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美人》作者:月中折桂

看来今晚只能歇在此处了。
  
  这河神庙本不算大,加个贡台之后更显狭窄,四个人进去又加个火堆,再无几多空隙。
  
  这密林中水汽很甚,树木参天,浓雾不散,天空更显阴郁。十三看着鬼气森森的树林,不敢一个人去解手,非要怀明陪他。
  
  怀明不由恼他:“大白天的怕什么呢,瞧你怂的,真给咱们公子丢人。”
  
  虽骂着,但也陪他去了。这时梁岐问唐叶心:“你要不要去,我陪你。”
  
  唐叶心瞪了他一眼,不做理会。
  
  片刻后,庙中的两人忽然听到十三的喊声,顿时警觉起身。只见怀明他们没命似地跑了回来,十三一边跑还一边拽着裤子,防止掉下去。
  
  梁岐骂道:“喊什么?”
  
  十三吓得脸色惨白,怀明吞吞吐吐地说:“公子,有、有死人……”
  
  梁岐没好气地训他:“一个死人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以后出门别说认识我。”
  
  唐叶心说:“这里怎么会有死人,你们会不会看错?”
  
  怀明笃定地说:“没看错,绝对没有看错。”
  
  唐叶心觉得有些可疑,便和梁岐打算一同去看看,怀明带路,十三则留在了河神庙。
  
  三人穿过迷雾,在一处爬满苔藓的岩石旁看到了一具已经腐烂的死尸。这尸体并非在地上,而是被穿插在一棵树上,树身不粗,不足一掌,树枝也不多,像是被人精心修剪过。顶端的树杈从尸体的腹部穿入,直到后颈穿出,像是被人串起来烤食的兔子,死法极其诡异。
  
  尸身衣衫破烂,周围尽是蚊虫萦绕,看样子死的时日并不久。怀明看着看着忽然大叫一声,说:“这不是我们梁府的衣服吗!”
  
  梁岐的脸色顿时一变,看来他父亲在信上让他找的商队,就是在这片林子里失踪了,而就眼前的死尸来看,恐怕其他人也已是凶多吉少。
  
  唐叶心发现那树干上还刻了一个标记,是两个半弧形的图案交叠在一起,一个像弯刀,一个像鱼钩,标记刻得很细致精巧,刻印之人一定对它非常重视。或许是一种图腾之类的东西。
  
  这个尸体挂在此处,就好像是一种炫耀战利品一般的象征,而图腾一般是一个部族崇敬的神灵的载体。这片密林之中,一定还生活着其他人。
  
  唐叶心抬头观察尸体,这树朝东方生长,尸体的脸却正对西南,像是被人强行拗过去的。她对梁岐说:“尸体头颅垂下,像是臣服,他面朝的方向,可能就是凶手所在的方向。”
  
  对方的人也一定不少。
  
  梁岐沉着脸想了很久,怀明说:“公子,咱们先回去,再找人来救他们吧。”
  
  梁岐却道:“不行,等我们回杭州搬救兵再过来,人都死绝了。”
  
  他思忖片刻,对怀明说:“你记性最好,把路线记下来,直接去潼关找分会的人帮忙,人手实在不够就花钱买,我去看看。”
  
  怀明不敢听话,焦灼不安地望着唐叶心。
  
  梁岐低声骂道:“赶紧去叫上十三!”
  
  怀明再不敢耽误,抹了把眼泪,拔腿往破庙跑去了。
  
  梁岐又对唐叶心说:“你跟他们一起出去,小爷可还等着你们来救人。”
  
  唐叶心踌躇不决,劝说他道:“这帮人连你们这种大商会都敢劫,可见并不简单。你去了也没什么用,不如一起出去再做打算。”
  
  梁岐摇摇头说:“等我一来一回,剩下的弟兄也全死了,我现在去可能还有一丝希望。他们当中有人救过我的命……我放不下,你先走吧。”
  
  他转身往西南而去,唐叶心正待开口叫住他,忽然后背一阵凉风,仿佛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梁岐察觉异样,猛然回首对她说:“别回头!”
  
