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一年》作者:大脸大面

我不知道白存殊是否看到了我,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我身后某一处,而我低下头随着人流走进了电梯。电梯关门的时候,我看到白存殊是和沈沛霖站在一起,他们被留在了电梯外面。
  这是五年来我第一次这么遇到白存殊,我们最后一次有面对面说话的交集是在十年前,在一家医院,因为程明影去世。说起来,程明影竟然已经去世十年了,时间久远得让人开始慢慢忘记。
  而说到忘记应该是五年前开始认真忘记的,分水岭和我的梦境相关。我以前做的梦来来回回总是那么几个地方:小学,中学,金洲八中,还有我奶奶家。有一天梦里的场景全部都变了,变成了很多地方我去过的或者没有去过的,事情也都是工作里一些很平常的事情。
  埃及的气候非常干燥,我来到这里的第二天身上就起了湿疹,又干又痒。洗完澡我在浴室里擦润肤乳听到张楠新回来的声音,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正打着电话,我没听到她说什么因为我开始吹头发。
  吹好头发,我开始整理浴室,洗了内衣内裤也把洗手台和地面掉发都清理干净。
  而张楠新见我半天才出来,她说:“洗月姐,我发现你动作好慢啊。”
  “嗯,抱歉,我今天洗头了。你赶紧去洗吧,累了一天了。”我笑了笑。
  张楠新拿着睡衣准备进浴室,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她忽然问我:“洗月姐,长霖汽配是谁的客户?”
  “你不知道吗?是你们组长惠娜的客户。”我说道。
  张楠新得到了答案就钻进了浴室关上了门,门内响起了音乐。
  我躺在床上敷面膜看书,等我敷完面膜看完书,张楠新还在里面,她也待了大半个小时。
  等到张楠新出来,我再次走进浴室洗脸看到里面有点凌乱:洗手台上到处是水,擦手的毛巾丢在水龙头上,浴巾则随意躺在地上。
  我小心把她的毛巾拿开把浴巾丢进篓里,再用我自己的擦手毛巾擦尽台面上的水。张楠新没留意到她用后的浴室给人带了很多不便。
  每个人的习惯都不一样认知和行为也不一样,这和生活环境有很大的关系。有时候我觉得一个人很少考虑别人的感受和处境是种幸福的表现,这不简单是性格上的自私,就对那个人来说他有种幸运,可能他在他生活的环境里充满了安全感,没人会时不时提醒他要注意什么。
  我曾有个幸福的童年,不过那时候的幸福只延续到我的九岁,那年我父母的感情破裂了。他们大概僵持了四年离了婚,我跟着我妈。我妈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再婚,我住进了一个新家,在一个全然不同的环境努力适应。
  生活环境改变是件挺微妙的事情,有时候它只不过是碗筷摆在不同的地方,吃饭的时间做了调整,原本回家偶尔忘了洗手没事变成了会被人盯着洗手,你聊的话题被改变,你的说话声音进行了调整。有时候那些只不过的事情会一点点改变你。所有的改变都带着一定的伤害,就像身体里的免疫系统,它防御病毒的同时一场战役在你体内发生。
  新家里有保姆阿姨照顾,但对我来说与其照顾更像监视。这是一个重组的家庭,破碎的背后都有令人难过的故事,我有我的,他们有他们的,他们很难融入到我的想法和情绪里,我也无法体谅他们的全部。我对我的“继父”白元兰没有什么意见,我刚到白家的时候我们的交集很少,那时候我感觉他在躲着我。
  早晨,我下楼吃早饭,他看到我就站起来微笑向我道早安折起报纸离开餐桌还嘱咐我多吃点。他在一些场合会尽量避开和我独处,他的位置上还剩着半碗粥。
  一开始我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提醒我的是家里的阿姨。新家里的阿姨叫张庆,说是保姆阿姨,实则是个女管家,她让我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事的重要和意义。她在贺家很多年了,带大了白元兰的儿子,她是白元兰过世前妻江荷最得力的帮手,她做什么事情都带着江荷的影子。
  张庆在我坐下的时候给我端上了粥摆上了小菜,她说:“白先生以前从来不在意会不会浪费食物,他没吃过苦不懂得珍惜粮食。以前江小姐在的时候总会说他这点不好,渐渐的白先生就改了。”
  “好像是这样,我记得第一次见到白叔叔,他来我家吃饭,碗里的米饭都吃得干干净净。”我接话。当时我是个十四岁的大女孩,以我现在的眼光去看,我看到一个天真单纯的女孩,在十四岁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懂一点世事的。
  “他的粥没吃完。”张庆笑了笑。
  我不解抬头看到她无奈的表情忧郁的眼神。张庆有一副愁苦且谦卑的模样,她的眼睛是下垂的,鼻梁又细又挺像撑着一根牙签;她在鼻梁下的嘴巴很小,因为上了岁数唇边皱纹将嘴缩的更小显得她十分隐忍,隐忍着某种痛苦。
  “白叔叔最近胃口不好吗?”
