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女庙》作者:冷涧滨


天已晚,郑善存尚在廊前徘徊。
丫头腊梅推门出来:“二爷请进来吧。”
他便跟她进去,头没刻意抬。
大少奶还没睡,衣服也穿得齐整。坐在桌边,桌上是算盘。
腊梅道:“我去看看药,少奶奶有什么吩咐就招呼。”
大少奶点点头,脸微偏,避开来人。
静了一会,响起他的声音。
“有些事跟东家商量。”
“请讲。”
“合同有期限的,催得紧。我这几天转了几家茧行、缫丝行、染坊。有些问题。”
“哦?”
“机器太旧了!我虽然不太懂,在省城见过新式的缫丝机和烘茧机,咱们的作坊太落伍,产量受限。”
“跟洋人买机器,一项是黄买办操办。如今,他人在省城。”
“我可以托朋友先进两台新机器,试试布样。”
“谁来操作维修呢?”
“也求朋友帮忙吧。如果好,再成批进货。”
大少奶想一想,点点头:“你费心吧。”
再没什么可说的,郑善存便出来。
腊梅正端了药过来:“二爷走了?”
“嗯。”两人交错而过,他多问一句,“什么药啊?”
“西洋参。大少奶奶手足凉,大夫说,气血大亏,得补的。”
他不再多话,点点头去了。
腊梅托了托盘进屋,关上门。
回廊转角处,他停在廊檐下,月光将窗纸映成一块皎洁的壁,壁上人影晃动。他看着晃动的人影——拿起药,喝了药,放下药,又低头。
算不完的账目忙不完的生意。
夜风有些冷,他点燃一支烟叼进嘴,手插在裤袋里。
不知站了多久,灯熄了,烟也熄了。他又停一会儿,转身,慢慢走回去。

蒸汽机呼呼冒着热气,巨大的齿轮错擦出金属的火花,崭新的金属——法国进口的两稔共捻式缫丝机。
雪白的缫丝随着机器的轰鸣排浪而出。围看的工人们惊喜的一声呼。
白丝进入印花机——英国最新的輥筒印花机,霎时炫彩缤纷。
等到冷却,缸管亲自捧过来,捧到郑善存和孙掌柜面前。
深墨绿打底的五尺长的古香缎。
孙掌柜摸着胡子,不无得意:“没有我们的老师傅,光凭这些洋玩意儿,也染不出这‘绿丝斑缬’”不由又一叹,“话又说回,这洋鬼子的东西,真是快,丝理也细腻!”
场头、小工们纷纷议论:“让师傅绣了佛面金,做成女人旗袍,再漂亮不过!”
“干脆裁好,拿到柜上卖,说是十忽织的新布样,洋鬼子的机器,老师傅们掌针,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钱也没什么。开缸头一匹,好彩头!”
郑善存问孙掌柜:“这一匹能值多少钱?”
“少说二十两!”
郑善存想想,兜里摸出银子:“我买了。”
“二爷,您真是……自家生意,喜欢便拿去!”
郑善存将钱塞过去:“我要送人的,是个心意。”
小滚子一旁探头:“人家师傅都说了,做女人的旗袍。二少爷,您送谁啊——”
对啊,能送给谁……
郑善存问:“还能多染么?”
“这‘绿丝斑缬’太考功夫,别的颜色,天青、月白、露桃红,茶褐、鹅黄、翠宝蓝……可以染。”
“眼下就是五月节,家里的女眷,每人一匹,颜色随你们,都记在我账上。”

冯裁缝一进黄府,便被紧紧围住。各房女眷都差了丫头,争着先裁自己那一块新染的布。
挑剔的奶奶们称了心:“别看老二平时闷不出声的,到懂礼数。”
大少奶和郑善存前后脚到家,各走各的。
大少奶先进门,庆梅抱了个软纸包,轻快地迎出来。两根绑辫子的红绒绳上下飞,花蝴蝶似的。问好时,藏着份欣喜,掩也掩不住。
大少奶点个头就进去,却听后面郑善存的声音:“什么事这样高兴?”
“谢二少爷赏的新花绸。”
“没什么。过节了,大家都有。”
“那是送给太太们的。庆梅只是个下人啊。”
郑善存愣一下:“我没拿你当下人。”
她顿红了脸:“二少爷对庆梅好,庆梅知道……”
大少奶走在前头,加快了步。可任是怎样快,也没声音传得快。
“长这么大,头回穿绸子。”
“喜欢的话,以后多给你买。”
“其实……少爷就是送块粗布……庆梅也是喜欢的。”
郑善存又一愣,这单纯的姑娘让他单纯的温暖,在这里,这个家,难能可贵的温暖。
大少奶走到拐角处,半转身之际,正看到他伸出手,摸一摸她梳辫子的后发髻……

腊梅兴致勃勃迎出来,手里抱了包裹:“少奶奶,店里新机器染的缎,二少爷差人送来的……”
大少奶一言不发朝里走。
“都夸二少爷周到。人人不落的,老太太藏青,大姑奶水红,二姑奶绛紫,大舅奶宝蓝,您是墨绿……”
“放着吧。”大少奶在她身边过,看也不看,进到里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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