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寂寂春如故》作者：暮沉楚

第3章 此际难分付
　　且说江都王妃自她姐姐和太上皇离开长安搬去了姑苏颐养天年后，便也甚少再去长安了，是以这么多年里，除却头一年刘凌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她进宫去看过一次，期间竟有十二年祖孙两个不曾得见。
　　这会儿瞧着他来，又是惊又是喜，握住了他的手，不住嗟呀：“当年我见着你的时候，你也只比那桌案高不了多少，这一眨眼都比我还高了，俊眉修目，生得可真好。”
　　刘淩跪地请了安起来，被她握住手，虽是一别经年，然而骨子里终究血脉相连，竟也觉得难得亲切，便笑道：“父皇和母后在宫中听得昌堂叔说及叔祖母身体染恙，心中着实挂念，又想今春天气不如往年晴朗，正不知远在姑苏的皇祖父和皇祖母身体如何，是以便叫孙儿南下过来探望探望叔祖父叔祖母，稍后再往姑苏给皇祖父皇祖母请安。”
　　“难为你父皇母后有心，亦难为你小小年纪便这般辛苦奔波，我同你叔祖父两把老骨头硬朗着呢，无须挂念，倒是你皇祖母，她的身子自来娇弱，你若去了姑苏，可以留在那里多住些时日陪一陪她。”
　　江都王妃对于太上皇虽不待见，然而对她姐姐所生的儿子闺女都甚为疼爱，此时再见了她的孙子刘淩，便也只把他当做自己孙儿看待，怎么瞧怎么欢喜，拉着他问了来时路上可好，又问他吃穿如何，都有谁跟着他来。
　　刘淩一一答了，一时又道：“父皇原打量着孙儿的年纪也不小了，使我下江南也是为了历练历练，谁知阿妩她年幼贪玩，闻听我要来见叔祖母和皇祖母，哭闹着也要跟来，父皇母后拗不过她，只好让孙儿带着阿妩一道来了。”
　　“什么？阿妩那小丫头也来了？”
　　江都王妃虽说许久不去长安，对于长安的事却了如指掌，知道刘妩是当今皇帝最小的一个女儿，至今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这般跟着她哥哥出来，皇帝他还真是心宽。
　　“快去，叫人去把阿妩带我这里来！”江都王妃忙叫侍女去找阿妩，只道这样小的孩子，二房也真是糊涂，怎可给她另安排住处，倒不如放在她屋里住几日，正好也与娇娇作伴。
　　想到娇娇，江都王妃蓦地回神，转首又问身侧的婢女：“今儿怎么没瞧见你们翁主？”
　　婢女忙道：“翁主晌午时分午睡去了，醒来之后说是平日里养着的那只玉兔不见了，正带人找去呢。”
　　“她可真会胡闹，一只兔子，成日里巴巴的找着做什么，来了贵客都不知道见一见。”
　　江都王妃低声地嗔怪，然则语气里并不见得怎样生气，将婢女说了一顿，也不再去找刘娇，回眸便同刘淩道：“我家中孙儿里，除却去了长安的刘沣，还有刘江、刘涪这两个小子，再者就是还有一个孙女刘娇，她父母去了长安，难得她至孝，知我年迈有疾便要留下来看护我，而今她玩去了，你见不着她，待得下次我再让你们堂兄妹见一见。”
　　“叔祖母别急，孙儿在江都且有段日子才走呢。”
　　刘淩打个哈哈，当真没说自己方才已经见过了刘娇。
　　心里只道难为刘涪还替刘娇打圆场，端看江都王妃这态度，便是知晓刘娇失礼于他的事，想必也不会放在心上的，这也就不难怪刘娇会有那样一副骄纵的性情了。
　　祖孙两个说着话的功夫，下人们已经出去把遛鸟遛得快要出城的江都王找回来了。
　　这个老王爷别看上了年纪，可因着平日里万事有王妃娘娘打点，不用他担忧一丝一毫，他就只管快活他的，看上去精神分外矍铄，眉目间也俊逸挺拔，同刘淩的皇祖父和父皇有三分相似。
　　此刻江都王回来见了刘淩，喜不自禁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朗声一笑：“想不到皇兄家里的孙子也长得这般大了，当年你生下来的时候，我还笑话你哭得跟猫儿一般。”
　　刘淩失笑，对于这个不着调的叔祖父，他多多少少听他母后提起过，还说全天下里独有他敢把皇祖父气得跳脚。由是这会儿听了他的话，刘淩并不在意，只掀袍子行礼道：“孙儿给叔祖父请安，叔祖父近来可安好？”
　　“好，好，我好着呢，比你皇祖父身子骨还好，他一天走几步路都嫌累，我这一日出一趟城都不带大喘气你信不信？”
　　江都王说话三两句就要捎带他皇兄一回，江都王妃已然见怪不怪，瞧他一头汗的回来，便命人先给他打水来洗一洗，又道：“这几日淩儿会在咱们府里住着，你就别一劲儿往外跑了，好歹留在家里同他说说话，他一个小孩子大老远从长安过来，属实不易。”
