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巴黎当网红》作者:二千四

她不能再大手大脚了。
  西岱和歌剧家回到广场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回被扔掉的硬币,宝贝地塞回怀里。随后,她原地坐下,暗搓搓地观察自己的邻居们。
  
  混迹娱乐圈的西岱深知,每个圈子都有自己的规则,流浪汉们也不例外。这群社会毒瘤看似一无是处,在大街上生存却需要不少技巧。
  
  老流浪汉见她回来,拿起酒瓶吹了一口,不明含义地笑了声。他身边四爪抹黑的大黄狗呜咽一声,懒趴趴地躺在老汉的毯子里睡觉,乌溜溜的狗眼里写满乖巧。路过的旅人见状,会不时来施舍些钱。歌剧家悄悄告诉她,那条黄狗名叫法棍。
  
  见她捂着鼻子暗暗打量,老流浪汉冲她喊了一句。
  
  她问歌剧家:“他说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
  
  她的专属翻译家很快又泛起迷糊。他刚还好好地同她说话,一眨眼功夫,又痛哭流涕地说卡桑德你别傻了,木马是天神赐给我们的礼物。没等西岱把白眼翻完,歌剧家已经摇摇晃晃地起身,跃进了一条街外的协和地铁站。
  
  西岱叹口气,意识到自己指望不上这个精神病。
  她拿出残破的袋子,仔细数了数,发现自己还剩下25欧。正巧腹中泛起饿意,她决定去附近走走,顺便搜寻能吃饭的地方。
  
  她沿着广场右侧的里沃利街前行,这里一侧是枝叶渐秃的杜乐丽花园,另一侧是挂满我爱巴黎字样的廉价纪念品商店。有人坐在咖啡店的藤椅上享受午后阳光。路上的男人穿着素色大衣,头发滑亮,脚蹬光泽皮鞋。女人套着同款大衣,手拎各式字样的帆布袋,裙下露出一截黑丝与短靴。
  
  他们面无表情地穿过亮着红灯的人行道。身后,暴躁的喇叭声响成一片。
  
  嘈杂声中,麦当劳熟悉的M形标志映入眼帘。西岱眼睛一亮,在孩子的哭闹声中买了营养均衡的汉堡与柳橙汁,探索了店里的厕所与洗脸池,随后心满意足地回到协和广场。
  
  老流浪汉见她回来,又开始哼哼唧唧。
  
  西岱没理他。她将喝光后的杯子放在毯子前,开始了乞讨生涯。她没手机玩,也没书本消遣,只能斜在毯子上观察路人与‘邻居们’。
  老流浪汉一直坐在狗旁边酗酒。附近的几个妇女热衷边抠脚边聊八卦,常笑得前俯后仰,涕泪纵横。她们最喜欢的小游戏,是用各种语言向游客招呼,然后欣赏对方无措的表情。
  
  注意到西岱的目光,几位八卦妇女对视一眼,集体招呼:
  
  “靠你吉娃!”
  “你好!”
  “萨瓦迪卡!”
  
  西岱转过头,听见后方又笑成一团。
  一个下午过去,她杯里的硬币稀稀拉拉,还比不上旁边借狗卖萌的老流浪汉。她花了点时间分辨硬币的种类,很快发现半天的收入是2.75欧,还不够麦当劳最便宜的6.5欧元套餐。
  
  老流浪汉瞧了她一眼。
  
  西岱瞥他一眼。
  
  老人夸张地扯着嘴角拉向两边,用生涩的英语喊:
  
  “微笑!微笑!”
  
  西岱一愣。他是让她对游客们微笑?
  刚才一下午,她虽然在乞讨,却板着脸,好像那杯子同自己没什么联系。显然,她嘴上说着要赚钱,心里还没完全适应这个新角色。
  
  西岱低头,扯扯嘴角,勉强拉出些幅度。
  
  黄昏时分,歌剧家捧着一碗硬币哐当哐当地满载而归。西岱听那沉甸甸的声音,有些眼红,她正要盘问他赚钱的秘密,便听到远方传来嘈杂的人声,大地也随之震动起来。
  
  “扑荡!”[1]
  老流浪汉往地上啐了一口。那条名为法棍的黄狗竖起耳朵,从毯子上跃起汪汪直叫。远方,警车开道。浩浩荡荡一群人涌过来,极快地占领了大半个协和广场。他们挥舞着标牌,赤红着脖子粗声嘶吼,响声震天。广场上的游客既害怕又兴奋,缩在旅游大巴里拿着手机一阵猛拍。
  
  “扑荡是什么意思?”她问歌剧家。
  短短两天,她在无数人嘴里听过这话了。
  
  歌剧家眨了下长睫:“法国国骂,几乎等同于语气词。总之,万物皆可扑荡。”
  
  西岱点点头,记下这个法语词汇。
  她在麦当劳里体会到了语言不通的艰难。尽管会英语在巴黎勉强够用,但她和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讲了快五分钟,才表达清自己的意思。
  
  “放心,罢工是三天两头的事,等会儿就好了。”
  歌剧家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被吓到,特意拍她的肩膀安慰。
  
  就在此时,远方的游客们忽然齐齐发出惊呼。熙攘的抗议大军中,一道纤细的身影在其中穿梭,如同在海浪中冲刺的海鸥。最后,她灵巧地翻过几道栅栏,稳稳落在流浪汉的聚集地前。
  
