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一年》作者:大脸大面

年轻的时候,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我会选择写信或者发短信,一是怕自己说不清楚,二是不好意思。如果用写的还一定要写得很清楚明白,特别是自己的为难之处。现在反着来,越是麻烦令人不好意思的事情越要简单去做去说,我会选择打电话,因为越想越纠缠。坐上回榕城的车等发车之后,我就给沈沛霖打了一个电话。
  我说:“沈总,你好,我是林洗月。”我怕他不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而沈沛霖回答我:“你好,洗月。”
  他不是叫我林经理,这让我感到有一丝微妙,于是我也不用绕圈圈,开门见山笑道:“沈总,真的是很巧,之前只知道我们是校友,没想到你还认识白叔叔。”
  “元兰叔吗?”
  “嗯,对,他曾经是我的继父。”
  “我知道。”沈沛霖应道,我听不出他什么情绪,“你和我说这事是有什么事吗?”
  我站在两节车厢连接处的门边看着掠过的金洲大桥,宽阔明朗的河面延伸至天际,两岸是林立的高楼大厦,这座城市繁华美丽,我想了想措辞说道:“是这样的,沈总,有件事情想请你帮个忙。白叔叔他不知道我还没有结婚的事情,五年前我的确本来准备结婚了,但发生了点意外,所以这婚没结成。我一直没敢告诉白叔叔,怕他担心。现在他身体不太好,我更不好和他说这些事情。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他?”
  我说完等着沈沛霖回复,我以为他会消化下这件荒唐的事情,结果他很快问我:“不告诉他你要一直骗他?”
  “没有没有,我是想自己找机会和他好好说,这会比别人不小心告诉他会好一点。”我解释道。
  “你今天去白家了?”沈沛霖问我。
  “嗯,去看望白叔叔。”
  “你还在金洲吧?我们晚上见面谈。”沈沛霖说道。
  “我已经在回榕城的车上了。”我说道。
  沈沛霖可能在听我这头的响动,然后他信了我在动车上的话,他停顿了会说道:“我可以帮你这个忙先不告诉元兰叔让你自己去说,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会告诉我吗?”沈沛霖追问。
  “呃,我看看我知道不知道,知道的话我肯定会告诉您。”我隐约感觉这事不好回答。
  沈沛霖犹豫了会,问道:“你为什么要离开白家?”
  “十年前我妈去世了,我当时也长大能独立了,而且要去上了大学就离开了。毕竟我也不是白家的女儿呀。”我松了口气,忍不住笑了声简单陈述事实。
  “噢。”沈沛霖应了声,我感觉他对我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谢谢你,沈总。”我先道谢就像达成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叫我名字吧,不习惯叫我英文名也可以,Frederic。”沈沛霖说道。
  我这个人看着挺热情自来熟的,但内心是很慢热且害怕太亲近的感情的,我感觉沈沛霖这个人挺好的,但我只能叫得出他的英文名,我笑应说:“好啊,Frederic。”还显得很高兴,我有时候能理解白存殊为什么说我虚伪。
  挂了电话,我没有回座位依旧站着,笑容从我脸上消失,我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我低头给陈扬发了一条信息说:“这两天在金洲过得真操蛋,太累了。”
  陈扬最近回复信息的频率很慢,因为她二十多天前生了宝宝,最近还在做月子,更多精力在孩子和哺乳上。她刚生完孩子的那周,我问她状态怎么样,她和我说:“一个阶段比一个阶段麻烦,以前愁的在到现在都是小问题。生了孩子你就知道嫁给哪个男人结果都一样。”我感觉她挺悲观的。
  陈扬平时是个不爱说愁苦的女人,柔和也刚强,她就生活在金洲市是个摄影师,运营自己的工作室十分能干。我这次原本想去看她和宝宝却被她直接拒绝了,她不愿意坐月子的样子被人看到,。
  想到这样的陈扬在月子里都会有窒息感,我撤回了刚才发的信息,叹了口气。
  我在傍晚时分到了榕城站,来接我的是我异父异母的妹妹:叶姿。我都叫她小叶子,因为她长得娇小玲珑又很水灵就像早春枝头新抽芽的嫩叶。
