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美人》作者:月中折桂

梁岐问她:“你去?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游得回来吗?”
  
  唐叶心便在地上写道,她不是往下游去,而是往上游。
  
  石壁上的缝隙在水里,不知道宽窄,除了徐二道以外,就数她个子最小,可以先去试试。而且还不知道外面有没有另外的鱼群,总得先找个人去探探路。
  
  秦无涯看懂了她的意思,说:“可你怎么进去?”
  
  他看到她手里的水囊,又紧了紧眉心,否定道:“这行不通。”
  
  行不行得通试了才知道,再渺茫也比直接让人去做诱饵强。
  
  鱼只能看见近处的东西,只要不靠近它们,身上也没有伤口流血,应该不成问题。
  
  酒的确是个好东西。
  
  唐叶心把壶里剩下的一口酒喝了壮胆,然后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灌了点儿水,以防血不足。
  
  眼下不能让别人刮条口子献血,因为伤越多越麻烦,只有个现成的徐二道受了伤。
  
  徐二道见自己的手指刚好了点儿,又被唐叶心抓去挤破,还得挤半壶,忙不迭哭起来:“哥,哥,你行行好,干脆给我个痛快得了。”
  
  哭完见梁岐带着人过来了,又改口说算了算了,多大点事儿嘛。
  
  唐叶心加完了血,晃晃水囊匀一匀。
  
  然后在秦无涯手心写,如果一会儿她成功游到外面,且没有遇到其他鱼群,会撕块儿衣料顺着水流漂进来做信号,你们便可依样画葫芦。
  
  她又嘱咐徐二道,想办法把手上的伤口包严实,不能流血。
  
  交待完后,她先走到下游去倒了一些血水,把食人鲳引过去,再跑回石壁前,看准时机一头扎了进去。
  
  下水后先入眼帘的竟是河底的一堆人骨,唐叶心看得心惊肉跳,就着河岸上众人手里火把的火光,果然找到石壁深处的一个大缺口。
  
  幸亏这里水流不急,逆流而上并不成问题。
  
  唐叶心转身,看见食人鲳已经密密麻麻地追了过来,才重新回到水面,当机立断打开水囊,用力抛了出去。
  
  随着水囊在空中打转,囊中剩余的血水接二连三地洒出来。
  
  血水一落入河水中立马就被鱼群包围,一窝接着一窝,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咂舌。
  
  梁岐的人眼尖手快,在水囊落水牺牲之前抓了回来,帮她倒血吸引鱼群。
  
  唐叶心趁此又猛吸了一大口空气,钻回水下,从水底的缺口游了出去。
  
  大概也是老天有眼,出了底下之后唐叶心没有再遇见食人鲳,这种东西往往群居活动,刚刚都被她洒的血水勾走了,眼下应该暂时没有麻烦。
  
  游了片刻,头顶有狭窄的洞壁,水未灌满其中,好在可以浮出水面换气。
  
  再往前游了大半个时辰,河水逐渐变浅,担心再遇到掉队的食人鲳,唐叶心便离开了水面,背靠着洞壁走浅滩,渐渐地,看到了前方的一丝光亮。
  
  刚刚暗河底下的出口不算小,他们几个大男人虽然强壮了些,但还是能游过来的。梁岐好像怕水,不过有他那帮好兄弟在,不会有什么岔子。
  
  徐二道有伤,但秦无涯应该没那么残忍,不会放任他不管,她刚刚在他手心也暗暗叮嘱过,但愿看在她以身试险的份儿上,他能把徐二道带出来。
  
  想罢,唐叶心便从裤腿上撕了一片布料,顺着水流漂了回去。
  
  她估计着,等他们看到信号,再游出来,最少两三个时辰,够她溜之大吉了。
  
  什么投靠梁岐,那都是屁话,逃出生天之后最好的结果就是各回各家,而且他们各人之间关系复杂,纠葛不清,就怕梁岐又找她麻烦,所以等是不会等了,自此就后会无期吧。
  
  唐叶心顺着水流爬到了一处大湖,再游到岸上,这时候天都快亮了,山林之中鸟雀鸣啼,绿荫如盖,凭她失忆后记事以来从未见过这般山水,不由心神涤荡。
  
