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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罪(如何不相离)》作者:藤萍

  第四章01

  “自小而今?”任怀苏语调微微一顿,“并无特异之事。”

  “怎么会没有特异之事?你父母是谁?你何时出家?你何时开始练武?你念经拜佛是为了什么悟了什么,怎能‘并无特异之事’?”孤光呼吸急促,瞪大眼睛,“快说!”

  他澄净的看了她一眼,仿佛觉得她如此询问很是奇怪,“贫僧忘了。”一说到过去,提及拜佛,他不知不觉自称“贫僧”。

  “忘了?”她呆呆的看着他,“不记得了?”

  任怀苏点了点头,神色端庄自然,毫无欺骗之意。

  她以一千个一万个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你——”

  他一身白衣,端然宁静,无暇无垢的看着她,宽容她的惊诧。

  而她惊诧得快要疯了——这人——这人竟然根本就不知道,他已不是人,他是个活生生的尸魅啊!

  尸魅,人所化,与鬼不同的是,尸魅是不死之鬼,它是尚未感觉死亡就已经死去的人身所化,即使是见鬼多矣的孤光,也只在族人的传说中听说过这种妖物的存在。

  尸魅……鬼中之妖,它形成的条件极其苛刻,必须是人身未受半点伤害而突然遭遇到超越死亡的痛苦,来不及死亡就已经死去。她没见过尸魅,不知尸魅是否会将生前的一切全部忘记,但任怀苏似乎是当真不记得了。

  他非但不知道自己是尸魅,甚至还多年虔心礼佛,修行深厚。

  她终于知道他身上的鬼气和佛气是如何融合的——他虽有尸魅之身,却有佛心,他的师父以大量镇邪之物压住他的鬼气,加上寺庙多年净化之力,将他的鬼气降到最低。但她身上鬼气浓重,任怀苏与她相处日久,渐渐受到影响,那尸魅之气才一点一滴的显露出来。

  但无论如何,尸魅都是一种凶性强大,极端残忍的妖物,在传说之中,凡是有全村暴毙,或是某处连续不断发生极端残忍的凶案之处,若找寻不到凶手,多半就与尸魅有关。而像任怀苏这样宛若活人,神智清醒,还礼佛多年的尸魅,她真是闻所未闻。

  但他的人虽然不记得,他的身体却显然是记得的,每逢遇到血腥气,他身体中嗜杀暴虐的凶性就会爆发,并且在他遭遇变故成为尸魅之前,他一定是一个超乎寻常的武学高手,看他出手剑气杀死蛇怪的气势就知道,他绝不可能从未杀生,也绝不可能这一生只在寺庙之中念佛。

  任怀苏非但不是一个圣人,竟是一只尸魅。

  她手握血流霞,要收服任怀苏也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此时此刻却浑然没有收服任怀苏的念头,而是兴起一个极可怕的念头——她是不是应该——为世除恶,杀了这只尚未觉醒的尸魅?

  月光当头,众鬼依然狂舞,任怀苏在手腕上划下第四刀——尸魅之血极少,所含鬼气是人血百倍,得食尸血的众鬼鬼气暴涨,至少数月不必再次喂食。她看着他一刀刀往自己手臂割下,心头微微一软,“时辰过了,你把你的手臂包起来吧。”

  月过中天,她收回众鬼,篝火旁一片平静,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

  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她瞧了他几眼,不想告诉他尸魅无法自行产血,血液失去一滴便是一滴,永远不可能恢复,虽然失去所有的血液尸魅也不会死,但是无血的尸魅凶性将更为炽烈。它们会本能的追求血液,但喝下再多的血,它们的身体中也不可能再存得住血液。

  尸魅身体中的血,或许是让它们更像“人”的因素之一,任怀苏之所以宛若活人,说不定便是因为他从未失血。

  但他的血,却是为了她而失的。

  “孤光?”他的话向来不多,常常一开口就是唤的“孤光”、“孤光”,她其实很少被人这么唤着,刚听的时候并不习惯,此时听来却觉得他唤得分外绵软,她心里一烦,一把把他推开,“任怀苏,你不要以为替我饲鬼就了不起,今晚的事就算了,我不和你计较,下一次你再随便插手我的私事,你我的约定一笔勾销!”如果任怀苏是个人,想娶她还勉强有些道理,但他却是尸魅,她活到这么大,见过的听过的鬼闻千千万万,还从来没听说过一只尸魅想要娶妻的。

  尸魅只会杀人,没有感情,要如何娶妻?

  她冷着脸看了一眼任怀苏,看着他满眼的端然慈和,这个人——不管眼神有多温柔所作所为有多体贴,他也不过是个杀人的僵尸而已,根本没有丝毫感情。

  所谓的温暖和柔和,都只是一种假象。

  难道他是为了她身上的血流霞?孤光的脸色越发冰寒,血流霞有驾驭万鬼之能,尸魅如果得到血流霞,完全可以聚起打开鬼门的能力,鬼门一开,人间伦灭,这难道就是任怀苏的目的?

  但即使没有血流霞,他也几乎打开了鬼门——如果是觉醒的任怀苏,也许他拥有的力量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既然他没有觉醒,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尸魅,那又何来打开鬼门之说?

  “孤光?”任怀苏见她久久没有说话,脸色阴沉,缓缓打开油伞,再次举在她头顶。她不说话,他也不再询问,就静静站在她身后。

  白色油伞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轮黑色的明月。

  微风吹来,两人衣袂俱飘,孤光一字一字冷冷的问,“任怀苏,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何要娶我?”

  “因为天兆。”他仍然这样回答。

  “你的天对你说了什么?”她低声问。

  “人间将灭,为挽回灭世,我必须有所作为。”他回答。

  “是吗?”她心头微微一松,他虽然不知道他自己是尸魅,但却知道有灭世之险,“娶我,就能救世吗?”

  他微微蹙了眉头,一时间仿佛不知如何回答,过了片刻,他沉静的道,“能。”

  她仰起头闭上眼睛,难道天兆——是指引这头毫无自觉的尸魅来到她的身边,然后让她杀了了事?尸魅是不死之身,要杀尸魅,唯一的方法是让他服下血流霞,血流霞能驱万鬼,为万鬼之克星,服下血流霞,尸魅将恢复死人之身。

  “孤光,夜色已深,山中寒冷,休息吧。”他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如徐山明月,莹润而平静。

  她睁开眼睛,哼了一声,“你去睡,我不睡!”

  任怀苏当真盘膝坐下打坐,闭上眼睛,她接过油伞,离他远远的坐在一棵大树之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颈下的血流霞在闪光,她现在明白为何近来血流霞闪光闪得如此厉害,恐怕在见面之初,血流霞和任怀苏就在互相排斥,甚至已经有她不知道的变化发生。

  月色光润柔和,如一倾清波,触手微凉。

  她突然看见月光之中似有丝丝银光慢慢自任怀苏天灵灌入,一丝一缕,空灵如梦,翩跹婉转,却绝非幻觉。

  那是什么东西?

  随着那似烟似梦的银光冉冉而落,血流霞的光芒渐渐淡去,慢慢恢复原状,她能感觉到任怀苏身上鬼气渐消,最后竟能荡涤得丝毫不存,一股光明纯净的圣洁之气自他四肢百骸沛然散出,竟似衣袂指尖都在焕发微光一般。

  天降圣气……

  日月精华之所聚……

  竟然是落在一只尸魅身上!

  她目瞪口呆,茫然看着眼前的景象,这空前绝后,无比矛盾的奇观,依然在静静的发生,浑然不是她的错觉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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