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一年》作者:大脸大面

初六的天气不错,我准备了些从榕城带来的茶叶去给白元兰拜年。过去前,我给他打了电话。
  白元兰原以为我特意从榕城过来,当知道我因工作变动来了金洲,他十分高兴:“那太好了,赵轩和你一起来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
  白元兰有些疑惑:“明年你要一个人在金洲工作?”
  “嗯,我和他没在一起了。具体的事情,我过去和您聊吧。”我笑道,心想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么先说出话头也不怕自己再因胆怯变卦。
  白元兰沉默了好一阵,应该是被惊吓到了,他说了句:“好,叔叔等你。”过分镇定。
  挂了电话,我发现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抖,说事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次来到白家,大门大开着在等我,显然白元兰吩咐过了。
  我直接开车进去,一把倒车停进了罩着车罩的甲壳虫旁边。可能是我的停车姿势太帅了,等我低头解了安全带熄了火再抬头的时候发现车前站着一个人。
  我吓了一跳,定睛看清来人是清秀佳人贺春时。我们很多年没有联系没有见面了,可互相打量比较这事似乎就没改变和生疏。
  贺春时把自己打扮得像樱花柔美秀丽,她的黑发如瀑布,浅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丝般柔滑的衬衫和及膝A字裙,她踩着高跟鞋一双小腿纤细优美但健康,美丽的线条隐隐透着力量。她整个人就是如此,她是个偏娇小的女人,眼神却很犀利充满了洞悉。
  我输了,我真没想到贺春时也是今天来拜年,她往年都是初三就去了。如果知道她也来,今天我也会不怕冷,换上我昂贵的羊绒大衣或者喀什米尔毛衣,我也会穿裙子而不是套了件藏青色的羽绒服穿了条牛仔裤和运动鞋就出来了,里面还穿着秋衣秋裤。更气人的是她虽然没背包,但腋下夹着几卷纸,一看就是设计图纸,她的柔美里有干练有不俗的能力,这让我差点心态失衡。
  冷静了两秒,隔着车前挡风玻璃,我对多年未见的贺春时笑了笑,然后镇定翻下镜子开始补妆。这两天我的下巴一直在冒生疼的痘痘,一颗颗冒此起彼伏仿佛青春期,我便时不时拿出遮瑕膏来挡一挡。此刻见到贺春时,我感觉自己的痘痘真是火辣辣的。
  我补好妆背好包下了车,一面去后座拿茶叶一面先笑和贺春时打招呼:“春时,好久不见,你是刚到还是要走了?”
  贺春时对我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热情和难得,连装一下都没有,她只是打量着我好像我和她毫无交情。
  而她听到我和她说话,只是点头说:“刚到。”
  我闻言笑了笑没再找话和她寒暄,而我不说了,她却要开口:“白家没有人会停这个车位,我看到这么多空位偏有人把车停这,我就猜到是你。我知道你回来了。”
  “这个白家总共啊就两个人,没人停不奇怪。”我不以为然笑道。
  可能我这么一开口让贺春时找回了从前对我的厌恶感,她就很自然一如从前皱了皱眉头有些生气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一点都没变?”
  我没马上应她这话,拿出茶叶关上车门斜了她一眼:“我觉得这句话算是夸奖。”
  我穿着运动鞋脚步快,贺春时的高跟鞋声紧紧跟在我身后,听着有些急促,急促到不耐烦,但她一言不发。
  直到走到门口她才问了我一句:“你老公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你什么时候对别人的事情这么好奇了?你以前不是说多管闲事的人最讨厌了吗?”我按了门铃。
  “存殊哥今天早上要去纽约,你知道吗?”贺春时答非所问。
  “没听说。”
  “你应该下午来。”贺春时说道,语气里带着告诫。
  “谢谢关心,不过我们上次见过面了,场面感人气氛热烈。庆姨应该有告诉你吧?存殊哥非要留我在家里过夜,我太忙了只能拒绝。”我笑说道。
  “你不用和我胡说八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和存殊哥的关系。存殊哥对你很宽容了,他没有追究你妈做的事情,作为一个有羞耻感有良心的人,你不应该再回白家来。”贺春时的语气充满了气愤。
  我以前因为贺春时说类似的话跟她打了一架,现在她还要说而我却没有打架的冲动了,她刚才说我没有变是错误的,分明是她没有变。她一看就是顺风顺水好些年。
  我平静告诉贺春时:“我就来看看白叔叔,他生病我很担心。还有,我今年被公司调来金洲工作,我想我还会再来看白叔叔。不如我们加个微信好友,以后每次我来前给你发个信息,我们错开来白家的时间。”说这话时我忍不住好笑,但我不是笑自己说的话,只是想到贺春时那么讨厌程明影为什么不讨厌白元兰,毕竟有第三者出轨这事不是一个人能办成的。
  “你被调来金洲?那你老公呢?”贺春时没接我的话,自顾自从未有过的八卦。
  换我没回答她,因为面前的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白存殊,张庆往年初三就会回来工作,一般接待客人都是她的工作。白存殊很少会下来开门,所以他有点来者不善。
  白存殊的目光深幽看着我,沉声问我:“你怎么来了?”
