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不上班》作者:龙门说书人

齐越被丛云打了,消停了,他说还是要按照传统美德来。
  他送了一堆椴木给丛云,开着小卡车亲自运来的,一根又一根木头扛下车,堆在了菜园阴凉处。
  丛云问:“这些木头当柴烧?”
  齐越说:“我从深山老林里买的,长蘑菇……你不就喜欢农林渔牧?”
  丛云看着这些椴木,说:“那是挺新鲜的。”
  她坐小板凳逗小黄狗玩,齐越说:“这土狗可爱至极,也挺适合做标本的啊?”
  丛云抬头看他,他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问:“你为什么不能去别的地方玩?”
  齐越说:“丛云,我要你这个人,长长久久地要你,可惜你不稀罕,因为这种事没什么了不起,你一定打算慢慢折磨我,因为我不合你的意。”
  “齐越,你有被害妄想症?”
  “要不你亲我脸一下,让我镇静一点。”
  丛云说:“那你闭上眼睛。”
  齐越乐滋滋地闭上眼睛,丛云抱着小黄狗,让狗亲了他的脸一下,齐越抹一把脸,说:“我要吃陈皮炖狗肉。”
  “你不吃狗肉。”
  “我改了。”
  “你抢我的狗干嘛?”
  “我给它洗热水澡。”
  齐越给慌张叫唤的小狗洗澡,忙完之后,发现丛云蒸了咸鸭蛋,白粥也是放凉的。
  丛云坐在屋顶,晒着秋冬温煦的太阳,看儿童诗集。
  齐越说:“丛云,如果屋顶是一泓湖水,那我就是你的倒影。”
  丛云说:“我觉得你更像井底之蛙,呱呱叫个不停。”
  齐越说:“那你把金球扔下来,我捡了还给你,再变个漂亮的青蛙王子给你看,还是上门女婿那种,包你开心。”
  丛云将儿童诗集扔下来了,齐越接个正着。
  
  丛云考了会计职称,要去一个培训学校面试一份会计老师的工作。
  她的学历和资格合适,面试也很顺利,上班后,大约是工作日的晚上和周末忙碌。
  齐越没想到散漫的丛云也要好好做人了。
  他问:“你是不是故意躲我?为什么你上班的时间,都是我下班的时间?”
  丛云说:“不是。”
  她喜欢当老师,坐在机房小教室里,教学生们用软件做账,日子简单有序。
  齐越看丛云乐在其中,就没有胡搅蛮缠了。
  晚上九点的时候,他也会接丛云下班,因为会计学校离丛云家还算近,所以齐越总是把车停在丛云家,步行过来找她,又一起散步回去。
  丛云佩服他的耐心,说他这样追女人是无往不利。
  齐越说:“我并没有追过女孩子,都是她们喜欢我多一点,但那也不是真的喜欢,我发脾气的时候,她们都躲远了。”
  夜凉了,两个人走在凤凰木下的道路,齐越拿着丛云的背包,有时候用后脑勺顶着背包走路,树影一下拂过他的脸,一下又看不清。
  丛云说:“和从前读书一样,你没有怎么变。”
  “我从前什么样?”
  “我去找兼职,你陪我一起去,说我小地方来的,不知道大城市骗局多。”
  “我有这么好心?我应该是看你十八九岁,说话也可爱,想骗你玩玩罢了。”
  丛云说:“你知道真相是很难知晓的。”
  “什么真相?”
  “我性情刁钻,跟可爱沾不上边。谁要是同我讲话,我喜欢说反话,故意让人不高兴。”
  齐越惊诧,说:“原来你知道自己是什么狗德行?”
  丛云说:“我奇怪的是,你并不生气,还在那反省。”
  齐越说:“因为气息相投吧,都是不让人高兴的主。”
  他突如其来的正经话,也会让她没有防备,她就沉默了一会。
  
