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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门寂寂春如故》作者:暮沉楚

第1章 水覆难再收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刘娇睡了一觉醒来,见进门服侍的照旧是昔年侍女霜雁,方知这一切真的不是梦。
  她回来了,重回到了江都,回到了闺阁女儿时。
  这里有曾经疼爱她入骨的祖父母,有宠溺她入怀的爹娘,还有庇护她左右的长兄。
  “翁主醒了?”她还在榻上迷蒙着,霜雁已经命人打了水来,一面绞着帕子,一面回眸笑同她说道,“翁主这一觉睡得实在是沉,方才世子妃娘娘还使人过来问呢,说是有事要找翁主。”
  母亲这时候找她何事?
  刘娇暗里回想起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印象中并没有什么值得铭记的地方,遂坐起身来道:“派人去回娘娘一声,就说我稍后就来。”
  “这事何须翁主吩咐呢,奴婢已经这般回过世子妃娘娘了。”
  霜雁行事稳妥又仔细,自来很得她的心意,见如是说,刘娇并未曾怪罪她擅作主张,下床更换了衣服梳了妆,待用过早膳才携了一众婢女仆从往东偏殿去。
  如今祖父江都王和祖母江都王妃尚都健在,父亲没有袭爵,仍是王府世子,不能居于正房,故而偏居别院。
  她因得当朝皇太后和祖母江都王妃的喜爱,是以早早便得了封号,在府中亦有她自己的一处院落。
  此番从院落中穿过一处长廊,跨过洞门,到得东偏殿的时候,母亲亦用过了早膳,瞧着她来,拉住她的手一个劲儿打量着道:“前儿染了风寒,病成那般模样,足把我和你祖母吓了一跳,幸而这两日看着好多了。”
  她自十六岁那年入宫当太子妃到一把火烧死在未央,中间足有十二年的时光未能见到母亲了,这会儿再见,忍不住就红了眼眶:“让母亲和祖母如此担忧,是孩儿不孝。”
  “说什么傻话,你是我身上的肉,你难受,我自然也跟着难受的。”母亲摩挲着她的额头,温暖的手掌足以驱散尽她从外头夹带过来的寒凉。
  她坐在母亲身边,低着头依偎在母亲身边,真想一辈子就这么着过下去。
  可母亲接下来的话,却差点让她惊得魂飞魄散。
  “前两日你病着,有些事我未曾来得及同你说,如今你既是好些了,也该让你知道了。你父亲近来新得了差事,不日就将往长安上任,长安富庶非江都可比,我的意思是把你同你的哥哥一道带去,你可愿意?”
  “不,我不愿意!”
  她吓破了胆,几乎想都不想地摇头拒绝,她不要去长安,不要见到那个人了,不要入宫,不要当皇后。
  “母亲,我不愿意去!”
  这回轮到世子妃娘娘惊讶了:“这是为何,之前你不是还一直念叨着,说什么阿妍比你小了一岁,都曾去过长安,你没去过倒是叫人耻笑,怎地这会子又不愿意去了?”
  那是从前,而今……而今她从噩梦一般的前世里轮回至此,怎肯再踏入火海一步?
  刘娇死命摇着头,终于想起来父亲的确是在这一年去往长安的,她因为听了淮南王府的小翁主刘妍的话,一时攀比心起,故而听说父亲要去长安之后在府里闹了好一段时间,想要跟着父亲一起去。
  可是祖母江都王妃并不愿意,劝她想清楚,告诉她此去长安怕有是非,让她多加小心。
  无奈她那时候太过骄纵,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到底是跟着爹娘走了,让祖母好一阵伤神,惹得祖父去信给她爹娘,若当真出了事也不许她回江都王府。
  是以,她被废以后,一句话都不曾往家里捎带过。
  因为她无颜以对祖父母。
  而今,既是明白了祖母当时的苦心,她便似一夜之间通窍了一般,任由母亲劝说,也不去长安了。
  恐母亲另有别的打算,她从东偏殿出来以后,便直奔正房而去。
  侍候江都王妃的仆婢远远见着她来,便都屈膝请了安,替她打起帘子,有同她相熟的,还笑着问了好:“翁主可大安了?”
  她顾不得同旧人寒暄,只问道:“祖母可在里头?”
  宫婢点了头,她便拎着瑰色曲裾一摆,急冲冲闯进去,扑到江都王妃膝前:“祖母,我不愿去长安。”
  江都王妃晨起不久,才被江都王气得头痛,而今趁着江都王出去遛鸟,正在屋里闭目养神,被她这么一扑,足足吓得一个激灵,待回过神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急慌慌的,做什么像撞鬼了一样?瞧瞧,哪里还有个翁主的样子!”
  可不就是撞了鬼!
