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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余生》作者:盛星斗

第5章 初次吃肉
  孟怀泽平日里都起得很早,极少有赖床的时候,这日却是一直快到晌午时分才醒。
  灿烂的阳光透过窗照进房内,洒在榻上,孟怀泽眼皮沉重,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堪,胸口处尤其重得厉害。
  他抬起脑袋向下看了一眼,只见那狼崽子在他身上睡得四仰八叉,柔软的肚皮摊开露在外面,一只爪子还抵着孟怀泽的下巴。
  孟怀泽又泄了劲地躺回床上。
  身上睡着的狼崽子被他的动作惊扰,抻着身体伸了个懒腰,也跟着醒了。
  一狼一人对上视线,孟怀泽开口还带着些未完全清醒的鼻音:“你能从我身上下去了吗,好重啊……”
  狼崽子爬起来,四只爪子踩在孟怀泽身上,挑衅一般慢悠悠地从他的胸口踩到小腹处,又转身慢悠悠地踩回来,两只前爪摁着孟怀泽的两个肩膀,毛茸茸的脑袋盯着孟怀泽瞧。
  孟怀泽被他踩得忍不住直咳,却又不敢违抗,讨好地伸手,想要抚摸一把那小狼崽。还没等摸上,他的视线落在邬岳身上,震惊地发现一夜过去,狼崽子身上的伤竟已几近痊愈。
  孟怀泽猛地坐起来,邬岳没有防备,耍到一半的威风被突然打断,被孟怀泽掀得打了个滚,一脑袋栽进他的怀里。
  孟怀泽的手摁在狼崽子的背上,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昨夜尚且骇人的伤口,只见那些伤口皆以收拢为细小的血痂,只长长的一小道,被绒毛遮住已是看不出。
  孟怀泽昨夜已是惊过一回,此时仍是忍不住再惊,主要是这妖怪的自愈能力着实有些颠覆他过往的认知。
  邬岳对他这副没见识的模样很是不屑,妖本就自愈能力极强,若不是失了内丹,这些伤对他根本无甚影响。
  他在孟怀泽手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也奇怪,他本该极其厌恶此类触碰,尤其对方还是一个陌生而弱小的人,但许是内丹的缘故,他对于孟怀泽的触碰并不厌恶,反而还觉出几分舒坦。
  孟怀泽惊叹了半晌,这才猛地想起他还有事要做。
  他昨日里上川箕山是为了李二叔家生病的小意,昨夜回得晚,再加上这一摊子奇奇怪怪的事,竟是耽搁到现在。
  孟怀泽急忙下床,没待用饭,便先配了药准备给李二叔送去。
  他不知该如何处置这被他从川箕山上带下的狼崽子,试探地商量道:“我去给人送药,你在房里待着等我,别乱跑行吗?”
  邬岳根本没空搭理他,他极少来人界,更从未进过人住的屋子,看什么都是新奇,此时正扒着柜子,挨个地拉开抽屉看里面的物什,将孟怀泽宝贝的药材弄得到处都是。
  孟怀泽心疼坏了,跟在他屁股后面捡,最后实在没办法,还是带着邬岳出了门。
  出门之前,孟怀泽千叮万嘱,生怕在外面露了马脚。
  “你在外面不要弄出动静,尤其是不要说话,要是被人知道你是妖怪就坏了,你要知道,在我们这里,见到妖怪……”
  “闭嘴,”邬岳不耐烦道,“走!”
  几个药包而已,孟怀泽本来只用手拿着就可以的,现下因为多了一只狼崽子,只能扛上他的药箱,将邬岳放了进去,顺便留了条缝,给他看外面。
  孟怀泽专门找了条人少的路走,邬岳顶着药箱盖,只露着一双眼睛看着外面。
  阳光烈烈灿烂,照得狼崽子露出来的一点毛发乌黑油亮,孟怀泽低头看他的模样,有些想笑,又觉得还有几分可怜,于是伸手想将盖子多掀开一些,好让狼崽子看得更清楚。
  “孟大夫!”
  孟怀泽手刚碰到盖子,还没等掀开,便被前方一声叫喊吓得一哆嗦,手猛地向下一摁,没将箱盖掀开,倒是更严实地盖了下去。
  喊他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靠在自家门前,冲孟怀泽笑道:“孟大夫昨日去山上采药了么?”
  孟怀泽一手死死地摁住药箱盖,笑里尚带着丝余惊,回道:“是,采芷姑娘。”
  采芷问他:“现在是要去给谁看病吗?”
  “李二叔家的小意病了,我去给他送几副药。”孟怀泽箱子里装着个祸害,现下最怕见人,不敢多作耽搁,简短地解释了两句便想赶紧告别,“我先去了,采芷姑娘。”
  采芷本还想再多和说上几句话,见他着急离开的模样,便止了声,嗯了一声,看着孟怀泽远去了。
  一直走到无人处,孟怀泽才吁出一口气来。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将手下的药箱盖掀开,正对上狼崽子澄黄如金的眼睛。
  “怎、怎么了?”孟怀泽被他看得不由有几分心虚。
  邬岳对他怒目而视,脑袋上一撮毛被压得扁扁的,显是方才孟怀泽惊讶之中那一巴掌给拍的。
  孟怀泽伸手给他将毛捋顺了,乖觉地道歉:“是我方才莽撞了,没弄疼你吧?”
  邬岳先前毫无防备之下被他一巴掌给拍进了药箱里,头晕眼花半天才反应过来,气得不轻,本还想找这人算账,现下孟怀泽态度良好地一道歉,他的怒气反倒发不出了,只是不耐烦地拧着脑袋挣开孟怀泽的手,两只爪子扒着药箱口继续看外面,只留给孟怀泽一个黑绒绒的头顶。
  很快便走到了李二叔家,临进门之前,孟怀泽试探地商量道:“我放下来了?”
