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美人》作者:月中折桂

唐叶心百般不愿地到了亭子中央,与其他姑娘一排站着,等着客人挑。这回她终于看清了,那宴席上坐着一位显赫的人物,一身黑衣,以前见过。
  
  唐叶心回忆了会儿,想起了,这位大爷发起火拼起命时的眼神实在让她记忆深刻,没个三年五载地真忘不了。
  
  只见秦无涯坐在酒客之间,不露声色,有人敬酒就喝酒,没人敬酒就干坐着发呆。唐叶心以前一直觉得他和梁岐就是俩极端,一个玲珑,一个死板,一个阴险狡诈,一个直得像个傻帽。
  
  钱姑让他们尽情挑人,傻帽就抬起目光扫了一眼,鄙夷之色毫不掩饰。钱姑很会察言观色,从其他客人的语气来看,秦无涯就是贵人,她便按照客人先前吩咐的喜好,把唐叶心揪了出来。
  
  钱姑对秦无涯说:“这位爷瞧瞧,这姑娘刚来咱们鸳鸯楼,安静本分,又体贴懂事,您看看满意不?”
  
  秦无涯看都不看一眼,钱姑多少有些尴尬。而唐叶心忍不住松了口气,准备回身归队,又听旁人劝:“秦爷,这些姑娘都是咱精挑细选的完璧之身,您看在陈某的面子上,挑一位?”
  
  唐叶心暗道完了,从刚刚秦无涯对这些人的反应看来,是该给面子就给面子,毫不含糊,眼下那姓陈的开口了,他就必不会推诿。
  
  果不其然,秦无涯墨迹了片刻,说:“那就她吧。”
  
  唐叶心直想现在就撞开钱姑跳到湖水里去,奈何还没有动作,钱姑就兴高采烈地把她拽过去,塞到秦无涯身上。
  
  钱姑说让她好好伺候着,唐叶心想我伺你大爷,这是人吗?这是阎王!
  
  冷静了片刻,秦无涯看她坐立不安,便对她说:“自己找位置坐吧。”
  
  唐叶心这才发觉自己正坐人腿上,忙站起来,这不起身倒好,拖地似的裙摆被她一踩,又坐了回去。
  
  这一坐可是实打实地,偏偏她脊背挺得直,用力坐下去又拗着脖子,好像在说我今儿就坐你这儿怎么了?
  
  秦无涯很是纳闷地盯着她看,只看到面纱上面露出的一双眼睛,有几分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时旁人见了笑道:“好一招欲擒故纵,把咱秦爷的魂儿都勾了去了。”
  
  □□的调笑声与酒客的揶揄声混在一起,让人头疼,钱姑在临走时又给唐叶心使眼色,让她给客人敬酒倒酒,唐叶心看了一眼旁边,都在上手,不做好像还显得格格不入,便只好替秦无涯斟酒,又送到他嘴边。
  
  秦无涯好像并不习惯这风月之地,他微一皱眉,低声说:“我不喝,你喝。”
  
  唐叶心量他此时认不出自己,毕竟这可是性别转换之大区别。便渐渐放开了些,又喂他吃菜,秦无涯还是不吃,唐叶心便找了个凳子,安静地坐在他旁边。
  
  那姓陈的叫陈照宣,就是此次的东家,见此又问秦无涯:“秦爷,您不满意?”
  
  秦无涯看了眼唐叶心,硬着头皮回道:“很满意。”
  
  满意怎么能是这个理儿呢?陈照宣又使劲儿给唐叶心使眼色,见唐叶心烂泥扶不上墙似的干坐着,便命令她道:“赶紧给秦爷唱支曲儿。”
  
  唐叶心哪里会唱曲,干瞪着眼不知所措,陪着陈照宣的女子喝了点酒,不知轻重,笑着插嘴道:“您别说笑了,她是个哑巴,哪里会唱曲儿呀。”
  
  这话一落,唐叶心眼皮直跳。秦无涯忽然将目光落到她脸上,怀疑地盯着她。
  
  陈照宣顿时下不来台,骂道:“这个老妈子,让她找个安静听话的,居然就直接找个哑巴来糊弄老子!秦爷,您千万别见怪,我这就叫人给你换一个更好的来。”
  
  他又骂唐叶心:“还不快滚!”
  
