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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罪(如何不相离)》作者:藤萍

  第三章04

  孤光缓缓醒来的时候,还牢牢记着失去意识之前眼前所见那恐怖的一幕——任怀苏的头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那黑洞里传来万鬼的呼声,竟比自己鬼扇里的强上千百倍。

  但眼前并没有鬼洞,也没有成千上万的阴魂,只有任怀苏那张万年不变的温和白皙的脸正平静的看着她,目中略带一点关切,但也不是十分殷切。

  她抬起手来,捏了捏他的脸,他微微有些意外,但并不抗拒。

  昏倒前所看见的那些,难道只是一场梦?缓缓坐起身来,她举目望去,只见石屋外立着许多坟冢,竟是在她昏倒的时候,任怀苏给那些不知名的怪兽挖坑立坟。

  “任怀苏。”她呆呆的看着那些坟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古怪,一定是不正常的。

  “何事?”他的声音很温和,近乎温柔,和之前那空广低沉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这些东西——”她随意指了指眼前的坟冢,“你立的?”

  他颔首。

  “那这些东西——谁杀的?”她空荡荡的问。

  他缓缓眨了眨眼睫,平缓却坚定不移的道,“你。”

  她张口结舌的看着他,有很短的一瞬间她心中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醒悟——杀了蛇怪和门外那些怪兽的人,并不是眼前这个人。

  眼前这个人平淡空阔,无心无情,他不会杀生,安然自若。

  会杀生的是他身体里另外一些东西——一些在嗅到血腥气的时候突然蔓延出来的东西,就像附身在他身上的另外一具白骨。

  一具狰狞的白骨。

  她并不兴趣眼前这个淡而无味的男人,但他那剧变的妖异竟能令她有些胆寒,而不得不特别关注附在他背后的未知的东西。

  这世上让她怕的东西实在不多,任怀苏……也许是唯一的一个。

  “孤光?”他看她望着他若有所思,“极日之珠已经取得,我们走吧。”

  她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也许从被族人驱逐的那日后,自己就从来没如此听话过。

  一只手臂徐徐伸来,托住她的身躯,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吃了一惊,顿了一顿才明白他以为她眼神飘忽,是因为身体不适,所以出手相扶。

  他虽然扶着她,却并没有看她,也没有贴得太近,仍旧端然前行。

  她索性装作全身无力,让他托着她往前走,成全他的善心。

  这个人太单一,他不能接受“杀生”这种事,所以一旦遇到血腥的场面,他身体里那些诡异的“东西”出现的时候,他就自动忘却了杀戮。

  如果能让他相信自己其实早已手染鲜血,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看,他的心一定会受到无法承受的打击,那时候他会怎么样?

  会去死吗?

  她嗅着他身上清新的气息,心里恶毒的想——原来和任怀苏这种“妖怪”相比,自己的确活生生的是个人。

  他才是个货真价实的怪物。

  火山在背后,他们已渐行渐远,她对任怀苏异变的恐惧渐渐淡去,突然兴起一个新的主意——为了自己的安全,她一定要搞清楚附在这个男人身上那股强大的鬼气是什么东西,那汹涌的杀性和判若两人的神态和音调——究竟是他的性格古怪,或者是真的有厉鬼附体?又或者——这个人根本也是半人半鬼呢?

  她相信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如何试炼一只鬼的实质。

  今夜正是十五,是鬼蠢蠢欲动的日子,她要饲鬼。

  时间平淡无奇的过去,他们离开了火山,却依然在荒山野岭之中,任怀苏以为她身体不适,她就闭目养神,两人走得很慢。

  夜色很快就降临了,这片荒野地势平坦,很早就看见了月亮。任怀苏在地上生了一堆篝火,又去寻找树枝、树叶之类搭建木屋,她靠着块石头坐着,盘算着各种各样的计划。首先她悄悄地往篝火中掷入一块东西,随后从怀里摸出一袋粉末,洒在任怀苏可能坐的地方。

  任怀苏果然很快回来,手上抱着不少树枝,对她方才鬼祟的举动丝毫未觉,将树枝放下来,他又开始搭房子。“孤光,今夜月光明朗,你身体不适,还是小心为上。”他解下他的外袍,仔细搭落在她头上,将她全身包住,“十五月圆之夜,月光对厉鬼有利,姑娘为御鬼之人,务需小心谨慎。”

  “罗嗦!”她冷冷的道,“你管我有利还是被害,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也不生气,仍是仔细将她包好。

  然后他就坐了下来,从姬珥送的包裹里取出几个红薯,放在篝火中烤。她斜眼看着他泰然坐着,地上洒了“拟龙”的粉末,那是一种似龙的巨蛇的骨骼粉末,拟龙生于尸骨堆积之地,天生有聚鬼之能,它死后骨骼依然能够影响鬼魅,是御鬼秘术之一。但任怀苏就坐在拟龙的粉末上,似乎浑然不觉。

