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瓦特了》作者:萧纯

罗夏转去了九院,那儿有全市最好的神经科室。神经内科的第二把手王炜栋医生是她的主治医生,他的恩师张建国是李白宇父亲的同事兼好友,在中间为他们牵了线。李父在大学里教马克思主义。
  
  实际上王医生也曾是李父的学生,多年前他是他讲台下乌泱泱一大片黑脑袋中的一员,他还记得这位老师的讲课十分枯燥,所以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一听说生病的是李老师的儿媳妇,王医生立刻打点一切,不仅为罗夏临时安排了病房,还成功预约了最近的脑部测试,就排在转院后的第二天。
  
  传说王炜栋医生是神经方面的专家,罗夏十分迫切地向他求助:“王医生,你赶紧替我看看脑子,我现在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刹不住车,心里想什么都往外蹦,我都快要疯了!我是不是该多吃点猪脑补补啊?”
  
  王医生的诊断与之前那间医院的杜医生大致相同,只是他还加了其他几种可能性:“可能是鼻腔肿瘤侵入大脑所致,你验过癌指标吗?如果没有的话,最好补个验血,还有鼻内窥镜检查。除此之外,还有可能是细菌感染引起的,比如金黄色葡萄球菌,或是由寄生虫引起,如果是这样的话,只需杀菌灭虫即可。”
  
  但王医生说,即便找到病源,也不一定能根除她口无遮拦的症状,只要大脑损伤已经造成,这可能是不可逆的,正如皮肤受伤后能愈合,却还会留下疤痕一样。故脑部精密测试一定要做,且越快越好,必须赶紧找到病源。他认为上一家医院不仅将测试安排得过晚,还没有在第一时间排除其他可能性,这可能会造成些遗憾。如果罗夏真是细菌感染,越早投入抗生素,感染造成的损伤便会越小,如果处理得当,或许她早已恢复正常。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医院和公司相互勾结!”罗夏对李白宇说,“他们就是为了省下检查费和医疗费,把我的病情给耽误了。”
  
  “你先别急,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李白宇的眉毛弯弯的,眉宇间满是罗夏喜欢的温和善良,“我们先别下定论,把测试做了再说,可能你什么事情都没有呢。”
  
  罗夏点了点头:“白宇,我有点害怕,不,其实我特别害怕,我怕这里的医生还是看不好我的病,怕以后和疯子一样活着……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呀,最好别去上班了,就一直在这里陪着我。我尽量少说话,你知道现在我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少说两句就是。你就尽尽男朋友的责任,多陪我一会儿吧。”
  
  罗夏闭上嘴,心里很是苦涩,她又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她认为放下一切来陪她是李白宇的责任。在理智上她明知道这是不对的,但从情感上,她就是忍不住地那么想。他是她的男朋友,现在正是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她就是想要他陪。
  
  出乎意料地,李白宇立刻起身往外走去,过了会儿他回来了,握着手机,笑盈盈地对她说:“我请完假了,会一直陪你到明天做完检查。你放松心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绝对不会生气。”
  
  李白宇陪了罗夏整整一夜,罗夏时不时与他聊会儿天,两人不说话的时候,他就坐在病床边看书。李白宇捧着书的模样像个中世纪的贵族,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着急,而所有的苦难都将离他而去,他纯净得像一朵洁白的肥皂泡泡。罗夏的心情跟着平复下来,开始着手计划她的将来。
  
  第二天,罗夏握着李白宇的手被送进了检查室,李白宇在门外与她轻声告别。检查过程十分安宁祥和,没有人将她的头部切开,也没有人往她身上插奇奇怪怪的管子,罗夏躺在病床上,被传送带送进机器,随后医生与她闲聊,仅此而已。
  
  测试结果很快出来了,王医生看着手中的报告对她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罗夏想选择坏消息,但李白宇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先听好的吧。”
  
  “好消息是,我们找到了你的病源,是扣带回出了问题,在上面有一小块病变组织。总的来说是脑部损伤导致你没法在开口时控制自己的语言,换而言之,只要把损伤的部分切除,你的病就会痊愈。”
  
  这给了罗夏一线希望:“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这个手术没法做,损伤区域太靠近脑干,众所周知,脑干是控制人的自主系统的,是用以维持个体生命,包括心跳、呼吸、消化等重要功能的地方。一旦脑干受伤,很可能会危及生命,你可能连呼吸都不会了,手术风险太大。”王医生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就算你愿意冒这个险,也没有医生敢接这个手术,现在医闹这么凶,谁还敢冒险。所以,你这病理论上能治,实际上却治不了,算是好不了了。”
  
