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巴黎当网红》作者:二千四

协和广场附近没有便宜的青旅。西岱按地图不断往北走,逐渐感受到气氛的变化。
  
  若说第8区古典恢弘,北部的几个区则藏污纳垢。道路陡峭而狭窄,深巷中满是涂鸦。肥胖的耗子在垃圾桶上作威作福。远方传来轻浮的调笑,非裔与阿拉伯裔的青年在路灯下抽烟,呼出的雾气模糊了五官。他们语调古怪地喊冲她“靠你吉娃”,“阿尼哈塞哟”与“你好”,展现出这座城市的另一幅面孔。
  
  半小时后,西岱感到肩上的帆布袋一轻。她猛地回头,撞入一双猫儿般的绿眼中。
  
  那是个只到她腰部的棕皮肤女孩。她左手拿着小巧的水果刀,右手伸入她裂开的帆布袋里。视线对上的那刻,她正抓到包里的那叠纸钞。
  
  西岱一顿。
  
  小偷!
  
  女孩乘她未反应过来,扯出两张纸钞票就撤,迅速得仿佛受惊的小耗子。几个呼吸后,她瘦小的身躯已经消失在迷宫般的深巷里。
  
  “小混蛋!”
  西岱冲到巷子口,跟着她跑过几条深巷,最后气喘吁吁地拄着膝盖停下。卡桑德的身体虚到了一种境界。跑两分钟也喘得像快昏过去似地。况且,那小偷太敏捷,转瞬已经没了影子。
  
  她的20欧!
  西岱抓着割开的袋子气得牙痒痒,恨恨跺脚。接下来的路程,她将袋子捂在胸前,神经质地打量每一个路过的人。十几分钟后,她终于抵达蒙马特高地的中心,再往北即是能俯瞰整个巴黎的圣心大教堂。
  
  旅馆平凡无奇,门边挂了‘开张’的小灯。
  西岱推开老楼的双层大门,只见迎宾台后的墙上挂了八个时区的钟表,边上悬着写满活动的小黑板,墙上钉着老板钟爱的酷炫滑板。
  
  喧闹乐声中,三两个旅人端着红色塑料杯,陷在柔软的坐垫里,与驴友聊天。
  
  虽是廉价旅馆,空气中也飘着清新的柠檬香。她身上的酸气很快吸引了注意。作为爱豆,她早习惯被人围观,但她头一回触到这样嫌弃、厌恶与好奇的目光。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住一晚多少?”
  
  接待的卷毛小哥在椅子上转圈自嗨。他打量她一眼,懒洋洋地把脚放下来:“您要男女混寝,还是女生专用间?六人间,八人间还是十人间?”
  
  “最便宜的。”
  
  “十人间的男女混寝,一晚46欧。”
  
  她包里只剩下30欧,不得不在卡桑德的银行卡那儿碰碰运气。
  
  西岱掏出了银行卡。
  小哥慢吞吞地拿出刷卡机给她。西岱打量了会儿法语界面,将银行卡推进去。滴滴两声过后,机器界面上显示出错误字样。
  
  小哥伸长脖子瞄了一眼,懒懒问:“你的卡应该是被冻结了。你可能需要联系下银行。”
  
  西岱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
  她知道卡桑德很废,但真的没想到她能废到这个境界。她……她简直想把她揪回这个身体,好好教训一顿。做人怎么可以这么糊涂,连银行卡都能被冻结?
  
  她讪笑一下,收回卡片,从包里掏出三张皱巴巴的钞票。她咬住下唇,摆出楚楚动人的模样:“我只有这些了。能不能通融一晚?帅哥,拜托了。”
  
  在这个凭颜值办事的世界,身披卷发、肌肤细腻的东方美人或许有权力这般央求,可肥胖的流浪汉女孩却不可以。
  
  小哥刷地冷了脸,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
  
  魏女士最终还是去睡协和广场的板砖了。
  或许是太累了,她在廊下一觉睡到天亮,直到被与时间赛跑的中国旅行团吵醒。
  
  “我要在这儿来一张。”
  “三二一!”
  “茄子——”
  熟悉的乡音中,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挠了挠发痒的头皮,对着头顶的巨幅广告发呆。
  
  那是个脸蛋精致,手持爱马仕包的红唇女人。西岱认得,她是巴黎当下最火的时尚博主,粉丝量以百万计。
  
  所以,她还在巴黎。
  
  西岱觉得一切都荒谬得可笑,任何神志清醒的正常人都不会相信。但是没关系,只要找到使馆,她就有机会回国了。
  
  忽地,一个穿着冰雪奇缘爱莎同款的小姑娘冲过来。
  
  “莉莉,你别乱跑!”她母亲按着身上的千鸟格纹大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妈妈,这里有个乞丐姐姐!”
  女人瞄她一眼,叹口气,从挎包里掏出一欧元递给女孩儿。女孩怯生生地上前两步,同西岱对了两秒视线,放下硬币就跑。
  
  女人不得不追过去:“跟你讲多少次了……不要乱跑……”
  
  这边,西岱瞅了会儿闪闪发光的硬币,纠结片刻,用食指一弹:“姐姐虽然落魄了,但还没到稀罕你的地步。”
  
  随后,她从包里掏出地图,寻找大使馆的方位。幸运的是,使馆就在第8区,只要10分钟脚程。她拍拍身上的尘土,于晨光中出发了。
  
  早晨的巴黎生机勃勃。
  肥鸽在广场中追赶旅人。波光粼粼的塞纳河边,卖各色贝雷帽的的小摊开张了。艺术家们掀开绿匣子,摆出映有巴黎景点的油画、帆布袋、与素描。青年们骑着自行车、共享滑板穿梭,身姿劲逸,变成一道道跃动的剪影。
  
  街角的咖啡店搭着红篷,男女坐在藤椅上品尝浓缩咖啡。店外停着卖可丽饼和法棍三明治的小车。
  
  若是在以前,西岱一定会积极营业,点一份早餐,用胶片机、拍立得和单反拍上十几个造型才行。但今时今日,她朴素地买了份6欧的法棍三明治,带走。
  
  她很快抵达大使馆。拿完号码牌,在一众穿着sandro和maje的留学生中闭着眼啃法棍。
  约一小时后,她的号码被打在屏幕上。西岱抓着她的帆布袋走进去,在透明塑料隔层的房间内坐下。
  
  人民公仆小姐瞄了她一眼:“是来办理护照挂失的对吧?”
  
