留的小房间住几天。

他这么一动不动坐着其实挺吓人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动,每次他想好了准备动手的效果都跟诈尸一样。

容悄只希望他可以早点画完,别一沉浸在里面就又二十多个小时不吃不喝。

她常常会想如果自己能碰到东西就好了,那就可以下厨给他准备点吃的,也可以强硬地喂到他嘴里。

不过,她也只能像这样徒劳地想一想而已。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傅礼臻动了,站起来开始调色。
他落笔的速度是很快的,可惜很容易纠结,当色彩堆叠终于呈现出可辨别的轮廓时,他几次将画笔悬在画纸中心的留白部分,又都收了回来。

他的动作反反复复的,就是怎么也下不去手。

容悄在一边看着都着急,又不好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反复端详纸上已经呈现出的画面,越看越觉得眼熟。

她拧着眉头使劲儿想,到底是在哪里看到过……啊!想起来了,这不就是画材店嘛!

半截货架、靠门的壁纸框,隐约可以看见车流的透明橱窗……

这个角度……容悄的视线从画板上落到傅礼臻身上,他该不会是想画那条大黑狗吧?

容悄觉得有点儿勉强,因为傅礼臻从来没有画过人和动物,这么多年几辈子都过来了,他一次都没有画过。

不过那条狗,倒是让她想起了她养过的狗——肉包。

肉包原来是山脚下打柴的老鳏夫养的狗,原名叫大虎,改名是因为有一次老头难得买了两只肉包来吃,结果手一抖掉了一个在地上给它抢了先!老头心里憋得慌,每次看见它都得提那个肉包,后来叫它大虎没反应,喊一声肉包倒是能立马奔过来了。

也就这样,大虎改名叫了肉包。

容悄第一次见到肉包时才九岁。

在腊月的某一个夜晚,容悄被关在半山腰的仁心庵小佛堂里静心的时候,它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钻进来给她取过暖,此后容悄就与它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两年后老鳏夫过世,容悄收留了即将变成流浪狗的肉包,十二岁回京时将它一并带了回去,养在城外的庄子里,隔三差五去看它一回。

后来她与傅礼臻相遇,多半时间就归他养着了。

养到后来肉包都只听他的话。

容悄摇摇头,赶走脑子里浮现出来的都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她自己记得归记得,礼臻怎么可能记得呢,大概是巧合吧。

傅礼臻终于放下笔,把画纸揭下来耐心地折叠,然后拿起一边的裁纸刀。

容悄:“……”

“呲呲”的声音响起,容悄叹气,果然还是勉强了。

他处理完了废稿,又铺了一张纸上去,从头开始。

他重新画了一次,到了关键的部分,手里的那支笔还是点不下去,后来像是下定决心了,不过才叠出了狗的大致形状,他又把笔搁下了。

他起身离开画室,走到卫生间一遍又一遍地洗手。

显然,他现在有点儿烦躁。

“嗯……我曾经养过狗,跟今天看到的那只狗很像。”容悄试探开口,如果礼臻不反感,也许她说说肉包的事情能给他一些启示。

傅礼臻关了水龙头,沉默片刻后问:“什么感觉?”

“感觉?我说觉得很幸福很开心,你能理解吗?”真不是容悄看不起他,而是事实就是这个样子的,她用再详细在丰富的形容词去描绘自己的感受,傅礼臻也理解不了。

他果然不说话了。

“但可以给你讲一些跟它有关的事情,你要听吗?”

傅礼臻想了想,点头:“你说。”

容悄松了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的狗叫肉包,毛发也是黑色的,被养的很健壮……”

反反复复想过很多很多次的事情,重新回忆起来几乎能精确到第一次回忆得出的每一个细节,漏的缺的不记得的,第一次回忆的时候都已经自行补充完毕了。

“由于一些原因我不能把它养在身边,所以只能隔一段时间去看它一次,一开始的时候它特别黏我,我过去它还会把埋起来的骨头扒出来叼给我,我走哪儿它跟哪儿,寸步不离。”

“不过……”容悄看着傅礼臻,眼神温柔至极,语调也悠长起来:“后来啊,它的另外一个主人出现了,就被带坏了,不爱撒娇了。”

傅礼臻抬眸,望向声音的方向。

容悄看着他的眼睛,弯起唇角:“它和那人相处的时间更长,明明只是条傻狗,那人却还带它去打猎……后来它不再时时刻刻黏着我,我还以为它已经完全被那人拐走了,直到有一天我又一次离开庄子的时候,我撩起侧帘往外看了一眼。”

“它一直跟在后面跑,可是发现我往外看的时候,它立刻又停下了,原地坐下,就像今天看到的那只狗一样,摇着尾巴乖的不得了。”

她自嘲:“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回头,真是傻得要命。”

傅礼臻忽然问:“狗的另外一个主人呢?”

容悄掩唇而笑,眼里全是暖光:“他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也在等啊。”

傅礼臻低头,抿唇静默了几秒,拔腿就往画室走。

他要画的,大概就是等待的姿态了。

原本磨磨蹭蹭几个小时没完成的画,二十分钟就结束了,蹲在明亮街道上的黑狗吐着舌头,满眼的期待与希望,身后的尾巴柔软的似乎要在下一秒轻轻摇晃起来。

跟肉包一模一样。

好喜欢。

容悄两眼发光看着他:“以后也画动物吧,好不好?”

傅礼臻没回答她的话,自顾自看着自己画出来的大黑狗许久,问:“你的狗和另外一个人呢,你在这里,他们在吗?”

他的这个问题,容悄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她斟酌了一下,小心打了个哈哈:“你开始关心我啦?”

傅礼臻沉默。

容悄嘚瑟了:“这说明你对我有兴趣了吗,你想了解我了吗?”

傅礼臻忽然觉得疲惫,发自内心的疲惫,他揉了揉眉心:“一点也不想。”

“只是你这么烦人,你的狗和你的人肯定也很烦。”

容悄刚捧起自己剔透的小心脏,噼里啪啦瞬间碎了一地,她没精打采地挥挥手:“你别担心,就我一个。”

傅礼臻又看看自己的画,很是满意,心情也好了不少,他站起身来又道:“不过,虽然你很烦,但你今天帮了我,谢谢你。”

容悄心花怒放正要说话,傅礼臻的肚子就传出了饥饿的咕噜声,后者皱着眉头用手臂蹭了蹭自己的胃,认真问道:“你要不要再吃一个煎蛋?双面煎和单面煎我都会。”

此刻窗外晚霞满天,明天大概又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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