  王医生劝罗夏放弃治疗,接受现实:“这病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虽然你的社会沟通功能受到损伤,但你的思维正常,身体也很健康。在我们医生看来,只要不危及生命,也不会发生恶变,这就是小病。你呀,习惯习惯就好了。”
  
  罗夏不愿相信这个噩耗,让李白宇托人去问其他名医,李白宇问了全市最好的几间医院,得到的都是同样的说法。罗夏的希望破灭了,她在李白宇怀里嚎啕大哭,期间她说了什么,又哭诉了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天塌下来了,而李白宇是她唯一的依靠。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罗夏做完检查的消息不知怎么的走露了风声,第二天上午,黑胖的人事专员林海便提着一串香蕉来探望,除此之外,他还给她带来一张六百元购物卡,和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
  
  “这是你忘在年会上的卡和奖品。”林海咧着嘴对她笑,“身体好些了吗?医生怎么说?你的病严不严重呀?”
  
  罗夏红肿着眼睛,一声不吭,但林海自觉地拉了一张凳子坐下,跟着翘起了二郎腿:“唉,这医院条件也不怎么好,你看这墙壁,都起皮了,再看这被子,怎么这么硬,原来的医院多好呀,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非要转院呀?”
  
  李白宇替她回答:“这儿有全市最好的神经科,我正好认识人,就帮她转过来了。”
  
  “哦……”林海打量着李白宇:“我又没问你,你是谁呀?”
  
  “他是我男朋友,”罗夏终于忍不住开口:“他比你帅一百倍!还有你放心,这间医院也是三甲医院,完全符合我们公司报销的标准,不劳您费心。”
  
  “别这样,”李白宇低声对她说,而后转头对林海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她生病了,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没事,我不和她计较。”林海摆了摆手,“我这次来呢,一来是关系关心我们公司员工的健康状况,二来呢,是来问你们拿点资料。”
  
  “你要什么资料?”罗夏问道。
  
  林海掰着手指慢慢地说:“把你的病例、检查报告、和用药情况全部交给我,我要去研究研究,看看哪些药在保险合同的投保范围里,哪些不在,下次来我就要和你谈谈哪些药你要换掉了。还有啊,你要把以前的病史资料全部给我,不然我怎么知道你的病是这次被天花板砸出来的,还是是你本来就有的呢。”
  
  林海这人情商极低,喜欢打官腔,却没有脑子,常常口不择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生病的罗夏没什么两样。
  
  罗夏瞪着他,将手指向大门口:“该提交什么资料我自己会提交,不用你提醒。等我出院后,也一定会主动找你们做伤情鉴定,如果不熟悉流程,你自己回去百度一下。现在我请你滚出去,你丫个黑心卷毛大土豆!”
  
  “你,你,你侮辱人!”卷毛大土豆拂袖而去:“罗夏,你给我等着!”
  
  罗夏正遭受着人生中最大的危机,公司的HR却在这时质疑她碰瓷,想要撇清责任,甚至企图替换她的用药,罗夏被气坏了:“这都什么人呐,这种人就该过马路被车撞死,走路上被花盆砸死,吃包子也被包子皮噎死!”
  
  她只是想发泄一下情绪,但李白宇一本正经地板起了脸:“这是他的工作,你不能这么说他。”
  “我说说怎么了,我说一下他就真的会死吗?”罗夏反唇相讥,“我要真有这个本事,我就去为国争光当特务去了,见哪个国家的领导人不爽,就用嘴巴诅咒死他。”
  
  “但你这么说对你一点用都没有,只会让你更加偏激。如果别人在背后这么说你,你会高兴吗?”李白宇柔声道, “林先生是职责所在,他要为公司负责,确实需要弄清楚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他做的没错。就算他说话不太好听,但人家大老远地过来看你,你怎么能骂人家是土豆呢,这不礼貌。”
  
  罗夏深吸一口气,伴随着眼泪,她破口大骂:“我去你妹的礼貌!你到底在帮谁呀?我是不是你的女朋友?你怎么老喜欢帮着外人说话呢,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
  
  李白宇愣住了,沉默了会儿,他说:“原本看你在生病,我不想说的,但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刺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扎人。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如果你一直这样,到最后会连一个朋友都没有的。”
  
  就在刚才,黑心土豆对她说不和她计较,短短几分钟后,她最爱的男人也这么说她,她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用锥子凿了一个洞,此后胸口寒风凛冽。罗夏捧着脸大哭:“你想走就走吧,老娘我不稀罕!是我太计较了,这总行了吧!你给我滚蛋吧!”
  
  泪眼朦胧中,罗夏依稀看见李白宇叹了口气,慢慢转身离开病房,他的背影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却让她感到莫名的伤感,好像他这次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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