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美人》作者:月中折桂

那位监工中毒不深,据说是毒药量少,没有性命之忧。
  
  其实监工官衔不大,死了也不会引起多大风声。重要的是,这儿是关死刑犯的地方——犯人胆敢以下犯上,便是包藏祸心,狗胆包天。
  
  很快,傅司衡的人便查过来了,这位傅大人,是大牢的主负责官之一。
  
  督察带人查到唐叶心这间牢房时,在废草深处找到一张油纸,上面还有残存的药渣。
  
  督察脸色大变,指着屋里的三个人,质问这药是谁的。
  
  唐叶心和徐二道缩成一团,体如筛糠,秦无涯则面不改色,不做理会。
  
  督察见此,骂道:“老子看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反了天了,再不交代,就全都给老子绑了!”
  
  唐叶心表面上怕得不行,听了这话,心里却安稳了不少。
  
  他要真敢抓,早就直接上手了。这样一再警告,必然是对这牢里的某个人有所顾忌。
  
  话落之后,牢中安静了片刻。
  
  这片刻之间,唐叶心捏紧拳头,在心中默默祈祷。
  
  须臾,只听秦无涯说:“你觉得在这牢里的人,谁能有本事拿到这种东西。”
  
  督察看了他一眼,又指着抱成一团的徐二道和唐叶心骂了句脏话。
  
  随后,便命人锁死了牢房,严加看管,拿着搜出来的证据禀报去了。
  
  徐二道终于敢大声喘气,癔症似的跳起来,在干草堆里翻来覆去,说:“见鬼了,这东西哪里来的?”
  
  他胆子小,受了惊,唐叶心随手拍了拍他的背。
  
  这时,她突然注意到黑暗处的秦无涯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目光不善。
  
  唐叶心急忙低下头去,装作没看见。
  
  午时,唐叶心、徐二道和秦无涯三人被抓出去审问。
  
  未至堂内,唐叶心已经看到梁岐跪在里面。
  
  梁岐一看见她便目露凶光,满脸的杀气,跟之前对她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傅大人问唐叶心:“听闻你口不能言,在牢里待得还算老实,应该算个安守本分的。我姑且问你,这毒是不是你下的?”
  
  唐叶心暗暗地一掐手心,顿时眼底含泪,脸色苍白,浑身都在发抖。
  
  她摇了摇头,指着梁岐,啊啊呀呀地叫了几声,然后就不停地朝傅司衡磕响头。
  
  那清脆的声响、前后判若两人的反应,把梁岐看得一愣一愣地。
  
  他忍不住指着她骂:“原来你小子……”
  
  “肃静,本官让你说话了吗?”傅大人打断他。
  
  梁岐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傅大人问秦无涯和徐二道:“你二人知情否?”
  
  徐二道大呼冤枉,秦无涯也说毫不知情。
  
  傅大人点了点头,语气拖沓地说:“这幸亏就是拉个肚子,躺个把天也无甚大事。本官听闻大牢里耗子多得遍地都是,梁三公子,你要是嫌脏,大可以告知本官嘛,何须自己动手呢,如今出了岔子不是?”
  
  唐叶心暗道不妙。
  
  她知道这地方水深,却没想到深到这种地步,都快淹到脖子了。
  
  傅大人又说:“既然没闹出人命,又念你二人本无害人之心,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梁三公子,在牢里私□□药凶器可是大罪一桩,先去领二十大板,再都关去地牢面壁思过两日。”
  
  督察在一旁夸司衡大人英明仁爱,梁岐的脸色却是大变。
  
  唐叶心见此,却想,二十大板多便宜你,都这时候了还挑挑捡捡。
  
  不过她心里又想,但愿执刑的大哥心中还有一丝王法,这二十大板一定要认认真真地打完,一个也不能少,最好把梁岐打得一时半刻爬不起来。
  
  否则自己跟他关在一个牢房里,无异于与狼共舞。
  
  临行前,唐叶心无意撞上秦无涯吃人的眼神,顿时头皮发麻,迅速跟着官兵走了。
  
  她此举,乃是兵行险招。
  
  从梁岐和秦无涯产生矛盾那天起,她就在怀疑秦无涯的身份来历。
  
  梁岐不是一个见谁都招惹的人,因为他骄矜傲慢,普通人看不上,但他偏偏要招惹秦无涯。这说明秦无涯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后来也证明这是事实。
  
  如果秦无涯毫无背景,傅司衡根本不用过问,直接定他们三人的罪即可,而不是全拉出来审问。
  
  这里的人官匪相护,谁都不能惹,她只能找一处荫庇保全自身。因此,对付梁岐这种大人物,她需要一位能与之抗衡的人物相助,秦无涯就是不二之选。
  
  但是秦无涯不会平白无故地帮她,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和自己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把少量的毒药趁人不备放到了监工的水囊里,又把罪证放在自己的老窝,引来督察的怀疑。
  