  丛云的哥哥丛振来看她,约在周一的白天。
  丛振出国读书读到博士,毕业后当大学讲师,他的天分比丛云高出许多。
  父母早逝后,兄妹俩各自求学,天南海北,丛云不肯给哥哥丛振增添负担,大学申请了助学贷款,常常兼职,衣食也很节省。
  现在丛振经济稳定下来,对唯一的妹妹丛云有了补偿心理。
  但兄妹俩十多年都不曾朝夕相处,即使见了面,情形也很生疏。
  丛振看丛云年纪不小,举动还像儿童,蒙蒙的雨天,穿着绿漆雨衣在院子里拔花生。
  他问:“你要不要买点什么?我带你去商场逛逛。”
  她说:“没什么可买的。”
  他说:“女孩子还是要打扮自己,买点化妆品还有珠宝首饰。”
  她答:“不用,我有一些。”
  他又问:“要不要去旅游?我给你订机票和酒店。”
  丛云摇头,她在院子接了一盆清水,洗刷花生的泥,准备在屋顶晒干了。
  丛振知道丛云在做她小时候喜欢做的事,这是她自己的快乐,但父母毕竟不在了,一直沉湎过去,对精神反而是一种损耗。
  丛振说:“我每周都会来看你。”
  丛云说好。
  
  晚上,齐越送下班的丛云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她情绪很好,问:“你捡到钱了?”
  丛云说:“我哥回来了。”
  “你哪来的哥?”
  “我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
  “总之就是我哥回来了。”
  “有人撑腰了?”
  “差不多。”
  齐越说:“丛云,你没断奶呢?有一个哥,高兴成这样。”
  丛云说:“你不懂,我哥要给我买东西。”
  齐越问:“真新鲜,你想买什么?”
  丛云说:“那不一样,我哥买的,我可以随便用,你给我买的话,我要还你的礼。”
  说着,她拿出一个丝绒盒子,递给齐越。
  齐越打开,是一条玫瑰金手链,问:“这是什么?”
  丛云说:“你总是送各种名贵中药给我,我特意挑的,送给你的。”
  齐越拿着那个盒子,问:“丛云,你是故意的?”
  丛云站着没动,说:“你嫌它是便宜货就还给我。”
  齐越问:“我不嫌你,你怎么不把自己送给我?”
  她要拿回盒子,齐越不给,藏到身后,她不依不饶的,他往后一退,被她压倒在沙发上。
  齐越看她投怀送抱,问:“你这么听话?”
  她要爬起来,压的他肋骨疼,却被他抱得紧紧的。
  齐越语气软了一些,说:“这手链不是便宜货,所以更刺眼。”
  她不懂他扭曲的心理,他却要她懂得,他吻她的脖颈,温热的气息烫的她手脚发麻。
  丛云挠他,压着他肋骨爬起来。
  齐越叫唤,说他的夏娃断了,要丛云赔。
  丛云忽然说,像他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懂。
  齐越反问:“我是什么样的人?”
  丛云不说话,齐越戴上她送的玫瑰金链子,一言不发,开车回家去了。
  
  之后一段时间,丛云也不愿见人,除了上班时间,她不参加任何聚会。
  一个冬日的上午,天上飘起雨丝,齐越忍不住溜了班来看她,丛云正坐在一张藤椅上发呆,忽然自言自语,像是和谁交谈。
  齐越脚步很轻,听见她自顾自说不想参加聚会,似乎有人邀请她出门一样。
  隔了良久,添了一句,“哥,你先回去吧”。
  齐越皱眉,不敢惊动丛云,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他走到屋外,坐进车里,打电话给一位律师。
  齐越说想查一个人。
  施律师很愿意帮忙。
  几天后,齐越拿到了丛云哥哥的资料,丛振的确是个高材生,也的确出国留学,但回国没多久,就出车祸去世了,看时间,也是丛云大学毕业那一年。
  如果丛振找过丛云,那应该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这天,齐越想了一个办法,打电话给丛云,说他最近失眠,想去看心理医生,要她陪着。
  丛云看见他憔悴了,答应了。
  两个人一起坐在心理医院的问诊室。
  医生姓陈,态度很平和,桌上放着齐越填写的个人资料,偶尔观察丛云的神态。
  齐越说:“几年前,我爷爷去世了,最近我见到他回来了,栩栩如生地和我谈话,这样的情形不止一次。医生,我的情况严重吗?”
  医生司空见惯,平淡地说:“需要住院观察一个月。”
  齐越转头看向丛云,说:“我住院的事,不想让家人知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丛云说她会陪他。
  齐越订了一个独立病房,第二天就住院了。
  丛云请了几天假。
  病房设施倒不错,伙食也好,一应俱全,只不过多装了摄像头。
  齐越躺在病床上看闲书,倒也安逸,他说:“这里就是什么森田疗法,按时吃,按时睡,剩下都吃药,吃完药就什么幻觉都没有了。”
  丛云问:“真不用告诉你爸妈吗?”
  齐越说:“我跟他们说我出国度假去了。”
  他倒是安排得妥帖,嘴里念了一句“curiouser and curiouser(奇怪啊奇怪)”,原来是他手上的《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句子。
  
