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来娇》作者:哈哈哈哈无穷

宁原道今日去东厂处理公务,乐游笑吟吟送他出门之后自己回房间躺床上补觉。她睁着眼睛一丝睡意全无,只盯着帐顶的仙鹤图样出神。
  
  乐游不傻,她前世幼年丧父,少年丧母,自己供自己念上好大学,看了太多人情世故沧桑了,小事儿上愿意阖一只眼不计较绝不代表她是没脑子的蠢货。在乐家受委屈时选择隐忍就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昨晚之事透着蹊跷,张留让小林子传话宁原道找她,但自己过去之后宁原道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满院子只有东厢房一间亮灯,往日值守的人也不见踪影。没人告诉她要去哪间屋子,而小林子顺理成章带她去了东厢房,小林子身为内侍心细如发,犯领错地方这种低级错误实在太过不可思议。往日与小林子一起当值的小德子从昨晚就没再露面,而督公昨晚宴客了,客人今天早上才领着个女子离开。
  
  她很难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巧合,东厢房的人八成是那位来客,那么大抵是宁原道故意让小林子把她引过去。但说不通的是宁原道这么做到底图什么,而且为什么最后让张留把自己叫回来。
  
  乐游翻来覆去琢磨,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最后只能归结于自己阴谋论了。说不定是督公屏退众人与客密谈,而小林子看见只有那间屋子亮着一时疏忽就当督公在里面。她压下心头的怪异感觉,把这篇揭过去。
  
  下午有面生内侍禀告乐游督公晚上在尺水阁用饭,还把小德子东西收拾走了,说是小德子家人生病督公准假,自己顺便帮忙拿东西。乐游用几块儿饼一个小荷包谢过了小孩儿。天可怜见,乐游出嫁时两万雪花银她连味儿都没闻着,压箱银只有五两,宁府给她十两月例银子,她想多给赏银都没有。
  
  等屋檐下灯笼渐次亮起,宁原道也到了尺水阁,虽然和平日一样板着张脸,但乐游就是看出来他今日心情格外不好。乐游给人解披风时沾了一手黏腻的红,她按捺心神,强自撑着问:“督公,您可是伤了?”
  
  “没有。”宁原道语气很差,像是跟谁赌气一样。
  
  乐游见此不敢多话,趁宁原道沐浴的功夫招过张留,“张公公,今日督公衣裳有血,是不是伤到哪儿了?”
  
  张留眯缝着眼儿哈腰回答,“奶奶放心,督公一个头发丝儿都没带少的,只是下午去了趟诏狱,许是那会儿蹭的。”张留人如其名,话留了一大段在肚子里。昨晚督公因放了乐游错失良机,心气儿不顺的很,结果又知道那帮废物没撬开一个重刑犯的口供。督公下午亲自去诏狱审人,那犯人起先搬出主子来威胁,上刑之后痛骂宦官阉竖弄权祸国,把督公骂了个狗血喷头,当时跟着的碎催们吓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督公由着他骂,品着锦衣卫的铁观音指使差役招呼一通,结果那人不到半个时辰就画押了,血溅得墙壁地面到处都是。
  
  最后督公只咂舌说,“可惜咱家这件披风了,缂丝的好东西啊。”似乎根本没看见不成人形的一滩肉。张留现在想起来那轻描淡写的语气还是毛骨悚然。
  
  乐游心里叹口气,没再细问。她知道诏狱是什么地方,也知道宁原道绝不是简单蹭上了血。只她如今泥菩萨过江管不得别人,知道督公平安无事就放下心了,转回去给宁原道擦干头发。
  
  等宁原道坐在炕桌前面,不禁愣了一下,西芹百合,银耳莲子羹并糯米藕,满桌子的菜都是合他口味的。
  
  看着对面少女天真的神色,宁原道食不知味地用完这一餐。
  
  乐游心疼他一天劳碌,睡前打水给他泡脚,坐在脚踏上一下一下按摩揉捏。
  
  “督公您足趾是伤过吗?以后妾身天天给您泡脚吧,时间久了行走能轻松些。”乐游发现宁原道右脚第二个脚趾弧度有些不自然。
  
  宁原道没出声,突然踢翻了盆,洗脚水溅了乐游一身。
  
  “你要什么?”他哑着嗓子问,像是夜枭像是锈铁,似乎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乐游好端端被泼一身洗脚水,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她蹭地站起来,“我要什么?又怎么了这是,我给你洗脚犯什么错了?”她委屈得想哭,连妾身都忘记用了。宁原道今晚进门之后就没有好脸色,吃饭时候审犯人一样盯着她,现在居然有脸质问自己要什么。要什么?老娘要什么都不可能要你的洗脚水!
  
  宁原道咄咄逼人,神情阴鸷,“披风浸透了人血,咱家不是好人,手里数不过来的性命。你送荷包送吃食花乱七八糟心思,对一个阉人好,说你别无所图有谁会信?”
  
