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瓦特了》作者:萧纯

茶水间里两名女同事正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大楼里一下掉了两块天花板下来!”
  
  “我知道,一块在八楼,一块在四楼,四楼那块还砸到人了。”
  
  “哎呀,这可一定要投诉去,工作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办公室掉天花板的,不就是刮个台风嘛!”
  
  “你找谁投诉去,找行政?我告诉你,没用!就是行政部的那个死胖子吃回扣,找了那家叫什么的来着……好像叫元正的,就是一家乱七八糟的供应商,修的房顶。他们狼狈为奸,偷工减料,做了个豆腐渣工程,所以修了不到一年,一刮风,天花板就下来了。”
  
  “你这是听谁说的,丫的死胖子看起来那么怂,他敢腐败啊?”
  
  “嘘……物业经理偷偷告诉我的,你小声点儿。”
  
  被掉落的天花板砸到的是华虹电子华东区的销售主管,罗夏。天花板掉落前十秒,她已从那块危险的石膏板下路过,到了安全之地,但她立刻发现原本夹在本子里的一枚711便利店的积点贴纸落了下来,随后被窗口送来的一阵凉风吹起,恰好停在那块石膏板之下。她折回去拾,而就在她捡起那张指甲盖大小的贴纸的一瞬间,头顶的石膏板砸了下来,正中她的后脑。只听见一阵巨响,就像放炮似的,她便没了知觉。这简直就像低配版的《死神来了》。
  
  然而就在昨天,罗夏还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
  
  从上个月起,罗夏开始参与便利店的积点活动,每消费17元可获得一枚印着卡通图案的积点贴纸,每贴满26枚贴纸,可兑换一把勺子。她不缺勺子,只是喜欢收藏,就像儿童时期收集糖纸一样让人兴奋。
  
  昨天中午,她已经集到25枚贴纸。到了傍晚时分,她走在路上,台风初至,一阵微风将第26枚贴纸径直送到她的跟前。不知是否有人遗失或是丢弃这枚贴纸,总之被罗夏给捡到了,她将它夹进了本子里,乐了一路。
  
  当天晚上,她交往了三年的男友请她去一家高级的西餐厅用餐,服务生退下后,他忽然向她求婚。李白宇单膝跪地,向她递出一枚钻戒。钻石在西餐厅柔和的灯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她知道那一定很贵,但她的视线并未在钻石上多做停留,因为李白宇的眼睛比钻石还要明亮,她似乎在里面看见了星星,她心爱的男友正闪着泪花。
  
  “嫁给我吧,夏。”李白宇激动地说。
  
  李白宇长相清秀,温文尔雅,每当他望着她的时候,她都会联想到温暖的春天。他的眼神十分清澈,为人十分温和,她不曾记得与他吵过架,每次都是他让着她。而即便求婚,他也没有一丝强迫她的样子,只是温柔地看着她,默默等待她的决定。
  
  罗夏喜欢李白宇清澈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与薄薄的唇线,她几乎喜欢他的一切。看着他如白兔般纯情而含泪的眼睛,她有些心疼,几乎想立刻强吻他,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冲动,眨着眼睛对他微笑,跟着颇为害羞地应了一声:“那好吧。”
  
  李白宇愉快地笑了起来,他起身搂住了她,温柔地,轻轻地。她呼吸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只听见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脆响,接着亮闪闪的碎片撒落下来,她在礼炮与香槟中看见了她的朋友们,他们正在对她微笑。那一刻,罗夏真切地以为,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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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华虹电子商务楼四楼,事故现场——
  
  随着那声巨响而来的,是同事们的尖叫,他们奔跑着,呼叫着,感叹着。从屋顶掉落的石膏板有一张桌子那么大,有一块砖那么厚,它与罗夏的脑壳碰撞后,碎成了好几块,有的还直接碎成了粉末,罗夏满身满脸的粉尘,就像是一夜白了头。
  
  罗夏的同事赶来了,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摇个不停,跟着物业经理与保安冲了过来,最后是行政部的胖子。他们叫着她的名字,打着急救电话,吵闹不休。罗夏短暂地清醒了片刻,耳膜里残留着刚才的巨响,眼前是一张张人脸与一地的碎屑,还以为身仍在求婚现场的礼炮声中,彩色亮片之下,接受亲友们的祝福。她笑了起来,说了声:“我愿意,谢谢大家!”,便两眼一翻,再次晕死过去。
  
  打120急救电话的同事对电话那头说:“伤者出现幻觉了,好像脑子傻掉了!”
  