  晚上,齐越说一个人住医院害怕,要丛云留下陪他。
  丛云看他一点也不害怕,但还是同意了。
  她睡在沙发上,病房外有隔离走廊,走廊外是护士站,到处都很安静。
  齐越忽然说:“上次看这本书,还是在大一军训的时候。”
  丛云不懂他为什么聊起军训,那是酷暑天,所有人都晒得黝黑,伙食很差,住宿在板房,一星期只能洗澡一次,每个人都又脏又臭。
  齐越说:“拉练十三公里的时候,终于能跑外面透透风了,山道上那些核桃树倒也新鲜。”
  丛云想起了那个情景,说:“原来核桃的果实还有一层青皮。”
  齐越说:“你记的也挺清楚的。”
  丛云问:“你为什么被罚站了呢?”
  “这你都记得?”
  “记得。”
  “说来是缺心眼的事儿。我有一个室友是蒙古族的,我们和他一桌吃饭,那一桌的少数民族不吃猪肉,连带着我们也沾了光,占了牛羊肉的便宜,没想到被同学举报了,说我们冒充少数民族,我顶了嘴,教官就让我罚站了。”
  “那你有什么感悟呢?”
  齐越说:“罚都罚了,干脆就吃到底了,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嘛。”
  丛云笑了,说:“那是你脸皮厚,你其他室友呢?”
  “其他人都不肯吃了。”
  “只有你不肯悔改?”
  “这是一道很简单的经济题。我当众被罚了,名誉也没了,既然是沉没成本,我就不该难为自己的胃。”
  丛云笑了,问:“要是再被罚呢?”
  “罚站也会上瘾。”
  “你长反骨的?”
  “这样才痛快呀!”
  丛云说:“你是挺痛快的,别人军训都瘦了,你天天吃牛羊肉,军训大约是胖了吧?”
  齐越说:“哪能呀?我罚站那会少说瘦三斤,整个人都快晒脱水了,要不是几个女同学走过去,悄悄递了一瓶矿泉水给我,我肯定中暑了。”
  丛云说:“那不是矿泉水,是凉白开。”
  齐越说:“难怪那塑料瓶子皱皱巴巴的……完了……”
  丛云扭头看他。
  齐越侧身躺着,对丛云说:“西方灵河岸,三生石畔,有一棵独苗苗,叫做绛珠仙草,她口渴了却不能动,路过的神瑛侍者请她喝了水,她就要用一辈子的眼泪去还……原来我欠了一样的债。”
  丛云说:“别胡扯了,早点睡吧。”
  