  唐叶心动也不敢动,心肺都要停止了一般。只见梁岐缓缓抽出腰间佩剑,猝然朝她刺来。
  
  剑芒贴脸而去,唐叶心听到梁岐骂了一声,一把拉过她,奔跑起来。
  
  唐叶心用余光往后看,只见一匹孤狼在草丛之间徘徊,死死盯着她,刚刚搭肩的手,就是狼爪子。那头狼见他二人跑路,并不追逐,反倒不慌不忙地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它绝非单独行动。唐叶心正想完,就看到前方的四面八方全冒出来狼群,梁岐抓着她乱跑,被它们拦住去路时,只得又换一个方向跑。
  
  唐叶心却发现,一旦他们调转了方向,狼群就不再上前,只在丛中埋伏,并不攻击,仿佛在把他们逼往某个“正确”的方向。而这个方向,大致与刚刚他们看到的死尸朝拜的方向一致。
  
  她心中顿时生出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但此刻哪还顾得上这些,梁岐一路拉着她,跑到了林深处,直到停到一处低矮平缓的下坡,坡上有条路,是被人长期踩出来的。至此,狼群已经不再追他们了。
  
  唐叶心站在坡上往下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只见道路两侧,全是不足一掌的小树,树上刻着图腾,插着一具具死尸,全是从腹部到脖子穿过,形成了一片尸林,有的尸体已经成了白骨,有的却还在滴血。尸体生前像是被野兽撕咬过,大多肠穿肚烂。
  
  唐叶心看到此,顿时面色如土,弯下腰想吐。梁岐收了剑,替她顺气,说:“看来想让你走你也走不了了。”
  
  唐叶心摆摆手,等她缓了些,梁岐便拉着她,说:“抓紧,放开了可就不管你了。”
  
  唐叶心此时魂丢了一半,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掌。
  
  梁岐又拔出剑来,带着她缓缓往坡下走。这些尸体垂下的头颅都朝小路前方,但睁开的双眼却盯着他们二人,好像在监视这两个不速之客。
  
  走完尸林之后,却到了一处碎石遍地的浅滩,浅滩上有几艘搁浅的大船,梁岐一眼就认出这几艘正是以前传闻失踪的商船,其中还有一艘正是他们长兴商会的。
  
  搁浅的巨大商船后是一处隐蔽在密林中的港湾,港湾中停着十来艘规模稍小一些的船只,这些船一看就十分轻巧灵活,船身上都刻有一个同样的图腾,交叉的弯刀和鱼钩。
  
  梁岐说:“是水匪。”
  
  唐叶心曾听刘氏提起过,只有不碰上水匪和洪灾,就是河神爷爷保佑。现在看来,他们可能把这位爷爷得罪透了。
  
  此时从远处走来一帮人,梁岐忙带着唐叶心躲到暗处。只见人群为首的那位,腰佩弯刀,身穿颜色奇异多彩的服饰,头上的帽子像是用某种兽皮制成的。有一只狼忽然从林子里跑出来,蹲到了他脚边。
  
  男人低下头摸了摸狼的毛发,对狼低语喃喃一阵,目光忽然一变,好像从狼嘴里听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他随后用有点别扭的汉话对身后的人说:“我的狼太子告诉我,这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现在正躲在暗中密谋着邪恶的事情。”
  
  唐叶心眼皮突突地跳,心想完了。
  
  刚感叹完,那人突然脸朝这边看来,梁岐还未有什么动作,林子里窜出十几只狼将两人团团围住,并龇着尖牙,打算将他们活活撕碎。
  
  “等等。”
  
  男人突然出声喝止,狼群顿时夹住尾巴,缓缓退去。
  
  那人看着唐叶心,说:“有中原女人,很好,那个人不习惯我们的女人。把他们先抓起来。”
  
  梁岐哪里是这帮怪人的对手,剑被缴走之后,两人被带上了商船,那水匪头子说刚好让外来的贵客看看他们如何对待来历不明动机不纯之人。
  
  梁岐忍不住低声骂:“他的狼崽子先把我们逼到这儿来,这混账羔子居然还有脸说我们动机不纯。”
  
  唐叶心估计那尸林就是这么得来的,误入这里的人先被狼群逼到水匪的老窝,然后再被他们残忍杀害。
  
  夜里,商船上点缀着熊熊火把,浅滩也有人堆起篝火,这些水匪显然是将这几艘大商船当做自己的山寨扎营,谁又能想到,在这密林深处除了狼群,还生活着一群茹毛饮血的野蛮人。
  
  唐叶心和梁岐被带到最大的一艘商船之上,舱内灯火辉煌,一楼的人载歌载舞,哼唱着奇怪又刺耳的调子,不断有女人的媚笑声传来。这要不说是水匪,唐叶心还以为自己回了鸳鸯楼。
  