  我和叶姿相处的很不错,远比我和白存殊的关系好很多,这里面是有原因巧合的。
  我父母离婚后,我跟我妈一起生活,她带我去了金洲市。直到她去世后,我回了榕城读大学才和我爸这个家庭慢慢走近了一些。叶姿的年纪比我小两岁,是个挺内向的女孩子,她上初二的时候,她妈王晶秀和我爸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林骁将,两人很宠爱儿子,叶姿在这个新组成的家庭里显得很孤单。
  我回榕城那年,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才三四岁,可是脾气很大,在家横行霸道对叶姿大吼大叫,总是拿着玩具对她乱敲。叶姿出声制止他,他还恶人先告状哭起来。而王晶秀只会责骂叶姿不懂事,那么大的人还和弟弟计较。
  叶姿很委屈,但在那个家里没人懂她的委屈,她和我那个严肃的爸爸不亲,和她强势的妈妈更相处不好,我这个只去过家里几次的姐姐倒成了唯一懂她的人。
  我不太喜欢我弟弟林骁将,因为他很像王晶秀了,自私计较。我在榕城买房之前曾住在林家,和王秀晶相处得十分不融洽,我爸心疼我,他出了一半首付的钱让我买房。王晶秀对这事很不满,她总觉得被我占了便宜,所以她要占回来,她说我在金洲市区有套房子,我爸现在这么帮我买房,我应该把那房子分一半给我弟弟以示家人之间的友爱互助。
  我爸的家庭条件其实不算差,他是家服装生产公司的老板,是个苦干实干的人也有一定的积累,只是他赚的钱多半一直投在公司里运作。早十来年,榕城的有钱人都去金洲市买房投资,我爸不干这种事情,以至于现在金洲市寸土寸金,哪怕有钱买房连摇号都轮不上,他再想买房就非常难了。王晶秀一直很想要给林骁将在金洲市买套房,只要有一点可能,她都会去争取,因此她盯着我妈给我的房子很久了,但凡有点事情都能扯上这事。
  而这事我以前不答应现在更不会答应,所以最近当王晶秀听说我把房子给了我外婆住,她更不开心了。
  虽然不知道她哪来的资格不高兴,但偶尔为了我爸表示下我也算有把她当一家人,我还是会照顾下她的情绪,今晚就拒绝了叶姿叫我一起回家吃饭的邀请。
  于是叶姿开车送我回家,在路上她和我说了她交了新男朋友的事情,打算结婚。
  “太好了,你们怎么认识的?”我问道。
  叶姿沉默了会,她打了个方向灯看看了左边的后视镜小声说:“你认识他哦,我们一起吃过一次饭,你还记得吗?”
  我和叶姿一起在外吃饭的次数不少,但我一下就猜出了她说的是哪一次:“他是赵轩的朋友?雷作鹏?”
  “嗯。”叶姿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你会不会介意,洗月姐?”
  当年我和赵轩交往约会的时候,有时候会和他的朋友或者我的朋友一起吃饭,而雷作鹏是他的一个好兄弟。
  我有点感动叶姿会考虑我的感受,我笑道:“我有什么好介意的,事情都过去了。我就是好奇你和雷作鹏怎么好上的。”
  叶姿红起了脸,一直红到耳后根:“就是从做朋友开始的。”
  “我记得他是在金洲工作的吧?是做销售的?”我搜索记忆。
  “嗯,我也打算去金洲。”叶姿笑道。
  “你走了爸的设计部怎么办?”我脱口而出,但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谁都能选择自己的人生。
  “嗯。”叶姿不明所以地应了声,她也有话没有说出口。
  “你是不是也担心这件事情?”我猜测叶姿忽然和我坦白这事的原因。
  “嗯,其实爸应该不会生我的气,我怕我妈会生气。”叶姿捏了捏方向盘,她开车的速度很慢像她的生活,一直谨慎小心。
  “爸如果生气我能帮你劝,你妈的话,我没有办法。她不是很希望你快点结婚吗?如果是因为要结婚去金洲,她应该会很乐意吧。”
  “她嫌作鹏家穷。”叶姿说道。
  “你妈知道你的事情了?”
  “没有,她只知道我和作鹏是关系挺好的朋友。她问过作鹏的情况,我告诉她作鹏老家是在农村,父母是普通工人,她就警告我不要找作鹏那样的人。”叶姿说这事的时候,脸上拢起了清愁。
  “作鹏现在一年能赚多少钱?”
  “他一个月工资大概一万多,总共一年二三十万吧,但他还有个妹妹还没嫁人,可能嫁妆要他出。”
  “他妹也在金洲工作吗?二三十来万在金洲如果是租房住,那还是挺吃力的。”
  “嗯,所以我肯定也要去找份工作。”
  “设计吗?”
