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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黄泉》作者:陆左左

陌生环境打乱了钟贞的生物钟,她在翌日清晨早早醒来。

六点十三分,天色破晓初现。

飘窗的双层帘子只被拉上一层的纱,屋内光线柔和而朦胧,昨晚她一夜无梦。

没有睡意,钟贞索性从床上坐起来。

墙壁上的液晶电视旁有一块全身镜。

白框,干净的镜面。

她在里面看到自己,中分短发,她稍低头,眉眼就藏在两侧发间。

这个短发是钟贞初三时剪的,断断续续地修剪保留至今。钟老师一向不赞同她在以学业为重的年纪显露一点点的爱美之心,钟贞则无所谓。

直至见到萧珩的那刻起,她有了留长发的理由了。

也有了各种疯狂的念头。

他就在对门。钟贞在床上抱膝,仰头看雪白的天花板,想,他现在应该还在睡,闭眼的时候睫毛长得让她心痒。

她想离萧珩更近。

近到她吻他时,就能化开他身上所有清冷的气息。

但她清楚,现下,萧珩对她态度冷淡疏离,兄妹这种关系也只是表面上的靠近。

六点三十六,钟贞听到门外的异响,她匆匆洗漱完,探头望去。

秦淑原正在厨房忙碌,她弯腰捡起勺子,视线触及钟贞时歉意地笑笑。

她正想说什么,对门蓦地打开。

萧珩手搭眉间,抬头睨了眼秦淑原,眼底阴戾之气愈甚。

余光里,他注意到面前的钟贞。

宽大的睡衣领下锁骨纤细,沿着她颈线往上,他看清她的眼神。

明明白白、不加掩饰。

萧珩不着痕迹收回目光,单手扣好衬衣上的第三粒纽扣。

钟贞视线不由随着他手走。

第三粒、第二粒、第一粒。

每扣上一颗,欲.望便消减一分。

到领口处的那颗扣上,一切气息隐瞒得干干净净。

愈看着,迷惑就愈深。

萧珩径自走进洗漱间,她收回目光,憋了一分钟又看去。

那处门半掩着,颀长的黑影印在上面。

钟贞从沙发上起身,秦淑原端着早餐,眼神询问地看她。

“我……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洗手……”

她装作很急地走到洗漱间,拉开一点点门,水声蓦地断了。

抬头,钟贞便见到镜子中的萧珩。

他看上去像没休息好,眉眼漆黑而沉郁,脸上面无表情。

他手还搭在水龙头上,指尖冷水滴落,萧珩问道:“有什么事?”

钟贞握住门沿,目光闪躲:“没……”

她后背紧贴着门,低头,两侧头发挡住她的视线。以她这个角度,能看清他的双手。

水从他指缝间流下,他指尖修整,同他身上的衬衫类似,萧珩是整洁而规正的,浑身有种一丝不苟的肃然。

钟贞看着他清洗双手,忽地怔住。

“哥……”

她抬头。

萧珩瞥去,就见到她盯着他手臂,问:“你受伤了?”

一条细长的伤口跨过右手手背伸入袖中,像根陷进皮肤的红丝线,稍拉扯,就是连皮带肉的痛。

水冲不走这干涸的暗红。

“这个伤口……”钟贞仔细回忆,声音低了,“昨天没有……你——”

“钟贞。”

他朝她靠近,俯下.身来。

他前一刻念过她的名字,她还荣幸地沾染了点他清冷的气息。

这一瞬,她不可避免地被迷惑了。

萧珩凑到她颈侧,半掩的门外,是秦淑原忙碌的身影,他的脸庞几乎被门挡住,他谨慎地注意着,眼眸微敛,余光里尽是一门之隔外的动静。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昨晚睡得好吗?”

她没深想问题的怪异,她被这时突如其来的靠近彻底迷惑了。

萧珩手撑在她背后的门上,钟贞一眼不眨,“还,还可以。”

得到她回答,他站直,捋起右侧袖子,长而由浅到深的伤口露出来,蜿蜒在他的手臂上,像雕塑细微的裂痕。

他在她面前随意处理了下,钟贞不安地问他,“不需要去医院吗?”