  “拜年啊。”我说道,“我给白叔叔打过电话了。”
  说罢我要进去,他抬手拦住了我却和贺春时说:“春时,你先进去。”
  贺春时抱着图纸从我身边挤过去,还说:“谢谢存殊哥。”
  我有些懵搞不懂这个操作,问他:“你拦我干嘛?我是白叔叔的客人。”
  白存殊听我这么说干脆回身关上了门,把我和他都关在了门外,他说:“我有话和你说。”
  外头冷风一吹,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点想笑,下意识打量了他的今天穿着的灰色羊绒毛衣和长裤猜想他不怕冷也没带钥匙。他对带钥匙这事没什么好习惯。
  “说什么?”我把茶叶换了只手提抬头问道。
  只见白存殊又从口袋里拿出上次那枚戒指。
  我避开:“我已经在电话里告诉白叔叔我没结婚的事了。”
  “你这么能干,现在去把话圆回来。”白存殊眼神凌厉看着我。
  “为什么?”我皱眉。
  “你打的什么算盘?”他反问。
  我竟回答不出来或者说不想回答也板起脸和他僵持。
  我们之间大概沉默了半分钟,白存殊似乎冷静下来了,虽然难以掩饰他的傲慢,但也带了几分商量的语气说道:“医生说最好不要让他受刺激。”
  “你觉得会刺激到他吗?五年前或许,那时候我自己都受到刺激,但现在不会。因为我现在真的过得很好。”
  “你不知道他有多关心你吗?”说这句话让白存殊感到很痛苦,他知道白元兰偏爱我是因为我妈。而我妈在他眼里只是个第三者而已。
  白存殊很矛盾,我也很矛盾,但我们的矛盾不相通。我至今不懂他的矛盾,他试图将我和我妈分开对待,但他做不到;他试图恨白元兰,可他也做不到。
  “把戒指戴上。”白存殊再次递过来。
  我低下头复而抬起来如他一般强硬:“不要。”
  白存殊的脸色再次沉下来,他紧紧抿着唇角是在克制着愤怒。他的手尴尬僵持在半空慢慢握成了拳缓缓收回去:“你不要自以为聪明,林洗月。”
  “我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事情。”
  “你对一切一无所知。”白存殊把手插进口袋里,微微抬起下巴垂眼冷漠看着我,他显得非常倨傲。
  他说这话让我感到很羞愧,因为记忆里我的确曾经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不了解身边任何一个人,尤其是程明影。她插足别人的婚姻却一直教我做人要有德行。知事之时也是痛苦之时。
  十六岁刚认识白存殊那年,我们挺好的挺像兄妹的;十七岁那年他开始对我转变了态度;十八岁那年我们变得有些互相厌恶,那年我被男友分手,高考失利,母亲去世,他的冷漠无情让我感到痛苦。当我终于对他燃起了同样无情的愤怒甚至仇恨的时候,我知道了我妈是破坏了他幸福家庭害人不浅的第三者。一根尖锐的针就那么毫无预兆地重重扎在我心上,心就像漏气了:它想生气鼓不起,它想开心飘不起来,它想伤心也攒不住眼泪,那根针让人失去站住立场的脚让我飘了好几年。
  白存殊非常知道如何打击掉我的自尊心和动摇我的自信心,我小心深呼吸一口气怕他看出我的羞耻和害怕。
  “要不要告诉他随便你,林洗月。”白存殊抛下这句话,他很冷酷转身去开门,却发现门锁住了。他用力转了转门把锁,最后重重按了按门铃。
  我被他不和谐的愚蠢气笑了,方才一瞬间想起的过往缩回了懵懂的迷雾里,我曾经好像是愚蠢至极的人的定论守护着那片迷雾让我不会再去深究。
  生活不可能每一刻都是一种情绪和氛围,我提了提手里的茶叶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虽然我坦诚的勇气的确是弱了好些。
  等开门不过短短两分钟,白家来了另一个客人,他叫了一声学长,我和白存殊同时转过头去。门在这时也打开了,贺春时站在门内有些惊喜叫出了来人的名字:“沛霖,你怎么来了?”