  那是个瘦削的棕发女子。她的脸颊如模特般瘦削苍白。初秋的空气里,她仍穿着豹纹短裙,光洁匀称的小腿下是一双黑色切尔西靴。她左手里拎着喷香的半只烤鸡,右手夹着烟。在大妈艳羡的目光中,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啃鸡腿。
  
  西岱眼神一亮。
  这位也是流浪汉之一。少女中午才起床,傍晚就拿回了一堆熟食。看来,她才是这堆流浪汉里最厉害的。话说,娱乐圈里得找人脉广会营销的经纪人,在这儿就得向路子最多的人学习。她望了眼杯子里的2.75欧元,立刻抛弃了歌剧家,决定跟着她混。
  
  她拍拍手,忽然站起。
  
  “怎么了?”歌剧家被她吓了一跳。
  
  她回首,冲他灿烂一笑:“去减肥。”
  罢工的来闹事,财神爷们都回到了旅游大巴上,她得抓紧时间锻炼。
  
  作为女团成员,西岱对身材向来严苛。且不说她母亲是个舞蹈演员,任何菜都要过三遍水才吃。就是当练习生那几年,减肥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习惯。她有个小理念,管不好身材的人,做不好事业,更赚不了大钱。
  
  记得成为练习生后的首个月末考核,舞蹈老师看完视频,将百来个训练生一番臭骂。最后,她停在微胖的西岱面前,轻飘飘地说了句:
  
  “你怎么还在这儿?胖子不可以做女团的。乘现在回家吧,还赶得上中考。”
  
  西岱霎时慌了。
  做练习生才有收入,才能接商演。如果肚子上的脂肪会断她财路,那她一定会把它甩掉。
  
  她开始疯了似地减肥。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几个月是如何过来的。她每天只吃两餐,主食只碰稀粥,不沾任何甜食辣食,吃得最多的是水煮青菜,毛豆和豆腐。除去常规的训练,她还给自己额外加量,练到每丝肌肉都在酸痛,走路要扶墙,晕倒更是家常便饭。其他训练生们都很佩服,说西岱是她们见过最自律最狠的人。
  
  只有西岱自己知道,她不算自律,她只是太喜欢钱了。
  
  她眯着眼拉伸了几下,沿着塞纳河慢跑。初秋的塞纳河边多是带着耳机的健身咖,几对情侣在散步,年轻小伙们扎堆抽烟,插科打诨。肥硕的耗子在人们脚下机敏地流窜。
  跑了不到一公里,她已经汗流浃背,嘴里也涌上血腥味,隐隐有了吐意。她不得不停下喘气,才发现衣衫已经湿透了。卡桑德比她想象得虚弱很多,西岱不禁怀疑,这是她人生中运动量最大的一天。
  
  天色逐渐暗下来。
  凉风袭来,西岱打了个喷嚏。为了防止感冒,她决定先打道回府。
  
  胖子的身体在疯狂地出虚汗,西岱抹了把额角的汗渍,决定改道去麦当劳洗脸。可不想,为了抄近道,她撞见了一群混混。
  
  高大的男人被一群壮硕黑人围在中间。
  
  他穿着黑色外套,长腿比例极佳。他用食指与中指夹着烟,缓缓嘬一口,再吐出雾气。听见脚步声后,男人掀起眼皮,眸中一派深沉。
  
  与教堂那天不同,今天他像匹高冷又孤独的野狼。
  
  起初西岱以为他被勒索了。很快,她发现男人被众星捧月着,同那些混混站在一起并不违和。踌躇两秒,她硬着头皮走过去。越过对方的刹那,淡淡的烟草味飘入她鼻尖,好闻。
  
  几个人瞄见她,开始起哄,朝她叽里呱啦地叫嚷。
  
  一堆话里,她只听懂了卡桑德三个字。
  
  西岱一顿。
  好家伙,原来卡桑德认识这群人。
  
  终于有人吼了句英文:“卡桑德,今天又偷了什么?”
  
  闻言,西岱加快步伐跑出巷子。直到她冲入麦当劳的厕所洗漱,仍感觉对方的视线停在她身上,有些微的痒。
  
  门外的清洁工开始不耐烦地敲门。
  西岱抓紧时间,出门时狠狠瞪他一眼,才往协和广场走。
  
  月亮挂上尖碑的顶端。游.行大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白天人来人往的广场在路灯下显得有些萧瑟。
  
  “扑荡!”
  
  高大的黑人叉着腰站在老流浪汉面前。他生着厚实嘴唇,小羊卷的头发,膀圆腰粗,俨然一个小巨人。法棍在边上呲牙低嚎,做出即将攻击的样子。仨大妈坐在廊下啃玉米,看得津津有味。豹纹裙少女离他们远远地,沉默地抽一根万宝路。
  
  “发生什么了?”西岱走到歌剧家身边,一屁股坐下,开始左左右右地拉伸肌肉。
  
  “老流浪汉和查理在吵架呢。”
  
  “吵什么?翻译翻译。”
  
  歌剧家清咳一声,模仿流浪汉的语气:“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嚣张?没有狄伦,你还在铁塔下卖劣质的小铁塔挂件。多少钱来着?哦,一欧五个!”
  
  “狄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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