萧珩没吭声。

钟贞见他拉下袖子,结痂的伤口裂开,雪白的布料上洇出一圈淡红。

他拉开门,钟贞扯住他衣摆。

“萧珩。”

他垂眸看她,僵持不过一分钟,钟贞到底松开手。

饭桌上,萧珩神情如常,食不言。

秦淑原依旧热情待她,笑容温柔。

早自习下课后,钟贞奔到学校小店买了一小袋东西。

她回到教室,坐在位子上,前座的男生好奇地轻轻扯开塑料袋。

里面,是一盒创口贴、一盒云南白药、一瓶紫药水,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治伤的东西。

乱七八糟的一堆,她也没看,就往小店一个专放卖治伤的小转角柜那每个都拿了点,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拍开那人的手,她细心地打了一个活结,将这袋东西放到课桌肚里。

下节课是语文课。

钟贞要去一趟十六班。

十六班,本届弇高唯一的实验班,里头精英济济。

而萧珩,是最耀眼的那个。开学之初,他的锋芒便压得所有人都抬不起头。

传言她这位哥哥轻狂傲慢,但那又如何?

她对他的喜爱,是盲目而无理的。

她就是喜欢仰望他。

第四节体育课下课,他们在操场上解散。

操场离食堂近,食堂离教学楼却有一段距离,这意味着他们能不排队就提前享受午饭。

钟贞和几位女同学结伴去窗口排队。

没几分钟,食堂人满为患,而她们已坐着享用。

小贾突然两眼放光,筷子指向人群中某一处,低声兴奋说:“年级第一。”

其余两位随即望去。

她被无数仰望他的目光吞没。

钟贞没望见萧珩,小乙便说:“他光靠那张脸就能在年级里名列前茅,还要什么成绩……”

两位同学赞许:“精辟。”

他们一番话听完,钟贞怀揣小心思提前离桌。

午饭期间整栋教学楼鸦雀无声,她沿走廊走去,偶尔能见到情侣在教室一隅温存。

她跑回教室,往自己课桌肚里拿出那袋东西,藏在外套下,一只手臂虚夹着,从两栋教学楼的天桥上匆匆走过。

下楼,她望见十六班的班牌,步伐不由慢下来,最终在十六班门口停下。

她佯装路过,在窗口处朝里扫了眼,班内空无一人,只有投影仪的亮光闪着。

钟贞把两侧短发放下来,这样有人来都看不清她的脸了。

她轻轻旋开门把手,装作十六班的学生,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班内昏暗一片,她站在讲台上看新学期的座位表,目光越过一个个两个字三个字的名字,最终锁定萧珩。

他坐在中间一组的最后一个座位。

钟贞来到他座位前,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他桌肚。

很多书,比她课桌肚里的书多多了。显然,他这除了教科书还有许多课外书。

钟贞将一袋上药放好,视线自然而然落在萧珩课桌上。

先前没在意,原来他桌上还放了一本书。

“《阴翳礼赞》……”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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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五

天花板上投影仪的电源光亮着,夹竹桃的影子,在窗上重叠交映,随风摇曳,四围万物隐匿在午后静谧的暗光里。

她放完东西就走。

恰好这时,走廊另一端,有人将她的行踪尽收眼底。

萧珩独自回到教室,推门,满室晦暗,窗外爬山虎挡去午后浓烈的阳光,黑影在眼角处晃动,光七零八落。

他没开灯,径自走到自己座位前。

萧珩垂眸,翻至所看到的第一百零八页——

“女人总是藏于暗夜的深处,昼间不露姿态,只是如幻影一般出现于‘梦无绪’的世界。她们像月光一样青白,像虫声一般幽微,像草叶上的露水一样脆弱。总之,她们是黑暗的自然界诞生的一群凄艳的妖魔……”①

