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不上班》作者:龙门说书人

夏天,他依然登门拜访。丛云蹲在菜地,用袋子套住栖息着七星瓢虫的萝卜叶,轻轻一抖,瓢虫掉落了,她扎紧了口袋。
  她正在做一个标本,细针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行刑了。
  齐越带了一盒冬虫夏草,随手放在桌上,看着她捏针的架势,问:“最近忙着杀生呢?”
  从春到夏,丛云搜集了不少昆虫标本,说:“这不是闲的无聊。”
  齐越凑过来,说:“我来试试。”
  她将标本针递给他。
  他捏着针比划了半天,就是下不了手。
  丛云问:“怎么着,还要心理建设啊?”
  瓢虫早被她卡在桌缝里动弹不得,只差一针贯穿胸中央了,再通风干燥一两星期,最后喷点防腐剂就行了。
  齐越说:“我得缓缓。”
  他屏住呼吸,手指捏着那钢针,和瓢虫总保持一毫米的距离。
  丛云说:“我想你遇到了一个坎。”
  齐越说:“要不你捉一只苍蝇给我练练手?”
  丛云说:“苍蝇飞得才快,我上哪捉给你?针给我吧,我来动手。”
  齐越说:“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戕害小动物了。”
  丛云一脸茫然,问:“戕害这么严重的词儿你都用上了?”
  齐越笑着问:“戕害到你的心灵了?”
  丛云不吱声,拿了一根新的钢针,捏住针帽,当着齐越的面,一针刺穿了那只瓢虫。
  齐越停顿了片刻,问:“这就完事了?”
  丛云“嗯”了一声,说:“戕害小动物是我的拿手好戏。”
  他笑了,说:“我现在可以下针了。”
  丛云说:“那我还得给你捉一只新的,你等着。”
  她拿了保鲜袋子到菜园,轻轻套在油菜花上,捉了一只小蜜蜂回来,铺展在桌上压住了,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这只给你练手,你隔着这个袋子刺它,一会我再调整一下它的翅膀。”
  齐越端坐,问:“这蜜蜂怎么比瓢虫大了好几圈?”
  “升级了呀。”
  “要是一直升级下去,最后不是要扎人了?”
  “你想做人的标本啊?有志气,可惜木乃伊不用针。”
  
  齐越想起两个人前几年还一起看过一个埃及木乃伊展览,她那会进步很大,骑电动车来了,最后还买了几张金银色的莎草纸画。
  他定了定神,问:“蜜蜂这么大,扎哪儿?”
  “扎腹部,一左一右,扎两针。”
  “还要扎两下?”
  “我给你示范一下,我扎左边,你扎右边。”
  她捏着钢针,利索地对嗡嗡的小蜜蜂下手,空气中传来轻微的刺透声,小蜜蜂的翅膀还在动弹。
  齐越觉得惨绝人寰……
  “轮到你了。”丛云宣布。
  齐越抬起手,迟迟不动,丛云只好捏着他的手指,斜斜往下一按,小蜜蜂彻底不动了。
  “借刀杀人。”他说。
  “神经病。”她骂了他一句。
  
  在丛云面前,连小蜜蜂都不敢扎的齐越,差点轧断施家耀的左手,还说知道施家耀的祖坟在哪,要把施家土葬改树葬,爷爷曾爷爷的骨灰都挖出来,撒到城里当花肥。
  施家耀那些小同乡,哪见过城里正宗的黑色幽默,怕水太深被牵连,都躲起来了。
  施家耀一个月二手车行不能开张,亏损无数,最后下跪认错。
  齐越叫人把车行里的关公像搬到他面前,说,他心不诚,跪的是财神爷,不是道理。
  施家耀只不过是个纸扎的,没什么骨气,一声不吭。
  齐越觉得没劲,说,要是施家耀开车自己轧断自己的左手,就放过他。
  施家耀头大,一个人怎么开车轧断自己的左手?
  他还没想明白,齐越就带着几十号人走了,放过他了。
  齐越还从自己的零花钱里拨了一笔经费,给傅家齐家的保安队发奖金,说要搞足球赛,总之跟他混,有玩又有钱,非常欢快。
  
  这会,齐越看着丛云用小剪刀,剪开袋子,整理小蜜蜂的翅膀,端端正正的,他仍然是一脸小白兔的纯洁无瑕。
  “关于木乃伊,我想到了金字塔的传说。”齐越煞有介事。
  “什么传说?”丛云问。
  “几千年前,尼罗河洪水泛滥,各个部落的埃及人驾着船,将船拴在金字塔码头,有些地位更高的人,则站到更高处的金字塔上……”
  “然后呢?”
  “洪水一点点漫上来,缆绳断了,船上的人被冲走了,塔上的人也感觉到了危机……位置总是有限的,埃及人选择将孩子和一些食物放到金字塔更高层,自己则默默地迎接死亡……”
  “挺合理的,后面呢?”
  “洪水退去,活下来的人会在首领的带领下打开金字塔,吃里面储存的粮食和腊肉,学习壁画上的生存规则。要是洪水迟迟不肯退去,那些金字塔上的人,会像埃及的黑猫一样,剖开同伴的身体,补充能量,在风雨中生存下去。”
  丛云说:“这个传说还挺恐怖的。”
  “吓人吧?”齐越问。
  “真是太吓人了,我再也不敢做标本了。”丛云故作夸张。
  齐越笑了。
  
  丛云将昆虫标本送到窗台风干,水泥屋顶有一些小小的细缝,她趁着晴天要修一下。
  “不请人来修?”齐越问。
  “我自己动手就行了。”丛云架好梯子,爬上平坦的屋顶,拿着小铲子,用一小桶胶水,涂抹细缝。
  齐越也爬上来了,看了看工程量,裂缝一道一道的,像屋子的伤心事。
  丛云修补的动作很轻,轻轻抚平了一条纹络。
  齐越说:“你这里的时间很慢。”
  丛云问:“度日如年吗?”
  “那倒没有,最近耐心了。”
  她抬头看他一眼,问:“多动症治好了?”
  齐越说:“你后知后觉。”
  “那我得恭喜你。”丛云说话仍然很慢,如果与人接触,大概会被嘲笑,所以沉默的地方适合她。
  齐越说:“你把工具给我,我来搭把手。”
  丛云将小铲子递给他,自己在旁边伸腿坐下了。
  她看看远处的房子,错落的屋顶,像合唱表演一样整齐。
  齐越则在仔细地干活,他的动作熟练,像是天生就做泥瓦匠的。
  松树的影子笼罩下来,丛云说:“我以前总有一些自以为新鲜的念头,后面发现这些念头大多是别人想过的,也尝试过的。承认自己是个平庸的人,多少有点痛苦。像你一样,常常被人爱着,也常常去爱人,可能还好一些。”
  “我发现,你骂人的话,说的还挺委婉。”他揶揄她。
  “夸你呢。”丛云澄清。
  齐越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修着屋顶。
  半个小时后,完工了,丛云在旁边验收,两个人修补了十七道纹路,像他俩这么多年闹翻又和好的许多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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