  救护车在十五分钟后到达,将罗夏送进了医院急诊间。
  
  罗夏昏睡了一整夜,她做了一个特别美好的梦。在梦里她戴上五十克拉的大钻戒,穿着镶满宝石的比基尼与李白宇去夏威夷度蜜月。李白宇向她介绍他新买的豪华游轮,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叫夏天号,雪白雪白的,有三层楼那么高。除了格外有钱,李白宇在梦里还格外英俊,他脱了上衣,露出八块结实油亮的腹肌,向她炫耀。罗夏惊喜不已,从未想到男友会有这么漂亮的肌肉,她克制不住自己,伸手摸个不停,大笑不止。
  
  就在这时,罗夏醒了,她发现自己手掌中的不是李白宇的腹肌,而是他的手臂,她在昏迷中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不知已经揉搓了多久。
  
  李白宇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底有了淡青色的阴影,他紧张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关切地望着她:“你醒了,你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罗夏想对他点头,却发现浑身无力,尤其脑袋格外沉重,这才记起昏迷前发生的意外,不知头部是否已被包裹成了木乃伊,所以连动一动都十分费劲。而当她终于控制住力气,成功抬起脑袋时,一阵剧烈的抽痛从后脑传来,让她不禁嘶了一声,再次跌落回去。罗夏不禁开始恐慌,该死的天花板该不会是把她的砸成颅骨骨折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惨了,她将变成歪嘴斜眼的丑八怪,或是一说话就流口水,手里捏着六和七的白痴。
  
  幸好李白宇立刻向她解释:“医生说,你的运气十分好,砸到你的石膏板是伪劣产品,结构松散,密度较小,虽然你晕过去了,但并没有大碍,只是中度脑震荡。倒是你倒地的时候,脑袋撞到地板,撞出一个包来,有软组织挫伤和皮下出血,需要观察一下。”
  
  罗夏松了口气,随即意识到全身的无力可能只是一整天没有进食的原因,看着男友温暖和煦的笑脸,她回想起刚来的美梦来:“我刚才做了一个梦,你猜我梦到了什么?哦,我的妈,我的妈,你的肌肉长这么大,给我摸一摸!”
  
  李白宇惊讶地望着她,罗夏忽然意识到后半句并非存在于她的脑海里,而是飘荡在整间病房。她住的是三人房,边上的病床已经发出了哄笑声。她跟着笑了起来,随后惊恐地发现,她的嘴巴仍在不受控制地运动着:
  
  “哈哈哈,我在说些什么呢,我就是心里想想的,怎么会真说出来呢!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你给我看你的腹肌,有八块,超大超大,超硬超硬的!哦,我的妈,我的妈,你的肌肉长这么大……我怎么又说出来了!这不是做梦吧?白宇,你快找医生过来,快点找人来过来,我控制不住我的嘴,我的脑子好像坏掉了!”
  
  只要一开口,罗夏心中所想之事便直接喷涌而出,变得完全不受控制,她的思维变得透明,一点儿藏不住秘密。
  
  李白宇附身下来,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着:“别急,有我在呢,你先缓口气,然后告诉我,究竟哪里觉得不舒服。”
  
  “我哪儿都不舒服!”罗夏就是讨厌李白宇的温吞劲儿,“少废话,你他妈快去把医生给我找来,我脑子坏掉了,你没听见嘛!”
  
  刚说完,她便惊讶于自己的粗鲁无礼:“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我的神经出问题了……你丫的看着我干嘛,你还算个男人嘛,少啰嗦,还不快去找医生!快、去、啊!”
  
  李白宇终于冲出了病房,听着他急促的脚步声,罗夏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此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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