妖魔二字处,一片阴影投下。

这周周末,钟贞赖床到十点才起。

按以往在镇上和钟老师一起住,钟贞决计没胆子在这个点起。但秦淑原对她极为纵容,拿她当亲生女儿疼,知冷知热的,连三餐都会询问她的意见。

她觉着这继母待她太好了,但钟贞对她依然改不了口。

于是在此衬托下,他们亲生母子间的交流反而少得可怜。

钟贞发现秦淑原纵然提起萧珩的冷漠感到失落,但她平日里极少和萧珩接触。而萧珩对秦淑原,不仅连称呼省略,不必要时他连目光也不投去半分。

这对母子间似乎有种微妙的缄默。

“贞贞——”

她拉开一半浴门,循声见到玄关处的秦淑原,她手搭在柜沿,正在蹬双高跟鞋,钟贞看见她身侧鞋柜上放着一个面料水亮的黑色包包,想,秦淑原大概要出门一趟。

“贞贞……”她站直,理理额前发丝说,“我有事出门一趟,中午的饭菜都给你们做好了,你们吃的时候记得热一下。”

钟贞点头,看着她说:“阿姨,路上小心。”

女人转身带上门,楼梯间高跟鞋脚步声嗒、嗒、嗒,一声比一声远,渐渐消去。

她心底翩翩起舞的声音随高跟鞋轻叩的远去而响起。

一切都非常好。

她巴不得有这样和萧珩独处的机会。

洗漱完,钟贞望着镜子里眉眼弯弯的女孩,想,今天定会是美妙的一天。

整理好情绪和说辞,她正要敲萧珩的房门,一串急促的琴声抢过她叩门抬手这瞬间的动作。

钟贞微怔。

萧珩不在卧室,他在书房。

钟贞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房,门没全合上,露出一道,她借着这缝隙窥见里头练琴的萧珩。

他身形线条明朗,骨架高大挺拔,有少年独有的清冽感。他光坐着,背对她,便是一幅画。

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跳掠,高超艰深的变奏技巧被他尽数化解。

钟贞虽不懂,但从他双手不断跨越和急速跳动就能看出这首曲子难度可见一斑。

她想起先前秦淑原介绍这架琴的由来,说是一位故友的旧琴,一架立式珠江琴,被完好保存转送给她。

秦淑原不会弹琴,于是她让萧珩从小学琴,钢琴课费用不菲,秦淑原只是机关内的普通员工,想来她对萧珩的培养也是花了不少心血。

意识拉回,钟贞冷不防对上萧珩的眼神。

既然被发现了,也就不用藏了。

琴架上有几张谱子,上面密集的音符看得人头疼,她一眼扫完,只认得一个字,还是曲名旁的括号——La Campanella(钟)。

钟。

这个曲名看得她毫无头绪。

高深莫测。

天才的世界和她这等平庸之人不在一个维度。

钟贞放弃联想,她乖乖到一旁,眼睛瞥向书柜,“阿姨说要出门一趟,中饭她已经做好了,她和我说让我们吃的时候热一下就行……”

很奇怪。

钟贞皱眉,书柜里书很少,大部分都被秦淑原摆放了一些展示的物件。她眯眼仔细看了,还不是课外书,是些针线、园艺、宠物等闲情逸致的书。

怎么看,都不像是她那天在萧珩课桌肚里见到的书类。

这些反而更像是秦淑原看的书。

“你什么时候饿和我说。”萧珩翻开一本厚重的琴本。

她趴在琴盖上:“哥……”

他没抬头。

琴架上的谱子被他揉成一团,扔到地上,有的滚至钟贞脚边。

她小心翼翼地往旁边迈了一小步。

萧珩面无表情说:“弹完这首,吃饭。”

她不由直起腰靠在墙上洗耳恭听,目光却在琴键上他的手和他的脸来回。

前奏宁静得像钟在滴答滴答走,逐渐递进,曲调几度变幻,犹如时间飞快流逝,无法捕捉。

她脑海中闪现一些画面,冷感沉肃的色调,死水微澜的情绪,又有一种奇异的静谧隐埋其中。

对音乐,钟贞是门外汉。

但她模模糊糊想,萧珩内心深处一定压抑着什么。

他极力地在压抑,一直都在压抑。

或许他也有苦恼。

但钟贞不明白,天才怎么会有烦恼?

