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捅天》作者:2月28日

晚上八点四十,市刑侦队会开完。

案子也简单,女的发疯,杀了自己老公和两个孩子,三个人每个人身上捅了七八十刀。小的那个不到一岁,基本砍得稀烂了。女的认罪。凶器、物证、证词都齐了。

小刘收好会议记录起哄“管队,说好结案要请客的,宵夜宵夜。”扭头留从上面来的专家“高教授,一起宵夜嘛。”

高教授笑笑摇头“年纪大了,得回去睡觉了。”

小刘往管涌看。

管涌边走边说:“今天我有事。你们去吃吧,记我的帐”

“那我们随便吃了啊。”小刘带着一群人起哄“管队今天大方呀。”吵吵嚷嚷地成群结队换衣服去。

管涌走了几步,想想扭头叫住小刘“XXXX是什么地方?”

小刘说:“餐厅。吃饭地方。”

等管涌走了,小刘对其它人挤鼻弄眼“那是情侣餐厅。咱们管队铁树要开花呀。我就奇怪,是哪方神仙能叫咱们管队下凡。”

管涌到了停车场,正要走,发现高教授的车子就停在他旁边。

高教授车旁边站着个人,大概就是他本人,但是即不开车门,也没在找钥匙,只是一动不动站着。因为停车场线不足,也看不清他是在干嘛。

管涌缓缓放钥匙放回口袋,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又用力张了张,才慢慢踱步过去,试探着叫了一声:“高教授?”

对方扭头,脸迎着光,一张一看就是学者的脸,确实是高教授没错,对他笑笑“想事情出神了。”

管涌全身放松下来“您早点回去休息。”

高教授点点头,打开车门,又停下,问他“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管涌想了想说:“铁案。但有点奇怪吧。首先,并没有家庭精神病史。日记、个人微博,与其它人的证词都显示出案犯情绪很稳定,心理鉴定结果也是正常人。可犯案之后,她对于丈夫和孩子的死虽然表现出极大的痛苦,但是对于自己犯下的罪行并不后悔。供诉犯案过程时,条理清楚。并声称,自己只是杀死了恶魔。可明明是精神正常的人,为什么会这么说?”

高教授长长叹了口气,背光站着仰头看星空。

管涌问:“您怎么想呢?”

高教授没有回答,本来想上车,又停下来,伸头反问他“你看修仙小说吗?”

管涌皱眉,点头,上学无聊的时候看过。

“我们国家,一直有求仙问道的历史。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真的,那些得道的人,都去了哪?所谓的福地、灵地、灵脉又指的是什么?”

管涌不明白这跟案子有什么相关。

高教授自己却想入了神,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扭头苦笑着对他挥挥手,上车走了。

管涌看着高教授的车子离开停车场,一个人站在原地抽了只烟。

对于高教授这个人,上头并没有明确地说他是来干什么的,听领导的意思,这位是个做什么学术研究的。跟管涌讲,什么也别管,总之就好好地对别人就行了,不要得罪人家,也不要怠慢人家,人家要干什么,不要拦,问你什么你也不要隐瞒。

高教授来了之后,到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拿了几个案卷去看,又找了当时办案人员一些问题。虽然对于案子没有提出任何意见,但也没找事儿还算省心。

现在他突然说这样的说话,却叫管涌有点看不懂了。

这位教授,到底是什么教授?

抽完烟看时间有点迟了,才放下这件事,驾车离开。

一路去,到想起以前自己和胡小陌在一起时的一些往事。

别看胡小陌个子小,却特别拗。高兴的时候,嘴巴比蜜还要甜,叭狗似的,赶都赶不走。不高兴了,脾气比狗SHI还臭,怎么哄都哄不好。明明也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可就是每天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这半年,是她闹得最久的一次。

管涌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点了只烟,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松了口气又高兴。