  “我求求你了,你不要自轻自贱行不行?不过掉了块儿肉罢了,和别人没什么区别。”好吧好吧,原来是敏感自卑情绪发作,乐游起火压火,劝自己不要和玻璃心计较。
  
  “说吧,你主子是谁?”宁原道死死地盯着她。
  
  乐游啼笑皆非,滑天下之大稽的荒谬感,“不是,小林子他们昼夜看着我,我如果有什么异常不可能瞒得过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求您老明鉴成不?”乐游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有什么问题,如果放在之前刚成婚那几天,她绝不敢这样和宁原道说话,但是这段时间宁原道送首饰衣料陪她吃饭睡觉,让她潜意识里将自己真的当做宁原道妻子了,言谈举止间更真诚随意。
  
  “后头没人怎么知道我平日吃什么,也难为你主子打探得清楚。”宁原道从不用人布菜,每样都吃差不多,没想到就算如此还被人摸出规律了。
  
  “你遇见平常的菜都是一盘夹五下,但之前西芹百合与菌子都是夹了七次。我这些天陪您吃那么多次饭,略微留意就知道了。您可真是我活祖宗。”乐游气笑了,总算见识到什么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脾气也上来了,手在衣裳上擦干,“您愿意怀疑就怀疑,我今天去西间歇了,您自便。”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乐家长女目不识丁,你能写字能看书,你还敢狡辩!”宁原道阴森森的声音响起。
  
  乐游整个人僵住了,紧接着脊背生寒,身体肉眼可见地瑟缩起来。方才的怒气与鲜活似乎被轻飘飘一句话带走。
  
  “过来。”
  
  乐游不动。
  
  “别让我说第二遍。”
  
  乐游如提线木偶一般转身,往督公面前迈了一小步。
  
  看她这副样子,宁原道满意地一笑,反而不急着逼问了,猫捉老鼠般看她犹自强撑着搏一线生机:“督公,您怎知妾身目不识丁而非有意藏拙呢?”此言一出,乐游自己都觉得蠢,东厂提督的夫人,下聘之前还不是要查一个底儿掉,自己难不成就要交代在今日不成?
  
  真有胆色啊,宁原道玩味地打量着她,踩着便鞋绕她看了一遍。掐住她半张脸迫使她抬头,手劲儿大的几乎要捏碎乐游颌骨,沙哑嗓子阴恻恻腔调,“乐氏,你以为咱家娶妻之前会不查清楚你底细吗?你上吊之后性情大变,咱家本想轻轻放过去算了。诏狱里常用十八刑法,咱家给人用过的远不止十八种,你说,你这小身板能扛过几道呢?”手离开下巴在乐游脖颈游走,像是毒蛇的信子,找好位置就一击毙命。
  
  他往日不计较,但既然昨晚留下了她,打定主意让她当宁府女主子,必然要把万事盘查妥当。
  
  乐游腿软地站不住,不由自主委顿着跪了下去,满心都是秘密被发现的惶恐和被施加酷刑的恐惧。她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拉着宁原道衣袖,满脸是泪,“督公,我真不是受人指使,我是乐游也不是乐游,来历不可说,否则大概会被人烧死。我真不是什么探子。您要是不信,可以现在结果了我或者把我赶出去都行,求您别把我送进诏狱,求您。”她自己急切捏扯自己脸皮,“这不是面具,我真不是探子,求您信我。”
  
  宁原道紧握住乐游的双手,她脸上已经被自己抓挠出几道细细的血丝。
  
  脚边的少女绝望哀哭,宁原道闭眼,罢了罢了。
  
  她说的话,宁原道一个字儿都不信。但是他没办法了,昨晚他就知道自己对她下不了手。要是能下手,何必今日要这般耗费唇舌。他看着少女眼里的恐惧和泪水,无力地揉了揉眉心,艰难吐字,“你说出背后的人,不用惧怕,咱家自会解决你后顾之忧。”
  
  “督公,我真的不是探子,我背后没人,我只是,只是……来处不同”她想不出如何遮掩来历,眼泪流的更多了。
  
  来处不同?宁原道突然往后挥手,窸窸窣窣响动之后,他俯视着绞尽脑汁说不清楚的人打量,开口,“你是狐狸?”
  
  乐游没想到宁原道思维如此跳跃,虽不中,亦不远矣。她大着胆子试探一句,“如果我是狐狸变得,督公待如何?”
  
  如何?为你拆了白云观,道士永不能在京城留下半个脚印。
  
  她误以为宁原道的沉默是忌惮和不知所措,赶紧说“我不是狐狸精怪,我是人,请督公放心。”乐游现在不敢跟宁原道说自己真实来历,异世魂魄入体太过骇人听闻,她怕自己会被当做邪魔外道烧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盏茶功夫,或许是半个时辰,乐游在方砖地面上跪的膝盖生疼,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和地上的水混在一起。
  
  宁原道长长地叹气,把瑟瑟发抖的人扶起来一把抱住,“你说什么我都信,别哭了,再哭命都给你了。”身上疑团遍布说不清楚,她倒还哭上了。
  
  乐游又怕又委屈,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此时根本止不住眼泪,埋头在人怀里哭到哆嗦。宁原道把人搂在怀里一下下轻轻拍抚安慰,和方才冷面狠戾的督公判若两人。
  
  他安慰着怀里的少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狠地想,不管你之前是什么人,往后全都得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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