  “来给元兰叔拜年。”沈沛霖站在台阶下微微仰脸微笑。
  白存殊转过了身和沈沛霖问候:“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学长。新年快乐,洗月。”沈沛霖把脸转向我望着我,他对我露出了一个甚至可以说是灿烂的笑容,看得我有些不明所以。
  “新年快乐,沈,总。”我在称呼上停顿了半秒。
  “你认识林洗月?”贺春时惊讶问道。
  “嗯,知道很多年了。”沈沛霖回答,走上了台阶。
  我听这话见贺春时打量我,心想刚才那个“沈总”叫错了,叫人名字才亲切。
  白存殊最先转身回屋,贺春时跟上他关心问道:“存殊哥,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吗?是不是该去机场了?”
  贺春时这话让我不由松了口气,感到沈沛霖的目光逡巡在我脸上又忙笑了笑赶紧进了屋。
  我们进屋的时候,白元兰正下楼,他和医生一起下来,看来是刚做完检查。当他看到我们这么多人,笑说道:“我在楼上听到了春时的声音,原来不是春时一个人。”
  “我带了设计图纸过来给您看。”贺春时指了指摆在茶几上的图纸笑盈盈。
  “终于有初稿了?”白元兰笑道,语气里有打趣和宠爱。
  贺春时笑点点头上前挽着白元兰的胳膊俨然他的女儿一副要扶他入座的样子。
  我想大家都会围坐客厅沙发上,而我站的离沙发近便近水楼台先挑了侧边单人沙发坐下,把茶叶摆在了茶几上。
  可我还没坐稳就听到白元兰笑说:“春时,沛霖,你们先坐会,我和小月说两句话。小月,你跟我上楼。阿庆,你送送杨医生。”
  我回头看到白元兰拍了拍贺春时的手,然后抽出自己的手又去拍了拍沈沛霖的肩膀,他的目光越过两人落在我的脸上。我的余光则越过他的肩膀看到白存殊上楼梯的背影,他顿了顿脚步。
  我缓缓站起身忽然有点紧张,因为感受到了白元兰无形的严厉想到我的那些一无所知。
  我跟着白元兰上楼进了他的书房,他坐回自己的单人沙发里,昨晚他看书时推来的阅读灯还立在沙发边。书房里的窗帘没有完全拉开,光线不算好,他好像陷在沙发里,严肃看着我。
  待我坐定,他便问:“你和赵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小月?”
  我开始想措辞。
  “婚姻不是儿戏,有什么问题需要两个人共同解决。任性逃避都不是办法。”
  白元兰说的话像一个皮球在这个房间里蹦跳着,没有什么方向仿佛是撞到了桌角毫无预兆地砸在我怀里,弄得我措手不及。
  我还是没开口,紧紧捏起手想起了白存殊把我拦门口时说的话和表情。坦诚这件事情总差那么临门一脚的勇气和气势,还有契机。
  白元兰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好一会他试探问道:“你和赵轩已经离婚了?”