旁边有警车呼啸而过。

一辆接一辆,过去了三辆。打断了他的思绪。

管涌皱眉,看来又是有什么事。

离XXXX还有一条街远时,车道堵了起来。前后左右的司机门打开车窗议论,说西安街好像死了人,警察过去拉了隔离带。

管涌看看车上的导航,跟胡小陌约好的XXXX就在西安街那边,莫明地心里一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下车甩上车门就往前跑。

事发地点是个三叉路,里里外外全是人,挤得水泄不通。管涌边叫“让让,让让。”边向前挤。

身边的人都在议论。

“多年轻的小姑娘呀。”

还有人讲得绘声绘色“脚都跑烂了,脚上的骨头都露在外面。可吓死人。”

管涌心跳得特别快,好容易才挤到隔离带旁边,过去的时候穿警服的小伙子来拦他“你你你,回去!”

管涌把证件掏出来,小伙子拿过去认真地看完,对他敬了个礼,帮他把隔离带挑起来。

过了隔离带,远远就能看到死者,人倒在三岔路口,不远处就在XXXX的霓虹灯。几个警察围在那边,管涌只能看到一个非常大概的情况,但从侧影看,死者身高应该是一米六左右,穿的是职业套装,头发很长。

胡小陌一米五六,但不可能是长头发,除非她这半年都没剪过头发——这对她来说更不可能。第一呢,懒得洗,第二次,不自在。

管涌到一直喜欢长头发,女孩子嘛,既然没胸,就得留长头发突出性征,要不然他会觉得自己像在搞同性恋,亲都亲不下去。胡小陌的头发却从来没长过耳垂,要叫她留长头发,比杀她还难。

不是她。

管涌微微舒了口气,这时候手机响起来,还是胡小陌短信催促他:“我在二楼等你呢。你怎么还没来?你不是不打算理我吧?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时候不管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管涌看到‘一日夫妻’,脸上热了热,手机烫手似地立刻就揣口袋里了。可嘴角却不由得翘了翘,压都压不下去。这鬼丫头,说话总没有女孩子的样子。

忐忑的心安定下来后,步子又不慌不忙了——不能走太快,万一她人就在二楼窗户看下去,见到他疯狗一样冲进来,显得特别着急似的。又感觉自己是不是穿得太随便了?低头看看,把衣服上的褶子扯了扯。

扯完到好笑了,有什么关系,反正她那么丑,有狗脸挑别人呢?想着把那褶子揉了揉,扯平的话显得自己多喜欢她似的。

路过死者身边,管涌停了停脚,毕竟这案子最终还是要交到刑侦队的,他既然过来了,起码的情况自然要顺便了解一下。

但看到倒在地上的那个人,他突然有点喘不过气来,像被人捏住了心脏。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到尸体,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这次,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做为家属在现场是什么样的感觉。

旁边穿警服的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异样,知道他是刑侦队的以为他是得到通知过来的,便跟他汇报情况:“身份已经查清楚了,叫胡小陌,二十六岁,未婚。死因现在还不清楚,初步看只有外伤在脚上,但并不致命。有目击者说,她是从西安东路一直跑过来的,跑得飞常快,但跑到这儿突然就倒下了。不排除是突发性疾病。现在已经联系到她男朋友了,正赶过来。”

管涌表情显得非常平静,语气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他插在口袋里的手,微微地颤动着。他捏了捏拳头,又松开,可手却还是在抖个不停。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男朋友?”

警察有点愣,说“因为没联系到家属。只找到男朋友,所以先叫男朋友过来了。”

这时候,管涌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仍然是胡小陌,问他“你怎么还没来?”

管涌闭上眼睛,胡小陌既然已经死了,那给自己发消息的是什么人?

他平了平呼吸,才恢复清明,回复“你在哪儿?我快到了。有点堵车。”

“在XXXX啊。在二楼。”对方回答。还拍了张二楼桌号给他看。桌牌是黑色大理石的,写着‘六号’。

管涌转身大步向XXXX跑过去。

因为门口出了事许多看热闹的人,XXXX的店门都被围,店已经挂上Close的标致,但里面还有没用完餐的客人。

引位员见管涌往里冲,连忙拦他“先生,您吃饭吗?我们已经停止营业了。”怕他是跑来看热闹的。

管涌站在门口,扫视一楼,没有可疑人员。上二楼前扭头问引位员“这儿有监控吗?”