  唐叶心可巴不得让她滚,听言立马起身就走。此刻秦无涯伸手一拉,又把她抱回腿上,说:“不换了,就是她。”
  
  在场之人愣了半晌,陈照宣回味着嘴里没有咀嚼完的菜肴,慢慢地说:“原,原来您好的是这口……那啥,哑巴自有哑巴的妙趣,这倒也罢,来来来,喝酒喝酒。”
  
  众人又开始举杯畅饮,笑成一团。唐叶心却如坐针毡,什么事儿也忘了。秦无涯对她说:“我只是看你眼熟,想起一个人罢了,不用紧张。”
  
  他很少拐弯抹角。唐叶心从这话里猜测,他一定还不确定自己就是沧州大牢的哑巴。庆幸还有转圜之机。
  
  其实她也不是怕秦无涯会有什么报复行径,只是觉得这样的人物少惹为妙。二者,她跟他在沧州一间牢房里住了那么些天,又有那么些矛盾,现在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是个女子,不光脸上挂不住,更觉得这种缘分怪异至极,不忍直视。
  
  饭吃完了陈照宣又要游湖看烟花,游湖就游湖,还要女人都陪着。唐叶心跟着众人上了船,无心看烟火,也无意看两岸风光,打中午到现在,她一直空着肚子,刚刚在席上又不好动筷,现在已经饥肠辘辘。
  
  秦无涯不知从哪里给她整来一只烧鸡,用油纸包好的递给她,唐叶心接过来却不吃,现在哪怕饿着肚子她也不想摘面纱。
  
  秦无涯说:“没必要,你越是急于隐瞒就越是惹人怀疑。晚上还需去我房里就寝,你打算一整晚都不露脸吗?”
  
  唐叶心吓得烧鸡都掉了。她怔愣片刻,又把烧鸡捡起来,跑到一个角落里蹲着吃,宁为饱死鬼,不做饿下魂,吃完这顿再说吧。
  
  秦无涯没有跟过来,他量她也离不开这船。
  
  一个时辰后陈照宣又说请了戏班子,刚刚游湖的时候就来了,这会儿戏台子都已经搭好了,还请移步回去听戏。
  
  唐叶心悄悄打了个饱嗝,依然戴好了面纱,秦无涯拉着她又下了船去听戏,这头一曲唱的正是《梁祝》,祝英台女扮男装入学院,同梁生共处一室直至互生情愫。后边儿的化蝶唐叶心实在听不下去了,扯了个谎去茅厕,有位与她同来的姑娘也去。
  
  这里曲径通幽,地形迂回复杂,要不是那姑娘熟悉,唐叶心就迷里边儿了。但迷里边儿也比在外头坐以待毙的好。趁姑娘如厕还没出来,唐叶心随便找了个方向就跑了。
  
  怎么跑怎么不着调,又不能回醉茗楼的大门,钱姑可还在那儿候着呢。她于是找了处僻静的地方,打算□□出去。
  
  可这轻功没个准信,怎么憋也憋不出来,唐叶心跳了好一会儿,跳出一身汗。她左右四顾,想找块儿石头垫脚,这一扭头,就见一个人影往这边来了,心下一急,装模作样地往反方向走。
  
  “站住。”
  
  那人狐疑地盯着她,估计是看她实在可疑,竟拿出剑指着她后背,说:“转过身来。”
  
  唐叶心默立不动,心中倒数三声,三声之后拔腿就跑。
  
  那人骂了一句,语气好生耳熟,但唐叶心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这些,忽闻后背一阵冷风刮来,剑芒已逼她身,电光火石之间,另一人赶来,以刀截断这致命一击。
  