  “没有离婚。”
  “如果没有离婚摘掉离婚戒指是很伤感情的事。”白元兰教育我,“过年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叔叔,或许叔叔能帮上忙。”他的语气充满了担忧和心疼。
  我有歉意不由低头:“没什么事,白叔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和赵轩——”
  敲门声打断了我说话,而那敲门的人不等房间主人允许就推门进来说道:“爷爷的电话,需要你接。”
  白存殊举着手机站在那好像一堵墙。
  白元兰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他示意白存殊把手机拿来,我不由站起了身准备识趣离开。白家这位爷爷曾经讨厌我和我妈到一个程度,他从来没有用正眼看过我妈,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哪怕我们去他家拜年。
  白存殊把电话交给白元兰之后也离开了书房。他在我身后关门的时候,我为了避免和他再次单独说话快步离开下了楼。
  楼下客厅里,贺春时和张庆同坐在沙发上,沈沛霖则独坐在单人沙发上,他们在聊天,茶几上半摊着图纸。
  我下楼的脚步声打扰了他们,沈沛霖回头看到我便礼貌站起了身。
  “你们在聊什么?”我下了楼梯走近时寻话笑问道。
  “在听春时聊她的设计图。”沈沛霖似乎和贺春时很熟悉。
  我点点头下意识看了看贺春时的图纸,而她正漫不经心地卷起了图纸。
  “白先生和你聊了什么,林小姐?”张庆端坐在沙发上和蔼笑问我。
  “没什么。”我笑了笑。
  “白先生一向最疼爱你了,你以后一定要经常来看他。”张庆说道。
  “我会的。”
  “她说今年会在金洲工作。”贺春时卷好图纸不冷不热插了一句话。
  “是吗?和你们家先生一起来金洲吗?”张庆问道。
  我没回答这话只是笑笑好像默认,总不能在沈沛霖面前胡说胡编。
  我在沈沛霖对面的沙发坐下来把话题引回了贺春时身上:“春时,你在哪工作?”
  “我有自己的工作室。”贺春时扫了我一眼。
  “叫什么名字?”
  “你不了解建筑设计这个行业,我说了你也不知道。”贺春时徐徐说道,语气很客气,言语很不屑。
  我感觉贺春时这么克制自己傲慢的样子有点不像她自己,我不由看了眼沈沛霖。
  沈沛霖靠坐在沙发上也正看着我有几分探究,四目相对,我转开脸继续笑聊天,想到什么说什么:“我以前也很想学建筑设计啊。我知道金洲有一家很有品味很有名的设计公司叫Stellar,我一直有在网上关注这家公司。”
  我的话才落,贺春时给了我一记重击把我从郁闷紧张里解救出来打到另一件令我失衡的事情里,她说:“你有关注我?”
  我愣了大概有三秒之后恢复了笑意:“你,是Stellar创始人?”不过我感到自己的笑很勉强。
  “不然能是谁?”贺春时展颜。
  这就是白家屋里的那些人事,它是优越的光鲜的也是一些人很习以为常的生活,但它的存在打破了很多普通人的所有努力。我的自尊心在挣扎,它问我要不要嫉妒。
  于是我由衷感叹:“你真的好厉害。”而这背后是我的嫉妒在垂头丧气,这几年我有我努力后得到的优秀,但此刻它们都不能弥补我没能成为建筑师的遗憾。我的嫉妒之所以泄气是因为我连嫉妒贺春时的方向都没有,我压根不在她的领域里。
  “谢谢。”贺春时不甚热情客气回道。
  我有些忘了为什么自己又忽然要回到白家来坐在这消磨人生,不仅仅是因为白元兰病了,可能我真的也忘了白家到底是什么模样,有点不自量力。
  白存殊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他站在楼梯上看着我们很像草原上的雄狮在俯视。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太一样就像一种种动物或者植物,羚羊到河边只是喝水延续生命,水里有鳄鱼在埋伏捕猎,它也为了延续生命。完全不同的生命群体不可避免地依赖交集生活着,生命是敞开的交汇的自由。
  白元兰接了电话就出门了,他行色匆匆下楼让张庆安排司机的同时和沈沛霖道歉:“谢谢你这么有心,沛霖,实在对不起叔叔得出门一趟。你如果不介意留下等到晚上,我们一起吃晚餐。”
  “改天,元兰叔,您先忙注意身体。我也该走了。”沈沛霖没有片刻耽误起了身说道。
  白元兰没再客气,他拍了拍沈沛霖的肩膀转而对我说:“你留下住一晚,小月。”言语颇为严厉,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我微微点头没有马上提出拒绝想让他安心出门。
  白存殊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感觉到了但我把脸侧开不想对上沈沛霖思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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