引位员不解“有的,先生您丢东西在我们店里了吗?”

管涌摇头“找人”转身大步向二楼去。

XXXX二楼是雅座,其实人数并不太多。一共七个男的,九个女的,三个小孩。六号桌坐的是一男一女。没有一个人一桌的。

管涌在口袋里拨通了胡小陌的手机号,走来走去,把每个人都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室内并没有铃音响起。也没有人在接听电话。

这些里头当然没有胡小陌。但也没有发消息的人——食客都是有伴来的,而据他的分析,对方应该是一个人行动。并且这些食客看上去太正常了,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点。

从二楼下来,管涌站在没人的角落又试着拨打,这时候才听见语音提示不在服务区。

皱眉收起手机,拿出证件让店员带自己去看监控。

他进来的时候看了,店门口有一个监控头,有对店内的,一切进出都受监控,也有对外面街道的。胡小陌死的地方,应该在对外监控范围内。如果发消息的人只是想用短信把自己引到这里来,看胡小陌的死状,那对方很有可能就是凶手。并且一定曾在这里停留过。

但管涌想不明白,凶手会是什么人?

他与胡小陌已经半年没有联系了,这半年,胡小陌像消失了一样,从未与他有过交集。

从逻辑上讲,对方如果是胡小陌的仇人,十分关注她的动向,就应该知道她有了‘新男友’,也就不会跟他发这种短信。

而如果对方是他曾经办过案件的相关人士,出于仇恨向他复仇,也应该找如今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杀了之后让他来看,而不是一个半年没有来往的女友。

一切都显得不合逻辑。

店员看过他的证件,立刻跑去找老板。

好一会儿跑回来“老板不在。我打电话问过了,他叫我带您去办公室去看监控。”连忙在前面带路。

XXXX的监控是一个月清一次,要看近几个小时的一点困难也没有。

胡小陌死亡的那一截管涌看了十多遍。

她是从东路向西路跑过来的,确实跑得非常快,没有穿鞋。跑到XXXX门口,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倒地。之后人群慢慢聚集,一直到警察来被隔离开。人群中并没有人举止异常。

至于XXXX店里的食客,大多是带着女友或家人一起,通过观察里面有嫌疑人的可能性非常小。

从他收到最后几条消息到他进来,餐厅也并没有任何人离开。

小刘从外面急匆匆进来,看到管涌在这很意外“您在这儿啊。刚我过来时服务员说有人在看监控,我还以为是谁。我本来想说不打扰您秘会佳人,没打算叫您呢。”

管涌看看时间,已经三个小时了,问“人什么情况?”

小刘说“人已经运回去了。初步诊断是心脏骤停。法医室那边说应该是长时间激烈运动心脏负荷不了导致的。如今当时现场有人给她做心脏复苏应该还有救。”很可惜。

“不是谋杀?”管涌意外。

“就现在观察来看,不是。但还有些检测没出结果。我查了街上的监控,她是从东面进的市区一路跑过来的,一点都没停过。”

“城东那边?那起点是哪,从哪儿开始跑的?”

“这个还没查到。”小刘啧道“那速度,全程百米冲刺,是个人都受不了啊。”发现队长脸色不好,连忙不说了。

管涌把手机拿出来“你查查这个号码最后定位在哪儿。”

小刘连忙记下来。问“这是什么号码?”抬头一看,队长已经走了。

管涌出门要走时,才想起来自己的车,跑过去看,车已经被拖走了。最后打车回了刑侦科,等他到的时候,结果已经出来了,死者身体中并没有任何药物残留。

她是累死的。

管涌进去的时候,法医贴心地拿布把被切开的身躯盖起来。躺在冰冷不锈钢桌上的女孩脸是青白的,五官并不算十分好看,中长发散乱,有一些沾在脸上,看上非常柔弱。

还是短发好。短发精神,活蹦乱跳的。管涌想。

法医说“管队,您朋友?”