  “没有。”张庆微笑却深深望着我,好像在安慰我的关心却也在我心里埋下疑惑的种子。
  我在那个新家里曾经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仿佛在开一扇扇的门,我并不是想进入任何一个人的卧室,我只想找到一个温馨的客厅,大家偶尔能出来坐一坐就好。那就是家人,每个人有自己的位置也有分享的位置。但我经常迷路,一打开门都是措手不及让我开始害怕打开那些门,好奇信心信任都在点滴事情中被磨掉。
  四天的展会顺利结束,我们的行程还剩余一天是去看金字塔以及夜游尼罗河。
  这个埃及展会是在一月末,对中国人来说是将近农历新年的最后一个展会,很多人归心似箭。导游大河在车上给我们讲古埃及历史,见车上大家都很安静他玩笑说:“来了这么多天,我终于能确定你们真的是中国人,上车睡觉下车拍照,很中国。”
  的确如导游所说,我们一个上午的金字塔行程都是这样,被大巴车拉着逛了一大圈看完了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在这种情况下看的金字塔并没有因为历史久远而沧桑厚重。金字塔是古埃及法老族建的,现在的埃及人却不是法老族的传承,他们民族的历史有断裂,因此它们有种无言的神秘感,还有孤独。我们和它合影的时候,我们于它也就是走马观花的存在。我把拍的照片分享给好友陈扬,她说很漂亮也想来,我便给她买了一套埃及纪念币和邮票。
  逛完金字塔,我们继续坐大巴回开罗市区赶晚上的尼罗河夜游,我们再次经过那片荒凉的城区,我忍不住问大河那里是不是贫民窟。
  大河笑了:“那里不是贫民窟是死人城,埃及每一个城市都有这样的死人城,我们就住在这个边上,这就是城区的一块。埃及人不像中国人避讳死亡,我们不相信有鬼,我们相信灵魂,死了有另一种生活,我们在死人城里买地盖上房子,死了入土为安住在这里。埃及人不能接受火葬,在埃及说火葬是很难听的话。”
  这个关于死亡的话题引起不少人的兴趣,大家聊起死亡难免充满好奇,因为真的谁也没有去过那边的世界,全靠认知在构造很多不同的感触。
  我想起了程明影的葬礼,殡仪馆里,我看着她的遗体被推进火炉里烧,当时我在想人这一生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我一直觉得程明影有点傻一生不算值得,虽然她是我妈。
  关于我妈,我说不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善良很坚强又很软弱。我经常叫她的名字程明影,这个习惯从我十二岁就开始了,我第一次喊她名字的时候,她很惊讶。一开始对这事她是不喜欢的,后来我们渐渐越来越像朋友,她便没再介意我是叫她妈还是叫她程明影。很多人说我没大没小,她只是一笑而过。
  死人城,当知道那块荒凉如被废弃般的城区是死人城的时候,我发觉它不再那么荒凉了,反倒有了些难以言喻的生机。
  人也是这样,需要被了解和接触,你才能知道那人做的一切是为什么。而你或许知道自己心底所有的经历却不清楚你此刻为什么要忽然想要欢笑和舞蹈。
  尼罗河的夜游在一艘小游轮上,游轮上除了我们商务团还有一个中国旅游团多半是中老年人,其他是些散客。游轮上提供自助餐以及助兴节目。
  刚上船的前半个小时,大家忙着取餐吃饭,因为地方不大人多,取餐的队伍有一会排的非常长,所幸提供的食物就几样也不够精致美味没人会逗留太久。夜游尼罗河,这件听起来浪漫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是非常仓促朴实,没有衣香鬓影的精致也不会有华美的情感。普通人的生活只有实在,我们或许都渴望美好精致的生活,照样画葫芦般去做很多事情,走进了现实世界被挡在精神世界之外。而精神世界才是最终的世界,你终将看不同。程明影曾和我说人和人之间的精神世界联通就是靠爱,我相信过,后来发现还得靠财富一代代的积累才实在。是要有爱,但去爱的自信要靠什么?