  但是牢里有三个人,谁都有嫌疑,谁也撇不清关系。
  
  秦无涯为了自保,肯定会出口辩解,而只有他说的话,才有足够的分量能引起督察的重视。
  
  她和徐二道就是俩土包子,没有足够的手段拿到毒药这种东西。而督察又不知道他俩是不是秦无涯的人,拿不定主意,就会去请示傅司衡。
  
  傅大人这个老狐狸肯定是两头都不想得罪,所以跟秦无涯关在一起的人他都不会仔细追究。而梁岐本就是这事儿的挑起人,心怀鬼胎,自讨苦吃,只能将就着给他定个失误之罪,走走过场地罚一罚——这都算是拉闸放水。
  
  思索间,唐叶心被人推下了地牢。
  
  这地牢里的潮湿阴冷可比之前所住的大牢翻了几倍,刚下去就打寒战。
  
  就着微弱的烛光,她发现原来脚下是个圆形的大石盘,石盘浮在一汪水潭中央。她坐在石盘上,头顶就是密封的出口,逼仄低矮,连站都站不起来。
  
  唐叶心拖着沉重的镣铐,爬到石盘边缘往黑漆漆的水里望了一眼。
  
  她担忧地想,这水不知有多深,她身上还有镣铐,要是一会儿梁岐发狠了要把她推下水,都不晓得还有没有活命的可能。
  
  一炷香之后,梁岐也被扔了下来。
  
  等地牢的出口关闭之后,洞壁上的昏暗的火光照映在梁岐一动不动的身体上。
  
  唐叶心盯着对方,心道:二十大板说多不多,该不会被打死了吧?
  
  这时,趴在地上的梁岐突然发出一声闷哼,缓了片刻,慢慢地撑起身来。
  
  唐叶心眼皮一跳,转而担心起了自己。
  
  她不会武功,也不知道对方还有没有力气揍她。
  
  谁知,梁岐起身后撞了头顶,哎哟了一声,然后不知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瞬时缩到了石盘中央,呼吸粗重,像是受惊过度。
  
  唐叶心看着他缩成一团,有些疑惑,凑近看了看,发现这么大一个男人此时竟然在发抖。
  
  他这是怕黑,还是怕水?
  
  良久,梁岐仿佛才意识到唐叶心的存在。
  
  他回过身死死瞪着她,却不敢挪动半步,咬牙切齿地对她说:“你要是敢说出去,我要你的命。”
  
  这话挺唬人的,不过他现在动弹不得,唐叶心也毫不担心。
  
  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埋下脑袋装死。
  
  而梁岐因为恐惧,暂时没有心思追究她背叛他的事情,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此时春寒料峭,地牢更甚,冰冷的泉水无风自动,水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游动着。
  
  唐叶心隐隐约约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定睛一看,正是从梁岐身上传来的。
  
  梁岐这二十大板果真没有白挨,不知是哪位不懂事的大哥动的手,血浸湿了衣裤,加上他刚才动作幅度太大,皮开肉绽,此时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唐叶心在心里为执刑的那位大哥祷告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某种奇怪的摩擦声从水下传来。
  
  那声响好似是鱼鳞挨着鱼鳞撞来撞去,恍惚间还有利齿咬合声,石盘底下有什么东西来来回回地乱撞。
  
  她正待看个究竟,只见一条带着两排尖刀似的利齿鱼忽然猛地从水里窜出来,离她的鼻子仅差毫厘。
  
  唐叶心猝不及防往后躲去,却不慎撞到了梁岐。
  
  梁岐被撞倒后在石盘上滚了两圈,直滚到边沿,好在及时用右手抓住了石盘边,才稳了下来。
  
  然而此时,他的整只手臂暴露在了水潭上方。
  
  刹那间,一条怪鱼便从水下窜出来,死死咬住了他的胳膊。
  
  此鱼,食人鲳,凶残至极,遇血即狂。若非一击致命,凭它的毅力,非得撕下一块皮肉不肯放弃。
  
  只可争一瞬的机会。
  
  梁岐强忍痛楚,当机立断,抬肩用力一撞,利用臂力和头顶低矮的墙面,将怪鱼夹在中间,砸了个稀烂。
  
  事发突然,唐叶心惊魂未定,缓了半晌,看到梁岐血流不止的右臂,一排利齿咬出来的□□还在往外冒血,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
  
  她口齿不清地吐了半个不着调的字。
  
  梁岐骂道:“闭嘴!”
  
