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捅天》作者:2月28日

胡小陌见过这三个人,是因为之前在XXXX等管涌的时候,墙边书报架上最上面的X市新报用最大的篇幅登了主妇杀了自己老公和孩子的新闻。

死者是一个成年男人,两个小孩,虽然现场死者脸上打了马塞克,但新闻画面中,有一家合影照片。所以她会觉得在哪里见过。

三个活生生的人,与长在高林中的不死草有什么联系?难道是因为他们的死,直接导致了不死草的死亡?

“不死草到底是什么?”胡小陌问。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她。

胡小陌正要开口胁迫,那个声音说道:“你不会以为我现在受制于你,就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我告诉你,到时候就算你找到重月,没有我相助,他也未必有能耐救你。所以,我们现在是平等交易。我助你得救,你助我脱身。旁的事与我无关。”

胡小陌哼了一声,但也没办法,只得暂时放下这些想不明白的事,继续赶路。

一开始,日光还在头顶,随着日光下斜,天气越来越寒冷,虽然她已经没有多少知觉,但地上结了霜,又开始下雪,叫她一步比一步难行。有时候走在结冰的水洼上,还会打滑。

风夹着雪花,吹得她眼睛都睁不大开,天地一片白茫茫。等大雪下到没了脚面的时候,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孤零零的房子。房子外面有几匹马,系在马厩里,身上盖在脏兮兮的毛毯。大概是客栈。

她问那声音:“你能感觉到冷吗?”

那声音不大想理她,但大约太无聊,过了一会儿还是应声“有点冷。”

胡小陌嘿嘿笑:“我不冷。”大步大步地迎着风雪走。

那声音气结。再不肯理她了。

没走一会儿,雪在她眼睫毛上结了霜,因为人没有温度,脸上也积了不少雪。她手能弯曲的角度有限,不太方便拍雪,也就懒得管了,没一会儿远远看着,便像个移动的雪人。

路过客栈门口,胡小陌扭头看。门开着,堂屋中间用石头垒了个圈,里头篝火雄雄燃烧,屋子里照得暖哄哄的。屋子角落里也有这样的火堆,坐满了人,围火坐着,不知道在吃什么,看着香喷喷。

胡小陌虽然成了这样,却还是忍不住咽口水。她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摸摸空空的口袋,没有钱,也只好算了,馋也忍着吧。何况自己这样也不知道是死还是活,应该也不需要吃东西吧?

这时候屋里有个人看到她,立刻站起来向门口走了几步,向这边张望,胡小陌收回目光,转身继续赶路。她不敢浪费时间,怕自己还没进大苍山人先不行了。

走了一段,却怎么觉得后面有声音,可停下来,扭头看,什么也没有。

但等她继续开始赶路,身后又有声音传来,并且比之前还近了不少。

这次她假装没有察觉,走着走着,猛一回头。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在响,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咚’地一下,摔在了雪里。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摔到了,可着眼前的景象却骇然——她看到倒在雪里,却看到自己还站在不远处。只是那个身躯没有头。

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哪怕平常再镇定,这个时候也不由惊得大叫了一声“啊!————我头掉了!我头掉了!”那身躯手脚一阵乱抓,竟然向远处跑。胡小陌连忙叫“喂,喂,你别跑啊。相识一场不要这样吧!”

那声音没好气:“我要是能控制这身躯,就一脚把你这颗头踩烂!”

胡小陌这才发现,身躯手脚虽然在乱动,却还是她自己太慌乱造成的。这才松了口气。可是这种奇怪的方式控制手脚实在太别扭,完全搞不清楚方向,想走回来,反而走得更远,好一会儿才勉强踉跄地走回来把头捡着,但脖子断了又找不到东西把头再固定在身上,只得拿在手上。

这样自己也不死?