  “是。”西岱露出一抹微笑,“说来奇怪,我突然失忆了。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巴黎,想不起自己的来历,身上也只有一张证件。”
  
  “给我看看你的证件。”
  
  她将那张身份证递过去。
  
  一看见证件,公仆小姐不由笑了一声:“您在开玩笑吧?”
  
  “唔?”西岱飞快地眨眨眼。
  
  “您这是法国国民身份证。只有法国籍才有。一个法国公民来中国大使馆做什么?”
  
  像一被道惊雷劈中。
  西岱激动地一拍桌:“不可能!我连法语都不会讲,我怎会是法国人……”
  
  “坐下坐下。”对方蹙眉,”如果您不相信,可以去巴黎警局查一下自己的身份证。但我系统里没有叫卡桑德宋的人。”
  
  西岱怔怔站在原地。
  公仆小姐说得有道理。因为自己的国籍,她先入为主地假设卡桑德也是中国人了。事实上,她不仅可能是法国人,还可以是法籍韩裔,法籍日本裔,法籍越南裔……这也意味着,至少在短期内,她无法回国。
  
  强烈的震惊中,她同公仆小姐大眼对小眼了半晌。忽地,她抬起头,绞着袋子问:“再问您一个问题。”
  “那个很红的偶像魏西岱,亚洲第一美人那个……她怎么样了?”
  
  公仆小姐一愣。
  
  “那个女艺人不是去世了吗?拍戏的时候在三亚坠崖身亡了。直升机搜救了三天三夜才打捞上遗体。10月初那会儿微博上闹得很大,粉丝好多崩溃吊唁的。我表弟就是她迷弟,看到消息的时候哭得过呼吸了。”
  
  “去……去世!”
  西岱险些跌下椅子。
  
  “真可惜了。年纪轻轻就是娱乐圈顶流,被前辈看好,热门综艺通告在手,还有影帝的电影,本来是前途无量的。哎,都怪工作人员急着吃饭,没好好检查那一根钢索。俗话说红颜薄命,香消玉殒,真是不假。”
  
  “你……”她闭了闭眼,用尽全身力气,“确定?”
  
  对方点点头:“千真万确。”
  
  .
  
  魏西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协和广场的。公仆小姐的话如同炸弹,将她的思绪撕裂,柳絮似地迎着塞纳河的大风飘荡。
  
  举目无亲,无法回国,原身去世……
  
  人行道上,长腿长脚的少女骑着绿色滑板车飞驰而过,恣意而自由。
  
  西岱望着她的背影,想起了自己的青春时代。
  她出身幸福温暖的普通家庭,母亲是退役的舞蹈演员,父亲是热爱艺术的工薪职员。13岁,父亲下岗,家里瞬间陷入困境。她为了生计,早早辍学,凭着姣好的容貌接一些模特活儿和商演。没想到,她被一位演艺公司的星探相中,正式进入演艺圈。17岁,她成功出道,凭借原创曲《燃烧》一炮而红。
  
  西岱摇摇晃晃地攀上桥边石栏,对着奔流的河水出神。
  
  大家都说她的命好,一出道就红了。但她吃过很多苦,不管是儿时的贫寒家境,跑商演时遭的辱骂调戏,抑或是出道前后的流汗拼搏,都是她真实付出过的。她兢兢业业多年,不过为了‘有钱’二字。她狡兔似地将钱分成好几份打理、投资,就是为了不再跌回原地。
  
  然而,噩梦以最不可思议的形势重现了。
  
  她紧紧闭眼,捂住了自己的脸。
  
  一双手蓦地抱住她,拼命往后拽。
  西岱尖叫一声,跌下去滚了几圈,惊起一地肥鸽。她狂踹那人几下,乘对方吃痛松手的间隙,一个翻身跳起来。
  
  “卡桑德,别离开我——”
  满身尘土的金发美少年从地上跳起,冲过来抱住她。他眼神迷离而深邃,郑重地将一枚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破扳指塞到她手里。
  
  他浑身发抖。
  “卡桑德,我们的婚礼会成真的。希腊的士兵已经撤退了,你的预言不会成真。”[1]
  
  “……!”
  
  刚才一滚,她的胳膊上擦出大片白痕,还有几处破口。西岱深呼吸几次,才压住一肚子的腹诽。她急着处理伤口。等歌剧家找来清水,擦净了伤口,再贴好邦迪,刚才的负面情绪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西岱原地坐下,开始冷静地分析一切。
  
  是的。她现在是流浪汉卡桑德,不是女团偶像魏西岱了。
  但这不代表她就此完蛋,到一百岁都还是个流浪汉。她能从一个普通小姑娘成为顶流偶像,就可以从街头流浪汉变成富足的法国中产。她可是魏西岱啊。为了赚钱,魏西岱什么办不到?
  
  她要赚钱,赚钱,赚钱!
  不出五年,她就要在房价最贵的小巴黎拥有自己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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