　　“那是自然。”江都王满口答应，好不容易见到刘淩，他也正有许多话要问他呢。
　　一时府里头将刘淩和刘妩安排妥当，听闻江都王妃要把刘妩带到正房里住，原还在偏殿中躲着的刘娇，蓦地一喜，翻身坐起来道：“你们说是谁要来同我一道住？”
　　伺候她的婢女霜雁笑道：“说是宫里的五公主，翁主可曾听说过？”
　　五公主？那不就是刘妩？
　　她同刘妩可是再相熟不过了。
　　刘娇登时高兴起来，起身穿了鞋履，急匆匆吩咐着霜雁：“快把屋子好生收拾收拾，别用府里准备的东西了，就把我平日里叫你们置办的被衾拿出来，给阿妩铺上。”
　　她平日用的东西都是最上乘的，有时连江都王妃都舍不得用就都给了她，府里预备的自然没她的那一份好。
　　可是她素来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怎么这会儿来了个小公主，就让她改了性儿了？
　　“莫不是翁主与五公主认识？”霜雁困惑着道。
　　倏尔她又觉得自己问的真是多余，刘娇这么多年未曾去过长安，小公主亦未曾来过江都，两个人怎会认识的？或许，是因着小公主的身份，翁主才不敢慢待吧？
　　她如是想着，外面一众仆婢正拥着小公主刘妩从江都王妃那里过来，刘娇刚到门口就同刘妩碰个正着。
　　一低头，瞧见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小丫头，登时忍不住摸着她的发髻笑起来。
　　“阿妩，你生得可真好看。”
　　刘妩仰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不由疑惑：“你怎知我叫阿妩？”
　　她都还没见过她呢。
　　刘娇不答，越看她越是喜欢。
　　当年她嫁给刘淩当太子妃，并不能时常见到刘妩，盖因那时刘妩年纪尚小，被乳母教养着，不许她乱跑，直等到刘妩八九岁上，往来东宫频繁了，姑嫂两个才相熟起来。
　　这会儿的刘妩左不过五六岁的模样，看上去娇憨可爱，比她八九岁时还要惹人喜欢，刘娇拉住了她的手，止不住捏了捏：“我自是知道你叫什么，往后你可以叫我阿娇姐姐，咱们两个就一起住下了。你不是喜欢我那一套被衾么？那会儿你皇兄总拘束着你，不许你学我奢靡，如今你到江都来了，我给你也准备了一套，这儿不是皇宫，你也不必怕你皇兄斥责你了。”
　　她絮絮叨叨，直把前世里的事都说了出来，不单刘妩听得糊涂，连霜雁都糊涂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怎么她们翁主与小公主不像是刚认识的，倒像是故人相逢了？
　　霜雁简直摸不着头脑，可惜刘娇欢喜起来，哪里顾得了这么许多？一力把刘妩带进屋子里去，把自己曾在她面前念叨过的那些好玩意都摆出来，一一拿给她看。
　　刘妩原还想着这个阿娇姐姐真是奇怪得很，说话也莫名其妙的，这会儿被她拿出来的那些奇珍异宝吸引住，倒又觉得她是个好人儿，起码比她太子哥哥要好，太子哥哥知道她要跟来，一路上都没个笑脸。
　　哼，待去见了皇祖父和皇祖母，她定是要告太子哥哥的状的。
　　小小的人儿心里很是对她的太子哥哥不满，自然越发亲近笑容可亲模样艳丽的刘娇。
　　刘淩宴饮回来，刚要使人去看一看自家幼妹，听说刘妩被江都王府的小翁主带过去同住了，不觉好一阵诧异，就那样倨傲的性子，能对他妹妹好吗？别再欺负了阿妩罢？
　　他略有些不放心，碍着天色已晚，又不好去人家闺阁之中寻刘妩，只得暂且歇下，待明儿再说。
　　岂料这一等，就等了好几日。
　　原来他从长安过来之后，江都王思量他顶着太子的头衔，不便出行，遂对外声称是堂邑侯府的小世子过来了。
　　堂邑侯乃是刘淩姑母安平长公主的夫婿，刘淩作为安平长公主的亲侄子，顶着她侯府的名号行动，也没什么大碍。
　　故而，刘江、刘涪两兄弟便放下心来，把刘淩带出去好生在江都转了一转，又见了不少贵族公卿子弟。
　　一众儿郎都是差不多的年岁，个个出身不凡，锦衣华服，骑马逛街，端得是风采无双，直把刘淩逛得连他皇妹都忘去了脑后。
　　待得接到他母后的来信，方想起来在江都王府还住着刘妩，便趁一日天晴无事，带了人往正房里去，且去看看他皇妹再说。
　　才将将行至正殿门外，听得院落里头有女子的欢声笑语，他不觉站住脚，顺着半开的门向里一望，正见他皇妹刘妩在一株盛开的桃花树下起舞，旁边石凳上，刘娇身着一袭粉底锦缎镶边的曲裾，支着腮笑个不停。
　　额面上不知何时落了一片花瓣，灼灼盛放在眉间，艳若桃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