  见邬岳没反应,他才将箱盖合上,又等了片刻,见那箱内的狼崽子仍是没闹腾,他这才略放下心,进了李二叔家。
  李二叔恰巧正在外间,见到孟怀泽连忙站起来迎接。
  “哎哟孟大夫来啦,”他看到孟怀泽手中拎着的药包,有些不好意思道,“麻烦孟大夫帮我送来,您叫人说一声我晌午去拿也行,真是麻烦您了。”
  “没关系没关系。”孟怀泽连忙摆手。
  他将药递给李二叔,又叮嘱了几句服用的注意事项,李叔都一一地应着。
  两人正说着,恰巧李二婶这时端着碗从厨房出来,看到孟怀泽也连忙招呼:“孟大夫来啦。”
  孟怀泽唤道:“二婶。”
  就在李二婶朝他们走来的时候,原本安分的药箱中突然传出些响动,孟怀泽心中一惊,假装咳了一声,一只手防备地摁住了药箱。
  李二婶手中端着的是一碗鸡汤,鲜味浓郁,极其诱人。
  她冲孟怀泽解释道:“小意病了,也不知道该给孩子吃些什么,这不,就给他炖了鸡汤补补身子。孟大夫晌午别走了,留下一起用饭吧。”
  李二叔也跟着要留孟怀泽在家用饭,扯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不不不,”孟怀泽急得额上冒汗,一时间又挣不开李叔的手,连声道,“真的不用了,我得赶紧回去。”
  他这样一说,方才药箱中稍稍安静的狼崽子又不安分起来,比之前更甚,撞得药箱咚咚地响。
  “什么声音?”李二叔奇怪道。
  李二婶的视线也落到孟怀泽的药箱上,奇道:“孟大夫带了什么来?”
  孟怀泽不知该如何解释,心跳都快被吓停了,药箱中的那只臭狼崽子却是丝毫未体会到他的绝望处境,蹦跶得更是欢快,孟怀泽摁着盖子的手都被他撞得微微发麻。
  顶着面前两人好奇的视线,孟怀泽没有办法,只得将箱盖掀开。不过只是一瞬间,还没等其余二人看仔细里面的东西,他便又迅速地掩上了。
  李二婶问道:“是只狗崽子?”
  “啊?”孟怀泽一愣,随即连忙顺着她的话道,“是,是是!昨日里在山上捡到的,受伤了,没法见风。”
  “这样啊,”李二婶笑道,“孟大夫心善,一条小狗崽的命也舍不得就这么让它去了。”
  孟怀泽勉强笑了一下,再待不知还要惹出什么祸端,便想赶紧告辞走人,结果他刚一动脚,药箱里的狼崽子便又开始撞箱盖。
  李二婶和李二叔还在一旁劝他留下吃饭,箱中便又逐渐安静下来。
  孟怀泽一说不,一抬脚,箱中便又开始折腾。
  孟怀泽竟是一瞬间福至心灵,好似明白了那只狼崽子究竟在闹个什么劲。
  他觉得有些不敢置信,顿了片刻,有些迟疑地道:“二婶,那个,我……”
  他有些难以启齿,但比起来暴露自己遇见了只妖怪的事,他咬了咬牙,还是甩开脸皮道:“您能不能给我几块肉,那个,我想带家走……”
  药箱中倏然没了动静,那只妖怪显然满意了。
  李二婶先是因他的要求愣了一愣,随即答应道:“好好好,我去再给你盛一些。”
  一会儿之后,孟怀泽端着一碗肉,满脸通红地从李二叔家走了出来。
  他从未干过跟人要吃食的事,简直臊得厉害,一路都闷着头,一声也不吭。直到快步进了院落,他甩上院门,将碗在院中的石桌上重重一放,又解下药箱往桌上一扔,自个气腾腾地在旁边石凳上坐下了。
  邬岳急不可待地从药箱中跳出来,围着碗绕了两圈,才用爪子蘸了蘸汤汁,伸出舌尖舔了舔,眼睛霎时一亮,问孟怀泽道:“这是什么?”
  孟怀泽本来又气又臊,并不想理会他,但看他那副双眼放光的模样,心中的怒气倒是忍不住地一敛,问他道:“你没吃过?”
  邬岳早已经没空理他了,两只爪子扒着碗沿,脑袋都快埋进了碗里,真实地演绎着什么叫狼吞虎咽。
  他吃得贪婪又惬意,眼睛微微眯起,耳朵跟着动来动去。
  石桌旁栽着一棵海棠树,已是有了些年头,高大繁茂。此时正值暮春,海棠花谢了大半,只在枝叶间偶尔藏着零星几点未落尽的白。青绿的海棠叶在阳光下遮出一片参差暗影,随着微风吹过,有几片树叶落到了石桌上。
  孟怀泽看着邬岳吃了一会儿,伸手在桌上捡了一片落叶,用叶尖搔了搔小狼崽子头顶的软毛。
  “喂,”他问道,“小狼,你有名字吗?”
  邬岳吃得酣畅却也不忘反驳:“你说谁是小狼!”
  “大狼。”孟怀泽撇撇嘴,顺从地改口,“大狼,你有名字吗?”
  春日晴好的日光在院落中肆意泼洒,树影处有风吹来丝丝凉意,夹带着院中草木的清香,邬岳抬起眼,正对上一双干净温和的眉眼,其中落着一两分浅淡的笑意。
  邬岳有些不情不愿,却还是道:“邬岳。”
  这还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一个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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