那声音边因为她刚才的慌乱大笑,边说“掉下来了而已,只要带在身边,不要遗失不就好了吗,一块肉没少。”

胡小陌松了口气。有点明白那个声音的意思。

现在她与这个身躯是契合在一起的,身躯受损伤,她的魂魄也会受损。只要不像先前被木刺把整个心脏刺得稀巴烂那样,身躯的部份丢失了太多,那与这身躯契合在一起的魂魄也不会受伤,她就不会有事。

而之前,那声音希望领路人害到她,大概是因为,只有她的魂魄受伤、受损,变得弱小,那个声音就有机会重新掌控身躯,然后借机占据领路人的身躯逃走。

“如果我受了很多伤,魂魄会死吗?”胡小陌突发奇想。

那声音不耐烦“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走不掉,也死不掉。你受再多伤,也只会变弱,可哪怕身躯只剩下一颗骨灰,你变得非常非常非常的弱小了,连一只蚂蚁也不如,也仍然会拥有意识,寄居在那颗骨灰中,不可能死亡再入轮回。永远被困在这身躯里。”

“那,如果我这颗头丢了,会怎么样?”

“超过一定时间,你的神魂会回归到魂魄剩余较大的那边。”

“啊?”

“头就不再是你的了。你的意识会回到身躯中,因为身躯那边剩的魂魄比较大。”

“那我以后还看得见吗?”

“你头都没有了还怎么看?”那声音像是教傻子写作业的学霸,万分嫌弃“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一个死了的人,要怎么再死?你到底听不听得明白?你死了!!懂了吗?!然后你的魂魄被困在这个身躯里面,跟它长在一起了!如果你的头只是从身躯掉下来,但还在你手上,那你的魂魄还是能维护的,但如果你的头掉了,又丢失了,那你就会失去附在头上那部份魂魄,你魂魄受损,变少变弱。而神魂则会回到身躯中。”

“啊?神魂是什么?”

“意识。”那声音要崩溃了:“不是说过了吗?意识!!”

胡小陌被他叨叨得脑袋疼“好了好了,知道了。”

那声音忍不住“你怎么会这么蠢?一件事要说多少遍!?”

胡小陌也火大:“你知道什么叫沉没资本吗?你知道什么叫马太效益吗?你知道什么叫纳什均衡吗?我有因为你不知道这些事,骂你无知吗?”

等终于结束这一场骚乱,胡小陌气呼呼地回头一看,原来刚才跟着她一直发出声音的是只长毛兔子。

这兔子远看像个雪球,每次她回头的时候,便不动了,所以她才没有看见。

见自己被发现了,那长毛兔子也不再藏着,一蹦一蹦地向她过来。

胡小陌也转身操控着发僵的身躯,向长毛兔子过去。

那声音大概以为她身为女孩,喜欢这种毛绒绒的小东西,没想到她走得近些,把头夹在腋下,腾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之前藏的石头就向兔子扑过去,瞬间手起石落、手起石落没几下,就把兔子头砸得稀巴烂了,弄得满手满胸前都是血。

砸烂了立刻一手提着自己的头,一手提着兔子往客栈跑。之前的不忿,现在全没了,满心的兴冲冲。

“你干什么?”那声音骇然。

胡小陌兴奋地说:“借火烤兔子吃。”想当初,她刚一个人开始生活的时候,在家杀过鸡,其惨烈程度不哑于今天血肉横飞的场景,但买的土鸡自己煮,确实要比外卖好吃。于是保持了这种‘屠杀’家禽的生涯,但却没有长进,每次在家杀鸡,都一片狼藉。男朋友刚和她一起住的时候,有一次回家,撞到她在杀鸡,还以为她在杀人。

“你知道你杀的是什么吗?”

“不是兔子吗?”

正说着,她已经跑到了客栈门口。听到外面又有人来,客栈里有个人先跑了出来,一见来的是个一手提着头,一手提着不知道什么东西血糊糊的无头人,立刻大叫着跑回去了。

胡小陌连忙阻止他:“我是人。就是来借个火烤兔子。”

这个人怕是伙计吧,这客栈开在黑市附近,见过的奇事见得很多,听她说话,手里虽然还是拿出了开口,却将信将疑停下来,回头认真打量,神色有些缓和的,还惊讶地问她“你怎么搞成这样?”

“得了怪病。出门正是为了求医。”胡小陌敷衍。

对方大概也常遇见得了奇怪病症的人来黑市,表情更轻松了些“我还当是哪里来的魔物。你会说话,脑子也清楚便好。”

胡小陌问:“魔物不会说话吗?”

声音先嘲笑她“无知!”

