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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余生》作者:盛星斗

第4章 入室登床
  孟怀泽从川箕山上下来,到村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天上明月高悬,四周寥无人声,偶尔远远地传来几声隐约的狗吠,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躁动不安。
  孟怀泽的家与村中其他屋落隔了一段距离,在村子的最东头,只独他一座庭院,一边临着田地,另一边临着旷野,夜间便显得格外寂静。
  孟怀泽衣衫不整,上面还有不少血渍,生怕被人撞见,做贼似的一路快走溜进家门,点了灯,烛火驱散黑暗,屋内亮堂起来,他这才松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药篓从背上放了下来。
  那狼崽子卧在其中,闭着眼毫无动静,似是睡着了。孟怀泽低低地喂了两声,见没什么反应,便又伸手晃了晃药篓,仍是无动静,孟怀泽心里一惊,心想难不成是死了?
  这念头一起,他瞬时也顾不得怕了,连忙伸手进去,想将那狼崽子掏出来看看情况。
  手指触到狼崽子柔软温热的肚皮,感受到腹下平缓的起伏,孟怀泽这才松了一口气,放轻了动作将狼崽子从药篓中抱了出来。
  借着灯光,孟怀泽终于能分出一分心思来打量手中的狼崽子,心下忽然不合时宜地生起一丝好笑来。
  这一团小模样,若不是孟怀泽先前见过它的大狼模样,又知道这是只妖,还要杀了他取内丹,孟怀泽还真难以对这一团小东西生出戒心来。
  他未多耽搁,腾出一只手来从一旁扯了条干净的薄褥,折了两下铺在桌面上,将手中的狼崽子放在上面,随即又转身去药架旁翻治伤的药。
  狼崽子身上的伤很多,背部的几道伤口几乎深可见骨,旁边的毛发被血浸润打了黑色的绺,它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任由孟怀泽摆弄。
  孟怀泽的手下动作却极是轻柔,怕将它弄疼,更怕将这妖怪弄恼,提着一口气,连呼吸都不敢放重了。
  他出门去打了盆清水,沾湿了布想替狼崽子擦一下脏污。湿润的棉布刚触及皮毛,原本看似睡熟的狼崽子却突然睁开了眼,眸子清明,看起来未有睡意。
  孟怀泽被吓了一跳,解释道:“那、那个,伤口处有许多血污,我帮你擦一擦。”
  邬岳往背上瞥了一眼,没吭声,又懒洋洋地闭上眼趴回原处。
  孟怀泽等了片刻,见邬岳没拒绝,这才又小心翼翼地动作起来。
  将脏污清理干净,上了药,包扎好,孟怀泽这才将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吁出来,竟是满头大汗。
  “都弄好了。”他低声冲邬岳道。
  邬岳哼了一声,权当知道了。
  孟怀泽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邬岳没再吭声,这才收拾东西出了房间,临走前还很乖觉地吹了灯,以免扰了那妖怪的睡眠。
  他在院中用凉水草草地洗了把脸,没立即回房,而是坐在井池边上对着月亮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人生。
  经历了白日里的那些怪事,此时再坐在院中看着月亮,孟怀泽竟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他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陷入如今这诡异境况中的,也不知究竟该如何破局,只是越想越绝望,简直悲从中来,恨不得对着月亮嗷上两嗓子。
  孟怀泽张开嘴,没喊出来,倒是顺势打了个哈欠。
  他这一天受惊又受累,早已疲倦不堪,此时在院中短暂地离了那条狼崽子,他精神微有松懈,便越发抵不住疲累了,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耷拉。
  相较回房与那妖怪共处一室,孟怀泽宁愿在院中吹着冷风过一夜。
  半刻钟后,孟怀泽一脑袋磕在井沿上,睡得迷迷糊糊地捂着脑袋爬起来,又被冷风吹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无法,孟怀泽纠结半晌,还是轻着动作摸黑回了房间。
  那狼崽子仍是趴在桌上未动地方,在黑暗中隆起小小的一团,孟怀泽往那个方向偷偷看了两眼,蹑手蹑脚地爬回了他自己的床榻。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房内微微有些白亮的光,孟怀泽盯着床帐,用手摸着自己的腹部,忧愁地想,那什么内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该怎么取出来啊……
  还未待他想出个子丑寅卯,眼皮子却已是重得撑不住了,脑中的混沌逐渐归于沉静的暗寂。
  不知睡了多久,孟怀泽被什么东西给拱醒了。
  他困倦得厉害,下意识地便伸手按住那烦人的东西,想将之摁住继续再睡。手下那东西却似是个活物,老实了不到片刻又动起来,不安分地挣脱了孟怀泽的手,从孟怀泽的怀里往上拱,有柔软的毛发蹭在孟怀泽的脖颈处,带来一片恼人的痒意。
  孟怀泽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此时天色尚未亮,房内仍是一片黑暗,孟怀泽迷迷糊糊地还未彻底醒神,便觉一个温热的东西舔在他的嘴角,还在他脸上蹭来蹭去。
  孟怀泽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那团窝在他脖颈处作乱的东西,抓完了他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嗷地惨叫了一嗓子,腾身而起,揪住身上的那团玩意儿就往地上仍,动作利落,格外生猛。
  砸到地上的闷响之后是一声奶唧唧的呻吟,两点金色的光在黑暗中显现出来。
  孟怀泽被吓得够呛,连鞋都没穿,光着脚便跳下床去,手忙脚乱地点灯。
  随着灯光亮起,被孟怀泽扔到地上的那团东西也被照出模样,竟是先前睡在桌上的狼崽子。
  孟怀泽后背紧紧地贴着桌楞,离那条狼崽子远远的,戒备地看着他,声音都发了颤:“你想干什么?”