  原来得到自由,竟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可惜好景不长。
  
  唐叶心走到下午的时候,粒米未进,一整天全靠山里的野果子充饥。但身上的囚服又太过显眼,无法去投宿人家。
  
  她走投无路,只好跑去人家院里偷了件衣裳换上,把身上剩下的野果留下当做赔罪。
  
  风餐露宿几日有些艰苦,途中有次偶遇大坑,唐叶心不慎跌入,在坑底徘徊到天黑,听见狼叫,急了,忽然鬼使神差地提着一口气沿壁踩了上来。
  
  这本事江湖人称轻功,但唐叶心又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何许人也,没去细想。
  
  可等她想再试一次的时候,却怎么也试不出来了。
  
  沧州是决计不能待了。
  
  唐叶心一路走一路打听,跟着几个叫花子往南走,去洛阳。
  
  幸亏她这一头鸡窝短发和不能说话的嗓子做了掩护,加上各人都为生活所迫,也没人去看她是男是女。
  
  乞丐窝里待了个把月后,总算是到了洛阳,此时唐叶心也已经窝囊得不成人样。
  
  这日运气好,路上遇到有善人搭棚施粥。唐叶心便抓紧机会排队去。
  
  粥棚附近还有个茶棚,坐了几桌客人,对着乞丐们指指点点。说的话题莫过于时逢乱世,人如浮萍,命运多舛的感叹之词。
  
  唐叶心一边听一边盼前面的人能走快点儿,她快要前胸贴后背了。
  
  这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扭脸,是个小厮模样的,他说他家夫人找她谈话。
  
  唐叶心满腹的疑问,夫人?哪个夫人?不去,我这儿眼看粥快排到了都。
  
  对方一再邀请,盛情难却,后面的乞丐又不停催她,唐叶心只好咬牙退出来。
  
  她盼着对方最好是非富即贵,看上她的灵气,请她做个看门儿的也行。否则这一波实在是血亏。
  
  到了茶摊,旁人瞧热闹,那夫人笑眯眯地让唐叶心坐到身旁。
  
  对方先是问了她几句,不外乎什么名字,有何亲眷,籍贯何处,正是盘根问底,不知所谓。
  
  唐叶心顿生怀疑,那夫人自称姓钱,问得差不多了,便渐渐苦下脸来,摸了摸她的头,叹说:
  
  “你不必紧张,我知你是个姑娘,只是为了生存故意掩饰身份吧?”
  
  唐叶心愕然,正待解释,钱夫人又说:“可惜年纪轻轻地,竟然哑了。你可知我看见你,便想到自己也有个女儿,她若是在世,应该跟你一般年纪。你还可知,你这双眼睛同她真是像极了,我每每午夜梦回,都见着她像你这般看我,唤我娘亲……”
  
  说着说着便泫然而泣,泪流不止。
  
  旁边的小厮解释,钱夫人先前有一女,正值二八年华,可惜南下逃难的时候染了重病,不治而亡了。
  
  钱夫人说:“我那可怜的女儿,本还同我夫家亲戚的公子订了娃娃亲,两人是郎才女貌的。可惜后来人没了,夫家那边儿也不认了,我女儿生前可盼着这门亲事,常常跟我提起,这可是她最大的心愿哪……可怜我却没能替她完成,若是她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记恨我。”
  
  这可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一大哀事,唐叶心见她言辞恳切,估计是看到自己与她的姑娘有几分相似,同样也是南下求生,触景生情了。
  
  她便想宽慰对方,硬着头皮吐出几个字:“不会的。”
  
  钱夫人一愣,问她:“你不哑?”
  
  唐叶心也不知怎么解释,这个把月的时间里她的嗓子在逐渐恢复,但是说话还是费劲得很。
  
  她便说自己先前也得了病,吃药吃哑的,不是天生哑巴。
  
  钱夫人苦涩一笑:“这就好,这就好。只可怜这么好一位姑娘,怎么落得这般境地……你若不嫌弃,唤我一声钱姑可好?”
  