胡小陌没理他。

被她问的人觉得奇怪:“你是哪里人?这都不知道?”

“我们山里与世隔绝罕有人至,也没见过魔物。”

对方上下打量她,大概觉得惊奇“你们那的人头生下来就这样吗?”

胡小陌连忙解释:“刚刚才掉下来的。”

对方异常兴奋:“前几年我见过一个,人头却长了个牛身。说是出生的时候,手脚被老鼠啃了,一开始不当成大事,后来一路烂到身上去了,没办法了便请大苍山的重月仙尊来治,仙尊给他接了个牛身子。可康健得很呢,一路活到五十多岁才过世。”

胡小陌一听,那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吗,连忙说:“我正是要找重月仙尊求……”

这时候客栈里头传来一个不爽的声音:“重月那么厉害,你怎么不投到他门下去?跟着我可真是委屈你。”

胡小陌眼前的人脸色一下唰白的,惶恐道:“重月自然是没有师父厉害。若是师父在,哪需得把好好一个人弄成个牛身子才能治好呢。”

胡小陌还以为跟自己说话的人是客栈的伙计,原来不是。

不一会儿里头走出来个穿玄袍的高瘦男人,看年纪莫约只有二十多三十,长了一张极为普通的脸,大毛披风拢在身前,一看便是不好相处的样子,乜着胡小陌问她“你要找重月治病?”

看他说话大概是仙门的人。

胡小陌还以为仙门的人个个都仙姿,现在看也不尽然,看上去只是比较有钱的普通人而已。她看了一眼被这人吓得缩在一边,垂首敛眸大气也不敢出的弟子,想着自己也得罪不起他,微微退了一步,回答:“我只是听人说他能治。”避开了问题,免得刺激到他。

那人上下打量她,向她伸手不知道要做什么,他那名弟子即害怕又不敢不吱声看着师父出丑,畏畏缩缩劝阻道:“师父,这……这里还是黑市境内。您还施不出术法,不能探查她的病症。”说着,直往客栈屋里瞟眼。

屋里好多人,都在这里躲避风雪,聚集在四个角落,表面上默默吃自己的东西,暗里都在注意着门口这三个人,蠢蠢欲动。

做弟子的,大概觉得师父行事太过张扬,怕这些恶民会找机会害了师徒两个。到底他们两个也是去黑市逛过的人。深深明白这境内,不论是修士也好,妖也好都与普通人无异。

却没料,玄袍青年转身就给了他一耳光,斥道:“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东西!”

他不防,被打得一下就摔在地上,脸上一下就印了个掌印出来,可他脸也不敢捂,连忙跪伏于地,头也不敢抬,动也不敢动。

玄袍青年却越发不高兴,拿脚踩他的脑袋:“你有没有骨气?怎么你好好一个人,和狗似的?!”他一脚脚地踩,每脚下去,那徒弟的头就被踩得在石子地上用力磕一下。

徒弟半点脾气也没有 ,只是不断地说:“弟子错了。师父息怒。弟子只是忧心师父安危。”

玄袍青年冷笑,用力一脚把他踩在地上再不松开,不顾脸被压变形还在求饶的弟子,扭头看向屋内那里居心叵测的人,冷森森地说:“便是不用法术,我也有不死之身,这些猪猡能奈我何,他们敢赶有非份之想,我便叫他们家里族内连蚂蚁都永世生不如死。”面目凶狠恐怖。

那些人微微瑟缩,都不敢再看他,果然不敢再肖想。他冷笑,扭头看看胡小陌。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胡小陌怕他一个不高兴也给自己一耳光,连忙把自己的头藏到身后,回答:“不知道。”

“无知蠢物。”玄袍青年讥讽。

“那您是谁?”胡小陌虚心求教。

玄袍青年一脚踢在弟子头上:“你师父是谁?”

那弟子被踢得翻倒在地,又连忙爬起来跪下,对胡小陌说:“我师父是太虚山大仙尊。”

玄袍青年不满意,又是一脚:“什么大仙尊?溜须拍马的狗东西,我有没有名字?我姓大,叫仙尊吗?”

那弟子连忙改口,可要叫他说自己师父名讳,他实在不敢,结结巴巴:“我师父是……太虚山,张……张……”最后一闭眼睛:“张谷子。”说完立刻缩了缩,这次却没被踢。

玄袍青年对胡小陌说:“听清楚了没有?”