电话铃声打断她的思绪。

匆匆走到玄关处,她在电话机框内看到一串熟悉的号码。

钟贞甫一接通,钟声蓦地断了。

她不禁看向书房,怔住。

电话那头,钟老师关切她几句,钟贞心不在焉地回了。

“今天晚上我可能没空,贞贞,你记得和妈妈说,我不来你们这了……”

钟贞低声应了。

钟老师不免又说:“最近学习怎么样?高一刚上一周能不能跟上?你现在是关键的时候,周末也不要放松……”

这些话钟竹生对她从小说到大,她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也就懒得回了。

“有什么不会的问问萧珩,你们兄妹就不要见外了,要学习上共同进步……”说着,他叹气,“爸爸也就不指望你能和萧珩一样了……”

“但是……贞贞啊……”

他大概注意到她没在听,拔高声音喊她。

钟贞抿下唇,“嗯。”

“女孩家毕竟不比男孩……”

她扯了扯嘴角,直接挂断了电话。

转身时余光里有萧珩的身影。

这一秒她又相信,今天会是美妙的。

午饭后,萧珩回到他的房间,门被锁上。

钟贞进不去,她索性来到他刚刚待过的书房。

地板上还有几团他扔掉的谱子,钟贞掩上门,俯身把谱子捡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钟贞随即将纸团塞到袖管里,若无其事地走到书柜前,视线毫无头绪,脑中一片混乱。

萧珩站在门前,没进来,目光轻描淡写地扫了下。

钟贞垂眸,攥紧掌心的纸团。

门外,萧珩推开另扇门,脑海里是几分钟前的画面。

不断地,在他脑中回放。

她弯下腰,低头去捡时小心翼翼,后颈骨骼清晰,像雪的山脊,延入衣领之下。

桌上有一本园艺类书籍,他漫无目的地翻开了第一页,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借阅时的目的。

翻至目录,他很快找到需要的页数。

女贞,习性——

喜光,稍耐荫;喜温暖,不耐寒,喜湿润,不耐干旱,不耐贫瘠。萌发力强,耐修剪。①

晚上十点,秦淑原未回。

钟贞连打了三通电话,结果是无人接听。

她叫了萧珩,询问他意见,后者口吻冷淡:“她想一夜不归就一夜不归。”

钟贞睁大眼睛:“万一秦阿姨出事呢?你不担心?”

萧珩冷冷:“不担心。”

于是睡前,钟贞留着一盏玄关灯,她坐在床上托着下巴看电视,房门敞开着,就等秦淑原回来她第一时间听到声音放下心。

之后左等右等到十一点半,她实在撑不住,关了电视,钟贞睡意浓浓地合上眼。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萧珩发现从她袖管中抖落的纸团。

他眉眼间有笑意,口中一张一合,不知说了什么。

她太想知道,向前迈出一步。

顿时,整个人像被吸入黑洞之中扭曲起来,撕裂的痛苦、一瞬间没顶的窒息感让她醒来。

一个噩梦。

喉咙干得有点痛,血的铁锈味泛到舌尖,像被人掐过似的。

钟贞下床穿了拖鞋走到门外。

抬头,萧珩的身影撞入眼中。

玄关处幽光之中,他左手的血沿指尖一滴一滴地掉落。

她看清地上一小滩一小滩的血迹,倒抽一口气。

萧珩站在那,像个没事人,眼神平静地望着她。

钟贞不敢碰他,先打急救电话,她手一直在抖,抖得都没法拿稳电话,还是萧珩扶住她手腕,给对方报了一个地址。

“怎么回事?”她声音颤抖。

阳台门蓦地摔开,秦淑原抬头,面容憔悴,失焦的眼睛最终定在萧珩脸上。

萧珩垂眼,目光落在钟贞的脖颈。

再差一点,她今晚就要死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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