  唐叶心药性未过,这么一急,忽觉头晕目眩,一阵虚寒,只见秦无涯将她拉到身后,堵住追她之人的来路。
  
  “秦无涯?”那人稀罕一笑。“没想到在这儿都能碰上你。”
  
  仔细听这声音,唐叶心登时头皮一紧,抬眼看去。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梁岐。
  
  唐叶心一脑门的汗,她发誓只要一有钱,非去买本黄历在手不可,而且出门必看,谁不看谁是孙子。
  
  秦无涯应了一声。这时刚刚和唐叶心一起上茅房的姑娘也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对她说:“你快急死我了,钱妈妈可吩咐我要看好你的,你说你又不会说话,瞎乱跑什么呀,丢了可怎么办?”
  
  唐叶心气得一咬牙,难怪上茅厕也有人跟着,这个钱姑为了她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梁岐听罢,盯着唐叶心看,问:“哑巴?”
  
  唐叶心愣了下,心说可不能再被哑巴这个名号再坑一次,便暗暗酝酿了会儿,轻声说:“不是的。”
  
  那姑娘又说:“她是这样的,嗓子有时好有时坏。”
  
  梁岐兴致索然地收了剑,没再看她。对着秦无涯倒是略有挑衅地看了一眼,便转身走了。
  
  将将躲过一劫,唐叶心颤巍巍地像要晕了似的。此时秦无涯看她的眼神陌生,好似对自己的判断又产生了怀疑。
  
  唐叶心冲他摆摆手,说:“您去听戏,我不去。”
  
  说完嗓子一阵一阵地痒,忍着不适走了几步,秦无涯却忽然走过来抱起她,对那个姑娘说:“你去告诉陈照宣,戏我不听了,去厢房歇下。”
  
  秦无涯抱着唐叶心一直到了陈照宣预订的三合院,此处十分幽静,全是供客人歇息的厢房。入了屋秦无涯便松开她,取了不知什么东西在她鼻尖上擦了擦,一擦完,唐叶心顿觉神清气爽,八脉汇通,无比清醒。
  
  这时她也发觉,自己脸上的面纱已经被秦无涯扯了下去了。
  
  她见秦无涯只盯着她的脸看,并不言语,也无动作,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思前想后,不如装傻。
  
  唐叶心说:“谢谢……秦爷。”
  
  说到“爷”字的时候,嗓子也劈了,奇怪的调子简直跟太监有得一拼。秦无涯说:“开不了口就不用勉强。”
  
  唐叶心知道瞒不过了,摸摸嗓子,一时显得笨拙无比。
  
  秦无涯又问她:“为什么骗人?”
  
  唐叶心一激动,刚要张口,秦无涯对她说:“写。”
  
  然后便伸出手摊开掌让她写,唐叶心就在他掌心叫屈,这哪儿是骗人,纯粹你们先入为主,再者,在大牢那种地方,男儿身当然更容易自保。
  
  此话确实不差,秦无涯也不再追究。他说:“你服了一种叫失心散的迷药,此药损人神智,后劲极大。看样子还吞了不少,没个三五天好不了。”
  
  唐叶心听罢心事重重,秦无涯目光掠过她身体,见她坐在床沿上,突然想到以前好像搜过她身,那地方也摸过,是个什么感觉却忘了。
  
  回想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儿下流,闷声不响地起身,问唐叶心:“你无财无势,又不会武,犯了什么事进的沧州大牢?”
  
  唐叶心摇摇头,又把自己失忆的事讲与他,暂时隐瞒了自己失忆以前可能会武功这件事。
  
  秦无涯便不再说话了,去门口叫人送热水来。然后又不说话,空气凝滞了几秒,唐叶心偷瞄他两眼,心想本以为他会有多大反应,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夜里唐叶心睡床,秦无涯睡榻。从刚刚在湖心亭上秦无涯的表现看来,应该不是什么下流之辈,唐叶心对他还算放心。不过到了半夜,屋外忽然吵闹起来,两人惊醒后,出门一问,醉茗楼竟走水了。
  