管涌摇头,不是朋友“是女朋友。”半年前他们并没有说出分手两个字。所以——管涌想,两个人从来都是一对。只是一直没有联系对方而已。这样想也算没错吧。臭丫头,要气自己也不至于还真找个男朋友。可她就是这么乱来的人。

他重复“她是我女朋友。”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平淡,没有波澜。

推开门刚想把死者男朋友带进来的小刘,听到这句话,缩缩脖子,连忙退出去,把门关上。

拦住正要进去的男人“你等一会儿。”一边乍舌,自己听到的消息也太劲爆了!队长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看看身边声称是死者男友的男人,更无语,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女朋友死了,这……这是喜还是丧啊!回头看看胡小陌的现男友,心情十分复杂。

这时候门突然被推开,管涌大步出来,小刘连忙正色,只是实在不知道要怎么介绍自己身边这个男人,结结巴巴“那个,那个……那个家属来了。叫,叫王文历”

管涌扭头上下打量王文历,对方年近三十,戴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脸刷白的,额头上全是汗。见他是管事的人,连忙问:“我想先看看人。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怎么能说死就死了?他不能相信。

管涌反问:“她一夜没回来,你就不找找?”

“我以为她加班在公司睡,这半年她上升得很快,最近手里又有个大项目要谈。”王文历手一直在发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半年?管涌没理他,对小刘说:“给他做笔录”又问小刘“手机号什么情况 ?”

“定位显示在市区,就XXXX那儿。信号从城外过来的,进来之后就一直窝在那儿没动过。”

没有动过?那说明发消息的人一直在XXXX?可矛盾的是他去查看过,人也确实不在那里,更没有可疑的人进出。

管涌收回目光叫小刘:“再找个人去XXXX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XXXX有没有藏人的地方。再找一下胡小陌的手机在哪儿”说完想起来自己车被拖走了,又吩咐“你把车钥匙带上跟我来。”大步继续往前走。

“啊,啊干嘛去?”小刘连忙跟着跑,边跑边叫住路过的同队人叫把王文历带去问话,再派个人去查事。

他要出门的时候回头看,死者男友还站在走廊上,看着他们。

刚走出去管涌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他拿出来,对方消息问他“你怎么还不来?你再不来我可在网上发你果照了!我还存着呢,你见死不救,也别怪我不仁义!”

还在装?管涌皱眉,大拇指移到键盘上要打字,停了停又收回来,这个人一直出现,明显是仍然还有下一步的计划,既然自己信息还太少,干脆先置之不理,吊着他。等掌握了更多的信息再说。

把手机放回口袋。小刘追了上来“队长,干嘛去呀我们?”

管涌冷着脸急步往外头走“去查查她是从哪里开始跑的。”

小刘很想说又不是凶杀,没案子可查。可看着管涌的背影,仿佛看到他头上散发着绿光,还是把活咽了下去。

两个人到停车场,管涌拿了钥匙,开了车门,又停下来。转身把钥匙丢给小刘“你开吧。”

小刘以为他是累了。毕竟一直没休息。快出市区的时候才发现队长根本没有睡。

管涌睁着眼睛,扭头看着窗外不停后退的风景,从小刘的角度看,身为一个失去了女友还发现自己被戴绿帽子的男人,他脸上并没有难过或者愤怒的表情。但介于本来队长大人一年到头脸上难得有几次生动的表情,小刘仍然小心翼翼“管队,您没事儿吧?”

管涌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对他说“我们没有分手。”两个人谁也没有主动和对方说话,但他从来没有说过“我不爱你了”也没有说过“我们分手吧。”

他总觉得,胡小陌也是这么想的。她只是犯了狗脾气,死也不肯低头。有一天,两个人还是会和好的。胡小陌也许会哭,还要像以前一样跳起来打他。然后两个人会和好,吵吵闹闹地过很多年。因为她这么爱自己,是不可能跟别人在一起的。

小刘听着这文不对题的话,暗暗叹了口气,英雄难过情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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