  “我是这么想的,但是我的文凭不太好,恐怕也就爸的公司会要我这样的三流设计。金洲那么多人才,洗月姐,你说我能找到好的服装设计工作吗?可能我也转做销售吧,销售门槛低,努力的话很能赚钱。”叶姿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听叶姿说她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特别难受情绪出奇低落,早上在白家回忆起以前种种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难过。有一种疲倦拉着我的精神往下坠,我莫名有些烦躁不安。
  我不由放下了车窗,转过脸吹着兜进来的冷风说道:“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现在就在爸的公司里转岗先学做销售,这对你以后去别人公司做销售会有很大的帮助。最重要的是到了外面恐怕想学没那么容易。”
  叶姿问了我是不是车内空调温度太高了,也应我的话:“嗯,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洗月姐。做销售很难吗?我怕自己做不好,可能换个产品就不会了。”
  “没有的事,会卖一样东西就会卖很多东西,关键是你懂不懂自己的产品和客户的需求。没有工作是不难的,当老板都很难。”我越来越懒得说不切实际鼓励人的话,只会说事实。
  叶姿陷入了一阵沉默里,许久她叹了口气:“我如果像你一样能干就好了,洗月姐。”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感到有点心酸为她也为我自己,同时我也变得很冷漠因为我知道所有的能干都是辛苦和努力得来的,不是天生的。手机在包里振动了一下,我打开包掏出手机看到了表姨发来的信息:“你舅同意出请保姆的钱了。”
  我回复了一个“好”字,锁上屏幕,转头问叶姿:“你准备什么时候和爸还有你妈说你结婚的打算。”
  “过完年吧,我还想过个好年。”她无奈说道,带了点玩笑的味道显得更苦涩。
  我一直在想在现实生活里有没有人的家庭真的特别幸福圆满的。
  叶姿送我到我家小区楼下,我和她说:“要不你就别回去吃饭了吧?去我家吃,我煮面给你吃。”
  叶姿笑摇摇头:“我还要去接骁将,他补习班快下课了。”
  “十八岁的男孩子还不会坐公车吗?”我翻白眼。
  “我反正顺路。”叶姿笑了笑。
  “你开车小心点。”我对叶姿这样的好人没有一点办法。世界上自私的人大有人在,但有些人他心里就是替别人考虑的多。
  将近半个月没有回家,进门打开灯看到屋里的一切都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我脱了鞋摆好就像把心摆在了实处。
  洗手放好行李洗澡,换好衣服绑起头发,我去厨房把锅里烧上水,冰箱里拿出食材准备煮面。我之前熬了些高汤冻在冰箱里,解冻煮开,浓郁的香味就飘荡在厨房里,人不由会变温柔,食物的确有治愈的效果。
  我在煮汤的时候才想起一件事掏出手机给表姨发了条信息:“辛苦你了,表姨,谢谢你。”
  这个点表姨应该也在做饭给她的家人吃,她有个儿子,丈夫是在一家国企里上班,她自己则是一个民间乐团里的小号手,哪家有丧需要吹乐,他们乐团就去到哪。他们一家人的收入并不高,住在金洲一个很老的城区里,大概就六七十平方米大的面积。我去过表姨家一次,进门就是厨房,厨房后面就是他们俩夫妻的卧室再进去就是儿子的房间,小小的洗手间窝在最里面。他们一个家不如白家的饭厅大,但一样能请客。那年的客人是十七岁的我和二十一岁的白存殊。我外公也在那年去世。
  我代表程明影去参加葬礼,她当时接触过患有严重传染病的病人而被医院隔离观察。
  我在学校请了假,带着沉重的心情去参加葬礼,因为我很担心程明影也不喜欢葬礼。我担心程明影在先,知道我外公去世的消息在后,这仿佛是一种不好的预兆,我怕程明影也会离开我。
  葬礼是在上午,结束后,我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跟着表姨去了趟她的老家。在外婆那边家里真正关心我妈情况的只有表姨,我那个大舅知道我妈的事情时,他很紧张问我,他在我妈被隔离的前两天曾和她见过面,他会不会也被感染了。我和他说很有可能,他吓得面色发白说我妈为什么害人害己,有病还到处乱跑。
  在我高一那年的生日,也是我十六岁的生日,白元兰给我送了一个手机方便联系。那时候我对手机没有任何依赖性用的很少,没电了也不知道。葬礼那天到了中午,我的手机就没电关了机,而我一个下午待在表姨老家听她父亲拉二胡,不知道白元兰给我打了多少个电话。
  表姨的父亲,我叫阿公,他最近有些胸闷心悸,表姨买了点中药给他送来就在厨房里煎上了。
  阿公十年前丧妻独居在老破的旧屋里多年,但拉得一手漂亮的好二胡,他总是笑眯眯很享受拉二胡的过程。拉完一段休息的时候,他会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卷烟,翘着腿坐在门口小竹椅上慢慢在膝盖上卷好烟送到唇间含着,再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推开取出划出火苗。
  我问他借火柴玩,他笑眯眯递给了我:“你们现在是不是都看不到火柴了?”
  我点点头玩了两根火柴。阿公的旧屋就在金洲江边,这片区在那时还未被规划:石板路老木屋,依旧有人靠江吃江,在河堤上晒渔网,翻出河堤外搭了丝瓜棚。这里的人就像被装在火柴盒里的火柴,过时的生活方式但依旧有火花和生命。葬礼上的难过和担心因为这里的环境显得不真实,我有片刻感受到某些欲望变成了流水潺潺从我眼前只是流过。
  “阿公,你一个人住孤独吗?”我想到每个人都可能面临的独居。
  “不会。”阿公笑反问我,“孤独什么?”
  “孤独什么”是个神奇的问题就像别人问你喜欢什么。我说不出来摇摇头。
  “有空多去看看你外婆。”阿公以为我和我外婆关系很亲近,他笑着仿佛家人之间不会存在什么问题。
  “我比较担心我妈。”我如实说道。
  “你妈怎么了?”
  “她可能会得病,现在那病,可能,看不好。”我坐在门槛上俯下身抱着膝盖看着自己的鞋子。
  阿公闻言默默抽了口烟,他看了会江回头冲我一笑方才说道:“不会的。”
  阿公说这话的时候,我听到有些异响知道是有人过来,但忽然有种安心的快乐从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不由好奇转过头去看到白存殊正向我走来。
  我高兴站起身冲他大喊:“存殊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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