  她已知道,他不是魂魄之身,不论是眼前这个任怀苏还是附在他身上那杀性惊人的另外一些东西,都不是魂魄。

  凡是魂魄,就会受拟龙之骨的影响。

  火焰升腾跳跃,她假装闭目睡去,任怀苏盘膝而坐,他每晚都会打坐,打坐的时候不知道是对外浑然不觉还是对她太过信任,他从不在乎她在他静坐的时候对他动手动脚。但这怪人身上带有不少佛门圣物,她也不敢对他轻举妄动。

  搞不好就会像上次那样被他身上莫名其妙的圣物炸伤。

  篝火昏红,对常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她掷进篝火中的是一种奇异的香料,它能散发出与上等生灵相同的香气,这种暗香人类嗅不到,对以噬魂为生的妖物和厉鬼却是天大的诱惑。如果任怀苏是捕食圣灵的妖物或者厉鬼,一定有所感应。

  但他依然坐在火边打坐,不要说有什么反应,连头发也没动上一根。

  难道他不是鬼?

  那是不可能的。

  他有鬼发,他会受杀戮影响,他甚至一度打开了鬼门——虽然只是开了个洞,还没有全开。

  但那已经很可怕了,人不可能拥有打开鬼门的力量,一旦鬼门开启,游荡在地狱黄泉的凶煞厉鬼就会涌入人间,从此人间就生死不分,人鬼莫辩了。

  他有鬼之力、鬼之发,他却不是鬼?

  有这样的事么?

  一个人,一个圣人——会莫名的拥有无法想象的厉鬼之能?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浓郁的佛气,那不是假的。

  一个从小修佛的人,是如何兼容自己身上的鬼气的?鬼气为什么不受他佛气的影响?佛气为何又似乎对鬼气的存在浑然不觉?

  一定有什么关键她没有想到。

  红薯的香气飘荡了起来,一只受香气诱惑的老鼠悄悄钻到了篝火边上,她看到任怀苏睁开眼睛,从篝火里取出一块红薯,递给了那只老鼠。

  那只老鼠被他吓了一跳,转身逃得无影无踪。

  她在心底哼了一声,假仁假义!不过他直接伸手进篝火,以他的修为,短暂时间探手入火不会受伤,但如果是鬼,万万不敢伸手入火。他确实是个人,但那会是什么样的人?

  月色渐渐明朗,月已到中天。

  她不能再装睡下去,饲鬼的时间到了。

  月色清正明亮,一阵飘渺的呜呜声从她身旁的鬼扇中传来,任怀苏睁开眼睛,只见一缕缕黑色烟雾从扇中飘起,一团、两团、三团……那飘升的速度极快,转瞬之间,两人身周十丈之内竟然布满这种黑雾,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但这些黑雾显然畏惧火焰,在篝火之旁留出一片空地。黑雾遮住月光,孤光脱下任怀苏给她披上的衣服,缓缓站了起来,从怀里拔出一只短刀,在手腕上一划,点点鲜血顺手腕而下,一滴一滴临空滴落——只听鬼啸如呵,呜呜作响,点点鲜血不等落地就被鬼影掠去,只见千千万万的鬼影如飞萤一般在她手腕下交织飞舞,追逐掠夺那滴落的点点鲜血。

  她站着,鬼影都低飞了,天上的月光径直落在她肩上,她白皙的肌肤散发出淡淡的荧光,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月光吸了上去一般,脸色不知是因为失血或是因为月光而苍白。

  正在此时,一片阴影移了过来,她侧头一看,任怀苏手持油伞,抬手一倾,缓缓站到她身边,为她遮住月光。

  万鬼争食她的血,他走过来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心有所思,她不自觉对他一笑,视若友伴一般的笑。

  他一只手撑伞,一只手递了条白布过来,她一时没明白,睁眼看着那白布。

  看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这是条包扎伤口的白色棉布。

  “孤光,身体发肤,不可毁损。”他在说话。

  “你的佛祖不是教你要割你自己的肉去喂老虎喂鸽子的么?我喂鬼有什么不可以?老虎也是众生,狮子也是众生,难道鬼魅就不是众生之一了么?”她冷冷的道,“我不喂,这些鬼就会饿死,大师你的慈悲心在哪里?”

  他将白色油伞轻轻递给她,双手帮她包扎起伤口,未得鲜血的鬼影齐声嘶吼,一起向任怀苏冲来,他拾起她的小刀,在自己手腕上割出一道伤口,“我佛慈悲,是不可见他人之苦。”

  她向天翻了个白眼,千千万万的鬼影转而争食任怀苏的血,他的血分外浓稠,流得非常慢,过了片刻,他又持刀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她心头微微一动,凝目去看他手腕上的伤口,他的伤口出血极少,划得却很深,在划下第二刀的时候,第一刀竟而快要自行愈合了!

  这是——

  “任怀苏!”她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有事要问你,你从小到大当真一直都在寺庙里修行?这二十几年来你记得多少事?你师父是谁?你在碧扉寺里住了多久?一一告诉我,马上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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