  唐叶心在她含着眼泪满怀期待的注视下,哑着嗓子轻轻喊了一声钱姑。
  
  钱夫人顿时泪如泉涌,高兴地直答应。又说:“那粥不要吃了,吃点心,来来来,这是钱姑路上买的,准备回去给我那侄儿吃,你先吃些垫垫肚子,后头遇到店家再吃饭菜。”
  
  唐叶心望着那晶莹剔透的糕点,魂都没了,假装客气了两下便塞到嘴里,顿时感到香甜四溢,满足无比。
  
  一盒点心全下肚了,钱夫人拉着她的手说:“这年头四处打仗,都不太平,跟我回府去吧,我无儿无女的,也不知还能苟活几年,你就当给我个念想,陪我些日子就好。”
  
  小厮也劝说:“夫人每夜流泪,每天早上都换枕头,全都湿了。姑娘行行好,当做善事吧。”
  
  唐叶心没见过这阵仗的,求着要她上门享福。
  
  她回味那盘点心,不便宜,应是富贵人家,再看钱姑眼睛都哭肿了,还吃了人家东西,不好回绝。
  
  再者,要是继续这么流浪下去,吃了上顿没下顿,指不定还能活几天,当下便应了,随钱姑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
  
  钱姑说她家就在洛阳城内,夫家是做什么贩茶生意的,唐叶心猜测应该是高门显贵,后来马车一路走一路晃悠,唐叶心渐渐发困,靠在车上睡着了,没细听钱姑还在跟她讲什么。
  
  再醒来已是半夜,唐叶心躺在一张大床上,屋里灯火通明,设施齐备。她从床上起身,顿觉头痛欲裂。
  
  她缓了半晌,暗道不好。
  
  起来就着镜子一瞧,衣服被人换了,是身浅色的罗裙,脸上上了妆,眉毛描得是一丝不苟,头发太短,但也是细心梳理过,盘了个髻用粉带子挽着,长长地直到腰际。
  
  这般精心,唐叶心却越看越不妙。
  
  她立即去推门,门锁死了,又去推窗,窗户也钉死了。
  
  唐叶心愣在屋里,久久不能接受。她以为自个儿遇上了位贵人,却原来是只狐狸。
  
  什么女儿死了,娃娃亲,郎才女貌,哭湿了枕头,原来全是骗她的。
  
  唐叶心气不打一出来,只恨自己怎么就糊涂一时,被那泣涕涟涟的钱夫人给蒙了心智。
  
  可随后她又疲惫地想,自己居无定所一月有余,这种诱惑哪里还禁得住。
  
  悔恨交加地熬过了后半夜,天一亮,门开了,只见钱姑带着她的小厮走了进来,一面冲她笑。
  
  钱姑对她说:“醒了就好,老娘还怕药下多了,要是再让你昏个两天,贵人都走了,岂不是赔本儿的玩意儿。”
  
  难怪醒来之后又是头痛欲裂又是饥饿无比,唐叶心竟未察觉自己足足昏了两日。
  
  那小厮道:“我就说您撒多了不是。”
  
  钱姑骂他:“闭嘴,老娘办事儿哪轮得到你说话。”
  
  小厮低下头再不敢言语。
  
  钱姑盯着唐叶心转了一圈,满意地点头:“嗯,有模有样儿的,还不闹腾,可比往回那些丫头乖多了,关键还是个雏儿,也不枉费老娘那醉茗楼的点心钱。”
  
  小厮说:“可二公子闹腾……”
  
  钱姑又骂道:“少一盒就少一盒,饿不死他,再闹就给老娘关去柴房!”
  
