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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川烟雨半川晴》作者:沧海一鼠

第2章 血仇
  一通释放,肚子轻松了许多,宋迷迭哼着小调提上裤子,这才注意到风雨和冰雹俱已停下,林子那端,露出一线灰蓝色的长空,且有渐渐变浅的趋势。而就在她从蹲姿到站立起来的一个瞬间,空中竟然腾起了一朵红云,红得刺眼,将胡杨的叶子都晕成了橘黄色,刹时温柔了不少。
  她记得在长陵时就听人说起过,西诏这个地方的气候和温婉含蓄是半点也不搭边的,有的只是极端和决绝,寒冷和炎热根本没有过渡,常常上一刻还仿佛置身火炉,下一刻却已经要抱着被子取暖。
  这里是离大海最远的地方,没有湿润空气的调节,冷和热是如此的泾渭分明,就像一对老死不相往来的夫妻。而今天,宋迷迭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这对怨偶对彼此的嫌弃和恨意。
  “迷迭,完事儿了吗?还有三里路,天黑前不知道能不能赶到禹阳城。”祁三郎的声音从林子外传来,他不知在莫寒烟那里又碰了什么钉子,语气中多少有些不耐烦。
  送迷迭于是撇撇嘴,转身就朝林外走,可步子只是刚迈出去,她却重新站定,眨巴了几下眼睛,下垂的像小鱼似的眼尾微微提起一点,眼角的那颗小痣跟着朝上一跃。
  林子那头有人声,因为离得远,所以需得仔细听才能听得到,而若再静心聆听,就会发现那片人声中依稀掺杂着几声几不可闻的哭音,幽幽颤颤,像是在讨饶。
  荒山野岭,怕不是遇着打家劫舍的了吧?宋迷迭眼底浮起两抹光,她有一颗比一般人都要旺盛的好奇心,就像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猫,即便不饿也闲不住,捉虫捕鸟,什么都想插一杠子进去。
  倒不是因为她天生莽撞不计后果,而是因为……她是个傻子,可偏又不是彻头彻尾蠢的,只能称作为——半傻。
  半傻宋迷迭胆大包天,心又不细,所以从长陵到西诏这漫长一路,惹下了不少是非,若不是有莫寒烟和祁三郎帮她兜底,恐怕还未入诏,她已经被揍得亲娘都认不出了。所以,在听到胡杨林那边的哭声时,宋迷迭很是犹豫了一下,她虽傻,却也知道祁三郎已经被自己的斑斑劣迹弄得很不耐烦了,此刻若再凭白多惹出一桩事来,怕是要被他骂上三天三夜。
  可是心头的这一点犹豫很快就像一阵风似的刮走了,在又听到胡杨林外面的一声低泣的时候。宋迷迭本来就不适合做任何稍微复杂一点的心理活动,于是飞快地将手掌上沾着的草根拍掉,脚底生风一般朝林子那头跑去。
  快走到林子尽头的时候,她敛住气息,放缓脚步,施展出轻功,鞋底沾着胡杨脆凛的叶子朝前移动。而此时耳边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就像有几只手同时拨动琴弦,将一首动人的曲子弹得悲怆凄惨。
  她来到一株枝叶繁茂的胡杨旁,攀住树干,蹭蹭几下便爬到树顶,将遮挡在面前的层叠枝叶拨开后,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原来林子外面并非一马平川,而是地势下行,聚合成一座不算大也算不得深的山谷。谷那端有一条飞流直泄下来,在谷底凝成一口清潭,被斜下的夕阳照成面明汪汪的镜子,映出聚在潭边的十几条人影。
  一人跪在潭边,手脚被绳索缚住,其他人站立,以一身披长裘者为首。
  哭声显然是那个跪着的人发出来的,可是其他人,看起来却不像是宋迷迭想象中的“匪徒”。
  哪里会有如此贵气逼人的匪徒呢?尤其那个匪首,身上雪白的长裘不知是用了多少只雪狐的皮毛才做成的,富贵如此,还打什么家劫什么舍呢?
  于是宋迷迭更加好奇了:不是强盗,莫非是寻仇?为债,不太可能,毕竟那匪首看起来就像是很有钱的样子,大可不必为了金银如此大张旗鼓。为情?也不太可能,宋迷迭看不到那“匪首”的正脸,但单从身形和侧脸也能看出来他的不凡品貌,举世难寻,如此髦士,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又怎会为情所困?
  那么就只有第三种可能了,他和那被绑住的人之间,有仇,血仇。
  想到这里,宋迷迭心潮澎湃,于是麻溜地从树上下来,伏低身子,一出溜地朝谷底跑去。胡杨的叶子被夕阳染成浓重的橘红色,宋迷迭一袭红衣,那些茂密的叶子便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她速度很快,脚步却又极轻,所以虽然有一两个人回头张望,竟是没有发现那越靠越近的一条红影。她在离几人只有十余尺的地方重新停下,身子贴在一株较粗的树干上,朝一侧探出脑袋。
  千年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和远处的水声一唱一和,难分胜负,可是,男人的声音却依然透过大自然的鸣响落进宋迷迭的耳朵。
  “元尹,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原谅,父亲他做的那些事,天理难容,对不住你,对不住天地,也对不住……先皇……”
  “元尹,其实……其实父亲他,他不想的……都是我,是我,不想在这蛮荒之地再待下去了,我还年轻,我读了那么多书,我不想留在西诏,碌碌无为一生,不…..碌碌无为已经算好的,我怕,每天活得提心吊胆,怕不知哪天,就被人拿去了性命……”
  “我求父亲,他老人家于是心软了,所以才……元尹你懂的是不是?舐犊之情,你是最能理解的,当初先皇后她为了保全你,费尽心思为你谋划,元尹你是懂的……”
  “元尹,我知道这个仇你一定要报的,我只求你,报在我一个人身上,求你放过父亲,给他……给沈家留一条生路……”
  “我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元尹,你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
  “晚了,”被唤做元尹的男人转过身,于是那张冠绝天下的面孔便映入了宋迷迭的眼帘。可他这么好看,说出的话却像一把冰刀,“晚了,师傅他老人家,已经被我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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