  二楼的情况却截然相反,有汉人乐器的声音,但是调子很怪,像现学现卖的。那个会训狼的男人就坐在屋里,用别扭的汉话说有大礼物要降临。
  
  唐叶心觉得自己十有八九就是那大礼物。接着便被人推进门内,带到了他们首领面前。
  
  那人名叫卯蚩丹,来中原杀人越货混迹多年。
  
  卯蚩丹指着唐叶心,对另一个男人说:“中原女人,你喜欢的。”
  
  唐叶心一瞥,脑子登时乱了,心说我的二大爷哎,这一幕怎么就这么眼熟,怎么就能又被他挑。
  
  宴上的秦无涯没抬头,陈照宣却张大嘴半天合不拢,抓着秦无涯的胳膊,语无伦次:“秦爷,秦爷缘分嘿……”
  
  秦无涯这才看到唐叶心,却皱起了眉头。
  
  卯蚩丹说:“你不满意吗,我可以给你换。”
  
  在平上去入四个声调中,卯蚩丹每个字的发音都是入。陈照宣迅速被他带偏了调子,也用入调说:“满意满意,满意得很!我们秦爷喜欢这个。”
  
  卯蚩丹点点头,说:“我就说嘛,中原女人,他喜欢嘛。”
  
  卯蚩丹又指着梁岐说:“这一个拖下去喂狼。”
  
  陈照宣连忙阻止:“慢慢慢,这一个,这一个……这一个秦爷也喜欢。”
  
  卯蚩丹顿时五官一扭,问秦无涯:“这个你也要?”
  
  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秦无涯。
  
  半晌,只见他说:“要吧。”
  
  陈照宣抹了把脑门的汗,附和道:“对对对,要的要的。”
  
  卯蚩丹嗓子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怪调,摇摇头说:“你们中原人的品味真的好奇怪的嘛。”
  
  陈照宣说:“咱们汉人三妻四妾那是家常便饭,您知道的。再说感觉这种事儿,男男女女的他也都不重要。”
  
  卯蚩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对他的女儿阿芒说:“啊,感觉,感觉很重要的嘛。”
  
  唐叶心和梁岐同时被塞到秦无涯身边,卯蚩丹让他俩在旁服侍。梁岐脸都憋绿了,他一边倒酒一边低声问秦无涯:“你怎么在这儿?”
  
  秦无涯说:“无可奉告。”
  
  梁岐暗骂了一声,说:“秦无涯,你就算再缺帮手,也不至于找这么恶心的人吧,还是异族人,你他妈难道想叛国吗?”
  
  秦无涯说:“你太吵了。”
  
  梁岐便伸手从矮脚桌上抓了把盐放到酒杯里,递给秦无涯,对他道:“喝酒。”
  
  秦无涯又说:“这杯赏你。”
  
  这两人明里暗里地互掐,唐叶心见卯蚩丹酒喝得正上头,便偷偷摸摸地问陈照宣他们怎么来的此处。
  
  陈照宣压着嗓子说:“路过,被抢了。这卯蚩丹一听秦爷的名号,非拉进来喝酒,咱们这也是骑虎难下逼不得已,你没听说过苗人下蛊的本事吗?惹上了就是个死。”
  
  一旁的阿芒突然说:“我听得懂。”
  
  陈照宣和唐叶心顿时茫然地抬头,一脑门儿的冷汗。
  
  卯蚩丹醉醺醺地问阿芒:“他们刚刚在讨论什么东西?”
  
  唐叶心先听到陈照宣吞口水的声音,再听到阿芒说:“他们说蛊,我就会做好多种好玩的蛊。”
  
  卯蚩丹高兴地竖起大拇指,说:“是的,我的女儿,很厉害。阿芒,给他们……表演一个。”
  
  阿芒起身,拍拍手掌,便从外面进来两头狼。她在两只狼耳朵上随手一摸,然后便跟随音乐起舞,两只狼竟像人一样在旁伴起舞来,原本的凶残猛兽顿时变得像两只下蛋的母鸡一样和蔼可亲。
  
  最后,阿芒用一小块打磨光滑的孔雀石在狼耳上一擦,狼又恢复了原来的冷血模样,真是令人称奇。
  
  阿芒说:“蛊不一定是下给人的,也不一定是用来杀人的。”
  
  她表情单纯,仅是在解释一桩误会罢了,陈照宣听罢却羞愧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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