  这火可真是蹊跷又稀奇,烧的是主楼、院墙和几个偏院,除了湖心亭方向,全是被大火封住的死路。
  
  秦无涯说:“这事绝不简单。”
  
  唐叶心一边跟他往湖心亭跑,一边听他叙述,这醉茗楼表面上是酒楼,其实不然。它坐立百年之久,在江湖上享有盛誉,背后有几大势力支持。无论何人,入得此楼,官不是官,匪不是匪,只谈要事,不计恩怨。所以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交易在此处进行,或是收买情报,或是□□,顾客群体的复杂性和差距性、情报消息的丰富性和时效性等等,一直维持着其江湖第一神楼的美誉。醉茗楼失火,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唐叶心却想,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一则毁人天地激起众怒,必会惹人调查。二则如此宝地却被一把大火烧了,又有多少秘密会葬于火海。三则,楼中人物众多,且都是非凡之辈,放火的人难不成要把达官显贵、名侠剑客害个干净,这得是多大仇?
  
  这帮放火的人,究竟什么来头?
  
  想着想着,人已经跑到了湖心亭岸处,聚来的人不少,看来都是往这地方避难来了,后方火势滔天,只能往湖上跑,好在船舫规模够大,容纳百人不成问题。
  
  秦无涯说了声抓好,便抱着唐叶心跃到了船上,不只是他俩,岸上不停有人掠过湖面,接二连三的飞上船,场面甚是壮观。最后剩下那群不会轻功的,就在岸上干着急,什么脏话都往外冒。
  
  唐叶心在那群人里看到了陈照宣,估计秦无涯也看到了,皱了下眉,又返回去把他也捞了过来。
  
  再多加人船也会支撑不住,能不能活命本就该各凭本事。秦无涯头也不回进了舫内,唐叶心思量,岸上实在站不住还能下水躲一躲,这帮人死不了,便也转身跟了进去。
  
  这楼中之人好多是睡了一半被大火烧醒的,提着一口气飞奔到了此处,全是劫后余生,现在想起亲眼所见被大火活活烧死的人和刚刚那般危险的处境,都两股战战心有余悸。现下都在交头接耳,企图找到这火的来源。
  
  这时候就需要一位主持大局的人来镇场子,唐叶心刚想完,大堂的擂台上就突然唰唰唰落下来三位主持大局的。
  
  一位身披彩羽的女子说道:“诸位,事发突然,我等已经各向自家主人禀报,等到天亮之时,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秦无涯看着台上几人的装束,说:“神龙潭,金雀门,虎啸帮。”
  
  唐叶心听着耳熟,怎么如此对应四大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不会还少了一个玄武没出场吧。
  
  刚好有人问:“千蛇洞呢,不会真当了缩头乌龟吧?”
  
  台下一阵哄笑。
  
  唐叶心摇摇头,玄武这名确实不好取,玄武门又被朝廷用了,再用也不合适。不过玄武本是龟蛇之身,取其一半意思倒也说得过去。
  
  这边两头谈论起来了,无非是台上唱台下和,不过越和反而越有分歧,眼看台上几名传话的弟子要招架不住了,一个格外明晰的声音从台下传来:
  
  “大家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跟这几个小的置气有什么意思。”
  
  这声音耳熟,唐叶心往上一瞧,只见梁岐不知何时已经慢悠悠地晃到了擂台上,对那三个传话弟子说:“去,一边儿凉快去。”
  
  唐叶心都快忘了,这个梁岐是个显摆狂,这种绝佳的逞威风的好时机,他又怎么会放过。
  
  只听梁岐又说:“我相信大家现在只想查出真凶,这醉茗楼得以在江湖上长久立足,也算是咱们一起共同成就的,这把火可让多少人的心血付之一炬,不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恐怕大家也怒火难平。”
  
  “梁三公子有何高见?”
  
  梁岐笑着说:“依我看,在座的各位全部都有嫌疑,不如先委屈各位在船上多住几日,再举荐一位权且司正,由方老板配合调查。”
  
  唐叶心估摸着他就想当这位司正,果然是本性难改。

类似文章

发表评论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