胡小陌问:“那张仙人知道怎么治我的病?我以为只有重月仙尊才能治呢。”

玄袍青年冷笑:“他能治的,我能治,他不能治的,我也能治。治你,还过是小事。”

胡小陌不信:“你能帮我治好吗?”

玄袍青年嗤道:“我是能治,但我凭什么帮你治?你死不死与我有甚关系。”

胡小陌立刻质疑:“你说能治好,不是说大话吧?”

这时候玄袍青年却冷笑,反乜眼看她“小小姑娘,心眼到不少。”转身就走,再不理她。

胡小陌见他不上激将法的当,也没办法 ,扭头见那弟子还跪在门口,想去扶他,那弟子却连忙摇头,没师父的令不敢起来,低声劝她:“你快去大苍山吧,他虽然咫在近尺但不会救你的。他从不救人,求也没用的。”敢说这些话,也是因为修士们在这里,五感没有了灵力加持,不如外面灵敏,才偷偷告诉胡小陌,免得她耽误时候“你运气好,往前走出了黑市的地界,就是十八里台,那边有大苍山的人。这几天正在那里办入门试。”

胡小陌谢他告诉自己,走前小声问:“你干嘛做他的徒弟?”

那弟子黯然“我天资不高,别处不要。只得在他这里受苦。”说出口又怕被听见,十分后悔,只垂着头不再理了。

胡小陌也只好算了。本还想走前向客栈的伙计要点盐,借个火,可她还没进门,只是向门又走了几步,伙计便拿了大扫把来赶她“滚滚滚。”觉得她这样不死的人不吉利。

她只好捧着头怏怏地离开。

回到了大路上,她回首望着明亮的暖哄哄的客栈十分不舍得——在寒冷的大风雪中,全世界看上去都只有黑白的颜色,只有那里有些人气。可那里并不欢迎她。

一路走来,遇到什么事都没有气馁过的胡小且,此时却莫明地伤感起来,她捧着自己的头,迎风雪站了好一会儿没有动。

那声音问她:“你怎么了?”

胡小陌说:“我有点想哭。”

那声音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她拿着血淋淋的兔子站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便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又撕又咬地把兔子皮剥了下来,问那声音“你在哪里?”

那声音警觉地问:“你想干什么?”

“给你捂着兔子皮。你不是冷吗?”

那声音大概真的冷得难受,但还是先声明:“你就是知道了我的地方,把我挖了也没用的,更伤不到我,遇事我能立刻移到别处。”

胡小陌说:“你别怕,现在你是我的人质,也是我救命的药,我并不想把你移走。反而还怕你会病了死了呢。”

那声音哼道:“我并不怕你,只是先给你说清楚罢了。”却没有否认自己会病会死。告诉她“就在眉心那里。”

胡小陌想办法把兔子皮盖在上头,捂紧,又拿衣服撕了个布条绑好不让它掉了。看上去应该好像给头戴了个扶额。

“暖和了吗?”她看不到地方,盲着操作的,感觉有点歪,怕没有盖正。

“湿呼呼,但没风了。”

“一会儿干了就好了。”胡小陌安慰它。

那声音过了一会儿反问她:“你不恨我吗?”

胡小陌说“恨啊。我又不是圣母。”想起就是这个人害得自己成了现在这样,怒气冲天“可现在不是论这些的时候,顾着眼前吧。”她在职场这些年,又是坐谈判桌的,即擅于说服别人,也擅长在绝境中开解自己,把一切朝自己有利的方面考虑,不一时意气用事。他既然有用,现在也不用关系太僵。

可——这个人真的太坏!自己也真想回家啊。

她这样想着,默默迎着风雪走。想回家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

越是想回家,她心情便越是差,越是低落。

但现在可不是低落的时候,一定要坚持!顽强!她烦躁地双手拿着头用力甩了甩,想把这个扰人的想法甩出去。但只两下,动作却突然停止——她前面又出现的那片雾。

不是风雪中的雾,是那片她走进去就回到了原来世界的雾。

它看上去比以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稀薄了很多,不像以前那样浓,但却还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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