  刘娇扶着江都王妃的前膝,一连声的后悔:“都怨孙女愚钝,未曾听出祖母昔日的言下之意,祖母不是也不愿孙女去长安吗?就同母亲说,留我在江都吧。”
  “哦?”江都王妃凝眸注视着眼底下备受宠爱的嫡孙女,早前她闹着要去长安的时候,明里暗里她都劝过几次,无奈这个孙女自小被骄纵惯了,听不见她的忠言,这会儿怎么就开窍了?
  “你可想好了?长安的好东西多着呢,这回不去,下回可不一定就能去得成了。”
  “嗯,孙女都想明白了。”
  刘娇狠狠点点头,长安有什么好,不过就那几样新鲜玩意儿,看得多了,还不如江都风景好呢,只是她母亲忽而改主意要让她去长安,想来是如前世一般,有了另一个打算。
  正是那个打算,让她此后的十二年,如履薄冰,如坠深渊。
  江都王妃何尝不知儿媳的意图,她同江都王身子骨都很好,所以长子一直无法得以袭爵,兼之她当年因为做了些傻事,惹恼了当时的君王而今的太上皇,故而长子也没能得个一官半职,儿媳心里自是有怨言。
  如今太上皇退位,即位的君王刘冕宅心仁厚,便掂量着给了世子一个官职,许他往长安赴任。
  长安百步遇贵人,儿媳要带王孙刘沣去,那是应当,可她想带着刘娇,做的打算无非是要给刘娇说一门好亲事。
  至于那亲事有多好,便要看儿媳的心有多大了,故此,这才是她不愿意刘娇去长安的原因。
  江都王妃的姐姐入过深宫,受了多少苦,旁人不知,江都王妃却心知肚明,又岂能愿意最为疼爱的孙女步她姐姐的后尘?
  而今难得刘娇自己想得明白,江都王妃笑了一笑,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不愿去长安就不去吧,我被你祖父气得头痛,正难受得很,待会儿你就去同你母亲说,要留在江都为我侍疾。”
  她那个长子虽中庸些,然而性情温和,最是孝顺,听闻她身子不适,留下阿娇想来没什么难题。
  至于那个聪明的儿媳,她若能舍得自己留下来,让女儿去长安,她倒是要佩服她了。
  “娇娇,你当真要留下来侍疾?”东偏殿中,世子妃听罢女儿的话,一时又惊又慌,“王妃娘娘她前儿不是还好好的吗?”
  “春日里天气乍暖还寒,祖母说是不小心吹了冷风闹头痛呢。”
  刘娇坐在她母亲下首,眉目微垂,轻声扯着谎。
  世子妃沉默起来,在这个府中,持家做主的一直都是江都王妃,江都王是难得糊涂,压根不理会内宅的事儿。
  好在江都王妃厉害虽厉害,却从不苛待儿媳,三个儿媳更是不论出身一碗水端平,没有什么喜恶之分,更为难得的是因着她自己和老王爷一生恩爱,平日里也总约束着子孙,除非无嗣否则不许纳妾,故而在府中深有威望。
  她若病了,作为长子长媳,自是要留下来照料左右的。而今世子好容易得了个差事,前往长安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论理那便该当她这个长媳留下。
  可她对于长安早就惦念许久了,何况世子为人中庸,去到贵人遍地的长安,若无她从旁协助,只恐应付不来,她着实放心不下。
  而今女儿自愿留下来在王妃娘娘身边侍疾,倒也……倒也解了她的后顾之忧,只是于婚姻一事上……
  她还是有些踌躇,待刘娇出去,说不得要寻人去王妃娘娘那边打探打探,或许王妃娘娘心疼孙女,不愿娇娇与父母分离,开口放了娇娇去长安也不一定。
  伴着她一道嫁过来的乳母,闻言不由得劝说道:“娘娘平日里那般机灵,如今怎的糊涂起来?眼下诸般事务,再比不得世子爷去长安要紧,至于翁主,她留在王妃娘娘身边,世子妃娘娘岂有不放心之处?再则王妃娘娘身子骨向来爽利,偶染了风寒,说不得过些时日就好了,待那时世子妃娘娘同世子爷也算是在长安落住了脚,再着人前来接回翁主,岂不更好?”
  世子妃被乳母一语点醒,不觉轻轻颔首:“你说得甚是,娇娇过些时候去也好。”
  她正可去长安打听打听,可否有适龄的贵胄公子,便是一时寻不着好的,过了今年,明儿开春宫中就要为太子选妃,凭着娇娇的出身和样貌,想来进太子府亦不是难题。
  原本留了娇娇在江都也没什么要紧,可在江都,上头有江都王与王妃在,儿女的婚事便由不得她和世子做主。
  纵然她心底里知道,依着江都王和江都王妃对孙子孙女的喜爱,必不会让她们在婚姻一事上受苦,然而江都大户人家数来数去就那么些个,还都低于王府一截,若真在江都给一双儿女结了姻亲,往后怎能于世子和王孙的仕途上尽力?
  “这件事暂时先别传扬,待去了长安再说。”世子妃摆一摆手,便仍旧命人去给世子准备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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