  齐越挺喜欢他的医院生活,还去别的病房串门溜达,丛云倒安静,坐在房间写教案。
  他乐呵呵地回来了,说:“这里真新鲜。”
  丛云问:“新鲜什么?”
  齐越说:“有人说自己是奥巴马的儿子。”
  丛云说:“也许是真的呢。”
  齐越笑了,坐在床上,说:“他一个黄种人!丛云,我们再说说大二的事。”
  “你干嘛?复习功课呢?”
  “我在检查我自己的大脑,看看除了幻觉之外,会不会失忆……”
  “大二什么事?”
  “那会咱们没什么社团活动了,我找你打麻将吃火锅,你为什么不来?”
  丛云停顿片刻,说:“你一顿得吃掉我半个月生活费,我没把你拉进黑名单就不错了。”
  齐越说:“难怪你只肯和我在线打麻将……丛云,你陪我住院的事,要不要和你哥说一声?”
  “我给他发过消息了。”
  “他回你没?”
  “他很忙,下班就会回我。”
  
  正说着话,护士进来了,说有亲属探班,齐越往外一看,原来是他小舅舅傅胜来了。
  傅胜是施律师的老板,施律师帮齐越找的心理医院,多半是要交代一句的。
  齐越勾着小舅舅傅胜的肩,拉着他站到走廊窗户。
  傅胜问:“你这是玩出新境界了?我看你浑身上下都没病。”
  齐越说:“我这是心病。”
  傅胜问:“病房里是谁?又交新女朋友了?”
  齐越发现自己名声有点差。
  傅胜说:“你这么鬼鬼祟祟的,不要做出格的事。”
  齐越说行。
  
  丛云写完会计课的教案,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她看得很远,那些灰白色的楼宇,静静地矗立着,像墓碑一样。
  齐越拎着小舅舅送的水果篮回来了,挑了一个红心火龙果,切开了,递了一半给丛云。
  丛云端着那火龙果,问:“你亲戚来看你?”
  “我小舅舅,看我没大毛病就走了。”
  “你昨晚睡得很香,没有失眠。”
  “那是你守着我,要是我一个人睡,心里一害怕,准失眠。”
  丛云问:“为什么失眠?想你爷爷了?”
  齐越说:“偶尔想他老人家,更多在反省。”
  “反省什么?”
  “我爱炫耀,爱享乐,一点也不关心身边人的处境。”
  丛云剥开火龙果的皮,咬了一口,说:“这里的医生还挺有意思的,居然能让人自我剖析到这个地步。”
  齐越轻笑一声。
  丛云打开手机,又放进口袋,说:“我哥回我了。”
  齐越问:“你哥说什么了?”
  “他说他升职了,现在是副教授了。”
  “那应该请客呀,他在哪所学校教书来着,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他。”
  “我哥最近结婚了,有小孩了,没空招呼我们。”
  “生的儿子还是女儿?”
  “一儿一女。”
  “有全家福吗?”
  “有。”
  丛云拿出手机,翻了翻相册,给齐越看了一张照片。
  那照片是翻印的,很旧的一张全家福,一对夫妻和一双儿女,衣服是二三十年前的旧样式。
  “你哥长得挺帅的……他女儿长得像你。”
  “当然,我是她小姑母。”
  
  住院到第三天,丛云忽然变得很急躁,神情很不耐烦,一叠声说:“我手机不见了。”
  齐越说:“在桌上。”
  丛云笃定地说:“那不是我的手机。”
  “我帮你看看。”齐越拿起桌上的手机,说,“丛云,这一部手机很像你的。”
  他打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只有丛云发给丛振的,没有任何回音。
  丛云说:“你看吧,我的手机被人偷了。”
  齐越轻声地说:“是被偷了,我去给你找找。”
  丛云点点头,坐在沙发上发呆。
  齐越离开病房,到陈医生的办公室了解情况。
  陈医生调出监控,病房里的丛云正和虚空交谈。
  陈医生说:“病人受过负面刺激,出现妄想、幻听,是很常见的病症,先做脑补扫描还有抽血等一系列体检,看看有没有实质性的大脑病变。”
  陈医生开了好几张体检单子,齐越说:“那我现在就陪她去。”
  陈医生说:“病人有时候对亲属有依赖性,往往不愿意配合体检,让护士带她去好一点。你在这些单子上签个字就行了。”
  齐越皱着眉头,签字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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