  他们吵归吵,唐叶心只在心里盘算怎么跑路,怎奈钱姑这人看人十分了得,先前唐叶心那副打扮,她都能一眼从乞丐窝中看出她是女儿身,如今更不必说猜她的心思。
  
  钱姑对她说:“少琢磨那些没用的,老娘做这行十几年了,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虽说你更有股新鲜劲儿,可也得听话才行。否则别怪阿贵刮花你那张如花似的小脸蛋儿。”
  
  那小厮就是阿贵,不得不说这女人真爱钱,不仅自己姓钱,就连下属也要非富即贵。
  
  眼下唐叶心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走路都轻飘飘的,心里又有一团积郁之气,钱姑那些挖苦警告以及威胁之话语,她左耳进右耳出,全未放在心上。
  
  等钱姑骂骂咧咧走了,唐叶心才得以安静片刻,她得好好捋一捋现在的情况。
  
  她身上腰酸背痛的,大约的确是躺了两天,那现在应该还在洛阳。窗户虽封死了,但楼下安静,偶有雀鸣,昨夜还有一两声蛐蛐叫,捅破窗户纸一瞧,果然下头是个院子。但再细听,院墙之外有密集的人声,这里应该地处闹市。
  
  无非是家生意不错的青楼。那钱姑看中她处子之身,说要带她去伺候一位贵人。
  
  贵人金贵,不屑来这烟花之地,那去见他的时候必然会出青楼,那时就是时机。
  
  如今急也无用,唐叶心便坐着养精蓄锐。
  
  就是不知那钱姑给她下的什么玩意儿这么厉害,到现在都头疼。
  
  中午阿贵送来饭食,唐叶心对此已经有了阴影,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两遍,后来一想查出问题来也是白搭,再说她现在就在钱姑手里,晚上还要接客,再给她下药没有意义,便毫无顾忌地吃了起来。
  
  饭后消食片刻,唐叶心在房里冥思苦想,突然想起一个多月前在沧州某处山林里使出的轻功,觉得说不定一会儿逃命能用得上,便在房里开始练。
  
  这时来了个几个老妈子,搬着浴桶和热水进来。
  
  她们看见地上的唐叶心便问:“哟,搁这儿鲤鱼打挺呢?别光在地上打啊,来水里挺。”
  
  唐叶心便被按在水里洗了遍澡,又换了身衣裙,飘带繁复样式啰嗦。
  
  她忍不住想,哪怕她情急之下使出了轻功,没跑两步也会被这玩意儿给绊倒,当即沮丧起来。
  
  又上了妆,想来那位贵人不喜欢浓妆艳抹的,所以几位老妈子还算手下留情,效果并不夸张。
  
  最后又给她加了面纱,说什么总要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才行。
  
  但钱姑不愧是老狐狸,唐叶心被带下楼时走的后门,是另一条街,她对此地不熟悉,而且身上的药性未过,一阵一阵发虚。
  
  不走闹市,相当于逃跑成功的几率又降低了一大半。
  
  现在只好见机行事了。
  
  唐叶心在马车里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每次她一想掀车窗帘子,只要掀个角,外面钱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耐着性子等到了马车停下,钱姑把她接了出去,唐叶心这才发觉除了她以外,后面还有好几辆马车,下来的都是妆容精致的姑娘。
  
  她们看到眼前雍容富贵火树银花宛如宫阙一般的高楼,顿时目露向往,连连惊呼起来。
  
  唐叶心一看,醉茗楼,好生熟悉。
  
  再一想,这不就是钱姑花了大价钱给她侄子买点心的地方吗。虽然还被她吃了一盒。
  
  醉茗楼怪就怪在地处偏郊,傍湖而建,却生意兴隆,客人来自天南地北,若非达官显贵有财有势,还进不起这地方。
  
  钱姑带着唐叶心几人进楼后又走了偏门,一路经过花苑长廊,直奔湖心亭。
  
  这亭中灯火通明,隐隐有丝竹琴音,集雅致与气派于一身。唐叶心一眼就瞧见湖面上有船舫,装点考究,十分辉煌。
  
  说不定能走水路,从水下跑,没几个人追得上她。
  
  唐叶心暗自想,抬睫又随意瞥了眼湖心亭上的坐客,却好像看见当中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类似文章

发表评论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