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女庙》作者:冷涧滨


大少奶侍立一侧,黄老太坐在中堂,淡淡一句:“哪来那么大的气啊。”她抹着茶盖,不紧不慢的,“气大,伤身。”
朱子家训高高悬在墙上:居家戒争讼,讼则终凶。
有争执,是不该的,痩,也是不该的。
在这样上慈下顺飨飧珍馐的门庭里,怎么能痩?
没有什么比怀了心事更能令人消瘦,一个寡妇,是不该有什么心事的。可大少奶便这样恹恹痩下去,痩尽花骨,花,是有风骨的。
内外一切如常。
每天清晨,腊梅俯身在她旁,将侧襟儿的纽子更向里扣一扣。终于有一天,腊梅说:“少奶奶,改叫冯师傅改一改衣服了。”腊梅又问:“是近来的饮食不合胃口?”
她只道:“近来事忙。”
她不动声色的折磨着自己,她用自己折磨别人。也许是无心,却全然落在有心人眼里。
各种各样的订单、票据、账本、布样,凌乱的占满宽大的红木书案,郑善存仰靠着椅背,心比书案更凌乱。
庆梅不是没心没肺的姑娘,她静悄悄站在他身旁:“二少爷,是不是……庆梅惹你心烦了。”
“不不,你很好……”他解释,却不知解释什么,干脆便什么也不讲,“太晚了,去睡吧。”
“二少爷——”
“去吧。”
庆梅睡了,却没在床上。当夜已过半,他从自己的专注中回过神,看见她静静趴在门口的矮几上。
他拿一件衣服搭上她肩,唯有叹息。

在一个停阴不解雨雾濛濛的早上,郑善存很少见的出现在中堂。
黄家总是那样安静。老座钟很有分寸的滴答响。佣人们规矩的屏着息。只有杯盘,在合乎礼数的尺度里,微微撞击。
很安静的早饭。
郑善存朝向黄老太:“让庆梅回去吧。”
只是关乎一个下人的去留,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黄老太慢条斯理的:“怎么,这丫头有什么不周到的?”
“她很好。只是,不方便。”他什么人也不看,继续,“廊房里出出进进都是男人,一个姑娘,不方便。”
“二爷身边,总得有伺候的人。”
“有滚子就行了,再说……这么多年了,我不习惯身边跟着女人。”
黄老太寻思一阵:“随你吧。”
他说完便出去。经过大少奶,不由自主略抬了眼,忙闪开。她也闪开,匙中的枸杞粥都要冷了,送进嘴里,甜甜涩涩,说不清的滋味。

小工们将一轴一轴的布样搬进办公室。缸管进来,郑善存随其后。
“东家,这是软批,后面还有千绪和硬批,您先验验看!”
大少奶随手抚摸一轴软缎:“孙掌柜看过了?”
“看过了。”
“很正的银屑,师傅们的手艺,我信得过。”
“洋鬼子的机器真不含糊,十天就赶出月来的货,可惜,太少了。”
“等黄买办回来,商量购机器的事。”大少奶想一想,“过几天专员来查货,谁招待?”
“自然是二爷。”缸管看看郑善存,讨好一笑,“二爷还不大熟悉丝品吧。”
郑善存在十忽织有些日子,多少知道些:“这驼绒的,是建阳锦,挖花的,是云锦,彩晕的,是蜀锦……”
“二爷真是好记性!才来这几日……“
“蜀锦杂品多类,彩晕锦,属哪一类啊?”大少奶淡淡问。
郑善存毕竟只知皮毛。
“二爷才来不久,所知有限。”缸管陪着笑,替他解围。
“陈缸管是老人了,你可知道?”
“这——”
大少奶不言语。
缸管脸上挂不住:“粗心大意,学得不精!”
“我问,你还能答一句学艺不精,若是客人问起,怎么办?”
“是是,我这就跟掌柜的去请教!”缸管急脱身,一溜烟出去,顺手带了门,仓仓惶惶。
‘啪——’ 一声,门锁上。
屋里只剩他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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