  此时的梁岐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那神情,真是多看一眼都嫌她死得不够快似的。
  
  唐叶心却不生气,反而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由于她刚刚受到惊吓,用力过猛扯了嗓子,此时咽喉处好像有一丝柳暗花明的意味。
  
  看来,她不会当一辈子的哑巴。
  
  这时,她看着梁岐又慢慢地挪到了原来的位置,身上已经被血水染了个遍。
  
  她心里忍不住想,那二十大板是他活该,不过刚刚被鱼咬一口的确是她的责任。再者,这血流得越多,食人鲳就越兴奋,对她自己也有威胁。
  
  斟酌一番后,她低头从裤子上扯了一块稍微干净些的布料递给他,让他赶紧包扎。
  
  梁岐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手一推,说:“滚。”
  
  好心被当驴肝肺,唐叶心也没心思跟他恼。
  
  她指了指他的伤口,又指了指水潭下越聚越多的鱼群,大概意思是,你要再不止血,咱俩都得完蛋。
  
  梁岐剜了她一眼,却也没再骂她。
  
  唐叶心见此,便绕到他右边,替他把伤口紧紧扎了两圈。
  
  过了会儿,只听梁岐冷不丁地开口说:“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早知道你小子这么不简单,昨天就该把那包毒药喂给你。”
  
  唐叶心不敢反驳,心里却想道:那得多亏,你那包药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来之不易,自当用之有益。
  
  虽然梁岐的伤势略重,但有石盘保障,只要不去岸边上自寻死路,食人鲳暂时没有办法伤到他们。
  
  浓重的血腥味和鱼腥味充斥着地牢内部,加上空间相对封闭,让人越待越胸闷头晕。
  
  唐叶心望着黑漆漆的水面,心里突然萌生一个问题,这些食人鲳长居于此,它们吃什么?
  
  梁岐恢复了些体力,见她望着水面沉思,语气刻薄地说:“想下去见识见识食人鲳?我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唐叶心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梁岐看她逆来顺受的模样,就更想欺负。
  
  他又说:“食人鲳这种东西,凶残无比,人要是掉下去,不到片刻就会被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它们天生就喜欢刺激,最喜欢待在湍急的水流,你猜你在水里拼命挣扎的时候,它们会不会很兴奋?”
  
  梁岐说着说着,阴测测地发笑。
  
  湍急的水流?
  
  唐叶心听到这一句,忽然想起什么,朝他比划了起来。
  
  梁岐一愣,没想到这人没吓成,反而还变兴奋了。
  
  他顿觉挫败,笑容一收,厌恶地骂道:“瞎比划什么?脑子让鱼啃了?”
  
  唐叶心匆匆指了一下水潭,又在石盘上写了个“跑”字。
  
  梁岐看明白她的意思,又鄙夷地说:“自作聪明,就算水下有路又怎样,还没逃出去就喂鱼了。”
  
  唐叶心这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漏想了这一点,看来这些日子被关傻了,总盼着早点逃出去,脑子都不灵光了。
  
  梁岐盯着她,说:“想出去还不简单,本来有一个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你自己却不珍惜。你以为你不听我的话,秦无涯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你对他来说连屁都不是。”
  
  对你来说不也一样。
  
  梁岐又说:“我知道你一开始不相信我,行,我承认上次去找你的时候的确动了歪念头。不过后来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所以小爷我改变主意了,只要你现在肯投靠我,到时候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可直觉告诉唐叶心,这人靠不住。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半真半假的笑容。
  
  梁岐皱起眉头:“笑屁?说话,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哦对了,你是个哑巴,妈的。”
  
  他见唐叶心满是犹疑,猜测是动了心,便又不耐烦地说:“行,给你一条消息,我已经找到了矿洞的出口。两天之后,我的人会动手炸塌洞口,堵死来路,从洞中逃出去。”
  
  他朝她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说:“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想好了后天就去找我。当然,是有条件的,具体什么条件到时候再告诉你。”
  
  唐叶心不用猜也知道,这个条件肯定是关于秦无涯的。
  
  不知这梁岐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老用她来对付秦无涯。
  
  不过因为下毒的事在先,或许梁岐也在怀疑她是不是有心依傍秦无涯,想以此来试探她。
  
  夜里,唐叶心不敢睡也睡不着,一是空气不流通,二是一闭眼就是满嘴尖牙的食人鲳,索性不睡了。
  
  她仰躺着,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边是阴晴不定的梁岐,一边是莫测高深的秦无涯。他们俩人,一个有人有势,一个武功高强,一个不靠谱,一个猜不透……
  
  “你身上长虱子了吗,动来动去地烦不烦?”梁岐在一旁骂道。
  
  唐叶心这才发觉,自己在地上翻来覆去地,身上的脚镣叮铃作响,在地牢里甚至有回声。
  
  她安分守己地躺平,不再动了。
  
  可另一头的梁岐却忍着伤口的疼痛坐起身来,踹了她一脚,对她说:“起来扶我如厕。”
  
  唐叶心喉咙一卡,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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