  刚睡醒,不,刚被摔醒的狼崽子看起来比他还无辜。
  邬岳往四周看了看,弄清了当前的状况,眼神霎时危险起来:“你敢扔我?”
  孟怀泽被他吓得结巴:“是、是你先往我床上去的!你想做什么!”
  邬岳眯了眯眼,扭头看了眼一旁的床榻,心中逐渐有了揣测。
  “过来。”
  孟怀泽不敢动地方:“干什么?”
  “解开我身上这些玩意儿。”邬岳道。
  “为什么?”
  “让你做就做,”邬岳不耐烦道,“怎么那么多问题?”
  他一发狠,孟怀泽就忍不住哆嗦,颤声问:“那你不杀我?”
  邬岳觉得人这物种真的好没用。
  得了邬岳不杀他的保证,孟怀泽才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在邬岳身前蹲下身来,伸手解了他身上包扎的布。
  孟怀泽本以为经他方才那不知轻重的一摔,狼崽子身上的伤定是更严重了,谁知呈现在眼前的伤口却是已经好了大半。
  孟怀泽行医数年,从未见过这般情况,一时间手也不抖了话也不颤了,睁大了眼震惊道:“这这这怎么回事?”
  此时天色未亮,距离他替这狼崽子包扎伤口至多不过两个时辰。
  邬岳发现人这物种除了好没用,还好没见识。
  他不屑道:“这算什么,要不是你抢走了我的内丹,这些小伤根本无足挂齿。”
  “我没有抢!”孟怀泽不知这妖怪究竟是为什么如此热衷血口喷人,谁不委屈啊,他还委屈呢,“我是被逼的……”
  邬岳更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总是在无关紧要的小字眼上抠哧。
  “不管怎么样,你人界的那些医术对我用处不大,我只需要内丹来恢复妖力。”邬岳看向孟怀泽,“但它现在在你体内。”
  孟怀泽觉得有些不妙,紧张道:“那那那你想怎么做?”
  片刻后,孟怀泽僵硬地躺在他的床榻之上,一只手臂木头似的向外支楞着,其间卧了一只毛绒绒的小狼崽子,狼脑袋还舒坦地趴在他的手臂上。
  孟怀泽一动不敢动,问他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闭嘴,”狼崽子哼唧道,“睡觉。”
  他倒是舒坦了,孟怀泽却是煎熬万分,他不敢睡也不敢动,只能睁着眼盯着床帐等天亮。
  过了没多久,孟怀泽手臂间呼呼大睡的狼崽子突然动了起来,尚且幼嫩的爪子扒着孟怀泽的里衣,往他的身上拱了两下,没等拱上去,脑袋在他胸口一放便又困呼呼地睡着了。
  睡了片刻,这狼崽子似是想起来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事,又不消停地动起来,就这样爬一会儿睡一会儿,半晌他终于拱上了孟怀泽的胸口,四肢大咧咧地摊开,脑袋顶着孟怀泽的下巴,酣甜地睡着了。
  孟怀泽觉得自己被压得有些呼吸困难,放在身侧的手忍耐地攥成拳,才忍住没出手将身上那乱动的狼崽子扯住扔出去。
  谁知这小妖怪竟是个没完没了的,爬上了胸口仍不安分,还想蹬鼻子上脸。
  过了没一会儿,那狼崽子便又拱起来,两只前爪一边一个搂住孟怀泽的脖子,狼脑袋往孟怀泽的脸上蹭来蹭去,微凉湿润的鼻头点在孟怀泽的嘴边,宛如在闭着眼寻找吃食。
  这下孟怀泽着实忍不下去了,胆大包天地伸手抓住了狼崽子的尾巴,将这妖怪从他脸上抱了下去,又给端回了胸口处。
  还没等孟怀泽的手收回来,邬岳便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孟怀泽一僵,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出。
  邬岳瞥他一眼,没跟他计较,换了个姿势,又睡了。
  孟怀泽半晌才呼出胸腔中屏着的气。
  接下来半个时辰,孟怀泽从自己脸上将这只睡没睡相的狼崽子扒拉了四五次,最后实在有心无力,一面怕这妖怪突然翻脸,一面自己又被折腾得着实疲倦不堪,最终索性一扭头,随这小狼崽去了。
  在天色将亮之时,他竟揽着狼崽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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