  在我们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游轮上的节目以一首中文歌开场了。暖场歌手是埃及人,但他深情唱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他的中文不算标准唱得不算好,但熟悉的音乐一响起就点燃了全场。音乐就像爱情一样神奇,它会带来欢乐也会营造氛围蒙蔽了人的眼睛,让人甘之如饴的开心兴奋。
  暖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了歌手在暖场,我也希望我的商务团能享受这次夜游觉得行程是有趣的,而享受最好的方式就是参与。所以当歌手拉人一起唱歌的时候,我便起身了。
  很多人给我鼓掌,我便连唱了两首,我会唱《月亮代表我的心》也会他的下一首歌《Promise don’t come easy》。
  唱完歌,我在起哄声和鼓掌声中鞠躬道谢,我在别人眼里都是一个开心外向的人很会活跃气氛。当我准备入座,暖场歌手忽然唱起了欢快的歌曲,阿拉伯语,我听不懂他唱了什么,但他拉着我的手要和我跳舞的时候,我跟着跳了。虽然我不太会跳舞,只会跟着节奏扭摆却很快乐。
  全场开始热烈鼓掌和笑起来,我跳着舞去拉团里的其他人一起,先拉了张楠新,她挣开了连连摇头抗拒,另外几个人也不好意思上台,他们只顾着笑和拍视频。后来隔壁旅游团的阿姨们坐不住了,她们四五个人跟她们的导游一起加入了舞蹈,阿姨们拿出了广场舞的本事尽情地跳舞。有个阿姨还热情拉着我教了我很多old school的动作。我一边跟她学一边笑得不能自己,学到最后,我们一群瞎跳的人都被这个阿姨带成了广场舞,整个邮轮餐厅里彻底沸腾热闹起来,我们团里也开始有两三个人加入。
  当暖场节目结束,后面的表演上场的时候,大家还意犹未尽。我坐会了自己的位置喘大气,赵佑拍拍我的肩膀笑和我说:“洗月姐,你太有才了会唱会跳。张楠新拍了很多视频发圈。”
  我转头问赵佑:“你有拍照片吗?”我也要发圈让人知道我们公司出团是专业快乐的。
  “有。”赵佑给我发了不少照片,有张照片他拍了窗户上的倒影,欢乐的人群映在玻璃窗上,灯火下的河流也映在玻璃窗上,热闹又萧条,人们脸上的笑容恍如一场梦。
  这个夜晚对大部分人来说是尽兴的,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动人的故事。夜游结束在回酒店的大巴上还有人兴奋说要唱歌,接着有人怂恿我再唱一首歌。
  我盛情难却站起来拿着话筒笑说:“那我就唱一首老歌,你们会唱都跟我一起唱。车上如果有之前跟过我的团的客户应该听过我唱这歌了,我每次都是唱同一首。”
  “好!”不少人积极回应。
  我唱的是《野百合也有春天》,唱完顺便和大家说了明天退房回国的一些事宜,等我坐回去的时候,张楠新给我看了一张照片是今晚有个舞蹈节目里的妖娆舞女企图拉沈沛霖起来共舞的照片。
  沈沛霖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纹丝不动坐着任大家起哄舞女娇嗔。
  我不知道为什么张楠新给我看这照片,她也没特别说原因,只是给我看完她又忙翻了其他几张照片和我说她要发这几张照片。她微微红了脸,这个女孩是心动了。
  我想心动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同时明天就能离开埃及了,我感到一阵轻松,这几天我总担心遇到白存殊,怕我们还要装作不认识。我不想装这件事情,关于他,我有太多话想说却找不到最好的点去开始说,好让这种诉说能安抚我心里的难过和遗憾,想来想去只能从我妈带我进白家开始说。
  我妈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再婚,我想再婚的意思是再一次结婚,她有意愿再和一个人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去找寻温暖。她的对象就是白元兰,白存殊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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